第16章 幻瘾
人有无数潜藏的天性在现实中的自己完全意识不到,它来自反物质世界中的另外的自己,一旦与反物质中那个自己产生连接,这样的天性会被激发出来。
希特勒生来口吃,但有一天,他突然意识到反物质世界中的自己所拥有的演说天性,于是后来他成了出色的演说家。凯撒大帝并非一开始就具有统治者的意识,没人说得清楚他什么时候突然变得那么有野心那么善于打仗;拿破仑也被反物质世界的自己所困扰,他潜意识中觉得十八对他来说有非同寻常的意义,而这个十八,可能就是反物质世界中自己的产物。
生活在三维世界中的人们,没有谁说得清楚这些道理。
回老家的路上,和张葛聊会儿天,便沉浸在阅读的世界中,这几天读完了《浮士德》,《巴黎圣母院》却是一个字也不想跳过,如果我早几年醒悟,如果早几年看到这些书,它们把我灵魂深处的些东西唤醒,会不会也像哥和张广北他们那样继续行走在求学的道路,而不是在修车厂的机油里面滚打?但有后悔药吗?没有,我摇摇头。
但我记得,三四岁的时候是非常爱学习的,那时村里还没有幼儿园,我便在家拿着哥哥姐姐们的书和本子,自己勤奋地写数字,拼音字母,认了很多一年级才学到的字。
“可为什么之后我突然就不爱学习了?”我们下午回到老家,休息一会儿后我便问父亲。
“这问题我至少告诉你五次了,那次故事之后,你就有了这样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父亲说的事故是七岁时从厢房二楼摔到地面,差点毁掉了我的右眼,石头的棱角刚好沿着上眼骨周围划了一道大裂口,十几针才把它缝合好,额骨眉弓的位置留下了一道永远去不掉的疤痕。“但我记得除了眼睛之外,并没有其它地方受伤啊!”
“事故之后你就非常厌恶动脑子的事情,学习成绩一降到底,直到你最终无心求学,进汽车修理厂之后,我才意识到可能是那次事故使你的大脑受到了损伤。”
“可那次事故是怎么发生的?”
“你记不起了吗?”
我摇摇头,只有些模糊的印象。我们家院坝左边的木厢房要比院坝矮一层楼,从厨房方向的高坎边缘搭了固定的木桥上厢房二楼,平时要从院坝里把东西搬上厢房,就会用木板临时在院坝搭一坐桥到厢房楼上。六岁时,也就是父亲搭了木板把草料从院坝搬到厢房楼上的那天黄昏,我和哥打赌,自己敢一个人走高高悬空的桥到厢房楼上。但走到半途便重重地摔下去,那时我以为自己死掉了。家人以为撞到了厢房的横梁,可那时候我的头顶还到不了横梁的位置。
可以肯定的是,从那次事故之后,我对学习的态度发生了改变,但现在又是什么使我意识到自己荒废了那些岁月呢?
“不管它了,反正我找回了自己,”我对寡言少语却很温和的张葛说。他虽然不苟言笑,却很受邻居们欢迎,在家乡的十来天,他经我的介绍结识了很多朋友。我们在月色下的旷野燃起篝火,和村邻们夜夜笙歌,度过了难忘的岁月。
回城后,中年男人慷慨地又给我免掉了烟和昂贵的糖果钱,还对我陪张葛回老家这趟行程额外奖励了一万块钱,有了经济基础,我自己到外面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居住,生活阔气起来。
没有因为回乡散了心而拾回修车工作的新鲜感的我,多是以学修车为幌子,把精力投入到和中年人们的社交中去。
虽然对烟和糖果的依赖越来越强烈,一万块钱很快就换了烟和糖果。但只要和张葛他们跑几次便会又有上万的收入,带他们去一趟他们从未去过的地方,得到的奖励更多,中年人对我的办事能力越来越放心,介绍我认识他们团体里面更多核心成员,比如云南梦天地的酒吧助理刘福来,还介绍我认识了夜兰桥的高层主管,往后像个主人翁的气派进出夜兰桥。赚钱太轻松,沉迷其中的我完全意识不到有什么危险。
我所做的一切都遵循中年人要求的严守秘密的原则,王伯伯家人、哥和张广北他们完全不知情,甚至没人知道我在外面租了房子,隐藏得太好,平时表现得和往常无异,平淡节俭、无欲无求。
但话说回来,没有不透风的墙,纸是包不住火的,王伯伯最先察觉到了我身体的变化,可爱的有点婴儿肥的脸消失不见了,一变而为消瘦的猴子脸、身子也变成弱不禁风的竹竿样,眼神的憔悴和毫无生气的言行都在告诉他们我发生了什么。然而我依然守口如瓶,只是在和张葛他们的来往上收敛了很多,减少了乱跑出去的时间,每日里上班下班吃饭,我似乎又变回了听话乖巧的样子。
张葛他们非常警觉,那段时间之后不再主动和我联系,甚至有意把我从他们团体里面抹除,从偶尔联系慢慢变成断绝来往,我很快成了边外人物。张葛奉劝我要活命最好一个人躲起来,为了安全起见,我索性悄悄离开修车厂,独自抱着和中年人他们在一起时积攒下来的一笔收入和预支的修车工资,住到租住的套房里面。
对烟和糖果的依赖并未因被中年人他们抛弃而有所减少,每当灵魂被恶魔抽走,我便控制不住要去唯一还有联系的张葛那里买烟和糖果,之前积攒下来的十来万元很快被挥霍一空。张葛在两次把东西赊给我之后,也断绝了和我的联系。
没烟抽的日子变得浑浑噩噩,打不起精神上班,成日里在租住房里睡觉,时间变得特别难熬,我知道再过两日,极度的困倦便会如期席卷而来,已经和张葛他们断绝联系的我无法支撑下去,绝望和无助交织成堕入地狱的幻象,那是死亡的悲鸣,它正开启我最后的气息。
“如果真是最后的日子,躲在这个不被任何人发现的地方等待死神的降临是再好不过,被人发现时我都成了一具干尸,还担心啥呢?”虽然已经欠了很久的房租,但房东并没有把房子收回去,不过也很长时间没见到过房东了。
困累交加地躺在床上,思绪陡然上升,回忆和对家乡的思念侵袭而来,“为什么哥他们不来找我了?为什么爸爸他们也没来看我?为什么新年时我没有回去,家人也不问我原因?似乎我和家乡完全中断了联系,为何王伯伯他们不告诉我家乡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丝泪水从眼角流下,我才意识到自己还那么年轻,那么小,“倘若早几年醒悟,我会不会像张广北他们那样,仍在校园的欢声笑语中过着奋斗而幸福的时光,会不会也对未来的认知也那么清晰那么向往?”记得有一次去哥他们学校玩耍,他背着画夹,带着我到不远的山上写生;到张广北他们学校去,他总是把他同班的我们同乡介绍给我认识,他和姓胡的同学,抱着吉它,坐在他们学校后花园的石椅上弹唱。那感觉,当时并不在意,现在回忆变得珍贵,可后来,为什么也没再见到他们了。
临死的感觉如期席卷而来,痛不欲生的状态无法躲避,那是死而未死的信号,声嘶力竭的抱头哭喊,但无济于事,恶魔在吞噬着身体里流淌的每一滴血液,在用利刃划破每一寸肌肤。不知道是何时从床上滚落到地板,不知道何时头撞破了屏风的玻璃,血水被滚动的身体画成凌乱的字符。眼里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模糊,耳里的声音却更加杂乱,仿佛混杂着无数地狱的哀嚎,那些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它们死死钳住我的手脚,把我抬起,往地狱的火山口送,红色的熔岩在喷发、咆哮流淌,恶魔们把我从火山口扔下去,然后嘶咬我痛不欲生的头。恶魔撬开我紧咬的牙齿,把一条条黑色的毒蛇往我喉咙灌。
挣扎哭喊,但无济于事,除了地狱的轰鸣,没有任何回应,我知道生命已经完结,现在的自己只是死后的亡灵,便紧闭双眼,认命不再挣扎,任自己的身体在虚空中下坠,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