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破镜
请记住这段艰难时期的友情,无论时间如何洗礼,无论世事如何改变,不要让它破裂。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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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同学李小林时,他刚好在湘雅村准备印制大批量的布标,他约我去参观那满满存放颜料的仓库,在四医桥头对面房子阴暗的一楼,由于彼此都太忙,没有闲暇多耽误,只留下他的新的联系方式便分开了,至于我,呃,还不知道怎么可以联系得到。
在发行站原订的四百元底薪加提成,算下来一个伙伴当月的工资也在六百元左右,对于在天和广告公司三百元薪资的我来说,还算很不错的收入,这样下来,眼看着辛苦忙碌的一个月即将结束,等拿到第一笔工资,把此前欠下的生活费和房租补齐之后,还会有两百左右结余,生存的基础就算是解决了,还可以再买一部传呼机,让失联的人们都能联系上自己,我也可以和他们联系得上了。
“那我不用再为离不离开这座城市而担心,”我计划着不远的将来,“忍着泪水离开,迟早是会带着微笑回去的,在生存问题解决之后,再努力两三个月,就可以大大方方转身,像李小林他们那样,走上追逐理想的道路去了。”
那晚的庆祝异常平静,没有觥筹交错,两个伙伴骑着唯一的一辆自行车在四周转悠了几圈,买了些爪子回来,围着那台半挂式的小录音机听音乐。我继续读《战争与和平》,很少参与他们的谈话,灯光暗淡,他们的说话声随着浸入阅读而变得模糊。
我们六个伙伴挤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面居住,住处就在艺校后面的铁轨旁,离铁轨不到二十米距离,随时伴着火车飞驰的声音。那晚我梦见自己在闹哄哄的教室画一幅广告画,画的是学校的教学楼正在变成一列火车,我们正在思索用什么语言表达主题才好,发现画的中心太高了,于是我拿出刀和尺子,把画布下方裁剪下来,正准备粘到上方去,画上的教学楼变成了一列真实的火车从画布里冲出来,我吓坏了,但已经来不及躲开,便被火车猛烈撞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抬头望不到潭口,只剩下火车呼啸而去的声音。四周全是泥泞的黑暗,空无一人,伸手不见五指,我害怕地哭喊,可没有回应。
虽然常言说夜长梦多,可那短暂的夜晚我只做了这一个梦,一个未做完便已被击碎的梦。
坏消息接踵而至,我们这月的工资算下来每人才几十块钱,而我的只有六十多,发行站给出的理由是任务没有完成,工资拿不到,六十多都只是发行站私自发放的生活补贴。这一下如五雷轰顶,炸掉了我所有即存的幻想,什么微笑着回去,什么华丽转身?它更像一个个笑话在嘲笑着我这个做着白日梦的小丑。我们对社会险恶的理解还是太少太少。单纯得像一张白纸。
发行站不给解释的机会,甚至连胖子站长的面都没露一下,毫无办法,我们六人只能以罢工要求谈判,报社派人出面解决,重新核算我们的工资方案,每个人多争取到了三百多元,可真正发到手里的只有两百不到,把欠下的房租和生活费还完,还欠着一笔钱,于是又开始重复身无分文,为生存发愁的人生。
经此折腾,我们算是初初领略到了社会的另一幅样貌,现在的送报工作是不能再坚持下去,两个伙伴离开了,一个去了外省,一个留下来,到了假日水厂的水瓶加工房,剩下我哥和我,还有两个伙伴。
“又失业了,”我望着门外空空的铁路,那没有尽头的地方。
“也好,你正好有更多的时间去找适合自己的工作,”哥安慰我,他已经离开发行站被招聘进了工具厂,艺校对面如今早已不存在的那片厂房,搬到他们几个同学租的宿舍里面。
“可我已经没钱交房租,没钱再继续生存下来,”我哽咽着,“甚至连可以找到我的方式都没有。”我不要回老家,但我还能去哪儿?
他们知道我的心事,回去是万不得已的绝境之后才会做出的选择,“还没到绝境之时,”伙伴看着我说,“我们还在,大家一起,肯定能够走出这片黑夜。”现在就剩下我们三人,大家把工资补了上月的开销,已经没有一点结余,我还欠着之前的生活费用。这六十块钱一月的大房子我们是租不起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伙伴进了电池厂的销售部,还好他在湘雅村后面找到一间小屋,一个月便宜的十七块钱租金让我们的压力减少许多,我哥从工具厂预支了五十块钱的工资,给我们交了当月的房租,剩下的钱节约着,加上伙伴在电池厂预支的,可以勉强度日。
而我,则成了一只连求生都找不到食物的麻雀,疲倦地流浪在城市阴暗的狭角。之后的时间,除了四处找工作,便只能用来阅读和写作。为生存发愁失眠的夜,只能用阅读来打发时间,也是那段时间里,我一口气读完了雨果和巴尔扎克的大部份著作,大仲马的《基度山伯爵》、歌德的《浮士德》、但丁的《神曲》等等,它们是一粒粒能使我饱腹的精神食粮,像朋友们的鼓励那样,支撑着我因身体的饥饿而行将就木的灵魂。没钱买吃的,便靠这些精神食粮支撑一整天粒米不进的身体。
有件小事不得不提一下,这次搬家,我怎么也找不到从小就陪伴自己的那只玉石小鸟了,东西或许不值钱,但它对我的成长来说意义非常,或许说是本质的转变,伤心惋惜地寻找了月余,最后不得不承认:我把那只玉石小鸟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