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西厢记五剧第一本张君瑞闹道场杂剧 (4)
广寒宫：月宫。]。看他容分一捻[“捻”原作脸，有美丽的意思。]，体露半襟，亸香袖以无言，垂罗裙而不语。似湘陵妃子，斜倚舜庙朱扉[“似湘陵”二句：是说莺莺像斜靠着舜庙红门的湘水女神一样。尧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是舜的两个妃子。舜死于苍梧山，二女赶到，投湘水而死，成为湘水女神。]；如月殿嫦娥，微现蟾宫素影[蟾宫：即月宫。莺莺穿着孝服，所以想到了一身素白的嫦娥。]。是好女子也呵！
【调笑令】我这里甫能、见娉婷[甫能：方才，刚刚。]，比著那月殿嫦娥也不恁般撑[撑：这里是漂亮，美丽的意思。]。遮遮掩掩穿芳径，料应来小脚儿难行[料应来：料想是，大概是。]。可喜娘的脸儿百媚生[百媚生：有很多妩媚动人的地方。]，兀的不引了人魂灵！
（旦云）取香来。（末云）听小姐祝告甚么。（旦云）此一炷香，愿化去先人[化去：死去。]，早生天界；此一炷香，愿堂中老母，身安无事；此一炷香……（做不语科）（红云）姐姐不祝这一炷香，我替姐姐祝告：愿俺姐姐早寻一个姐夫，拖带红娘咱！（旦再拜云）心中无限伤心事，尽在深深两拜中。（长吁科）（末云）小姐倚栏长叹，似有动情之意。
【小桃红】夜深香霭散空庭，帘幙东风静。拜罢也斜将曲栏凭，长吁了两三声。剔团明月如悬镜[剔：程度副词，很、极。]，又不是轻云薄雾，都则是香烟人气[人气：指莺莺的长吁。]，两般儿氤氲得不分明[氤氲（yīnyūn）：烟气蒸腾、缭绕的样子。]。
我虽不及司马相如[司马相如：汉朝文学家，与卓文君私奔。]，我则看小姐颇有文君之意。我且高吟一绝，看他则甚：月色溶溶夜[溶溶：水流的样子，一般也用来形容月光。]，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临：面对；
皓魄：月亮或月光，这里指月亮。]，不见月中人？（旦云）有人墙角吟诗！（红云）这声音，便是那二十三岁不曾娶妻的那傻角。（旦云）好清新之诗！我依韵做一首。（红云）你两个是好做一首！（旦念诗云）兰闺久寂寞[兰闺：女子的闺房。]，无事度芳春[芳春：春天。]。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末云）好应酬得快也呵！
【秃厮儿】早是那脸儿上扑堆著可憎[早是：已经是，本来已经。]，那堪那心儿里埋没著聪明[埋没：这里是蕴涵、包藏的意思。]。他把那新诗和得忒应声[新诗：格律诗相对古诗，就是新诗。
和：依另一首诗的韵写诗。应声：随声。]，一字字诉衷情，堪听。
【圣药王】那语句清，音律轻，小名儿不枉了唤做莺莺。他若是共小生、厮觑定[厮觑定：相互看了很久。厮：相互。]，隔墙儿酬和到天明，方信道惺惺的自古惜惺惺[惺惺的自古惜惺惺：聪明人向来喜欢聪明人，也含有同病相怜之意。]。
我撞出去，看他说甚么。
【麻郎儿】我拽起罗衫欲行，（旦做见科）他陪著笑脸儿相迎。不做美的红娘忒浅情，便做道谨依来命[“不做美”二句：凌夒初曰：“生欲行，莺欲迎，而红在侧，故谓‘浅情’、‘不做美’；
‘便做道谨依来命’：是说何不便依了我们意也；
‘谨依来命’：成语，故用之，所取只一‘依’字，犹‘愿随鞭镫’之类。此曲家法。”]。
（红云）姐姐，有人！咱家去来，怕夫人嗔著。（莺回顾下）（末唱）
【幺篇】我忽听、一声、猛惊，元来是扑剌剌宿鸟飞腾，颤巍巍花梢弄影，乱纷纷落红满径[“幺篇”全曲：这下面都是莺莺去后的事情；
“忽听一声，猛惊”，指“宿鸟飞腾”句；
“花梢弄影”，因“宿鸟飞腾”而来；
“落江满径”，又因“花梢弄影”而来。]。
小姐你去了呵，那里发付小生[发付：打发，处理。]！
【络丝娘】空撇下碧澄澄苍苔露冷[苍苔：台阶上长的青苔。]，明皎皎花筛月影。白日凄凉枉耽病，今夜把相思再整。
【东原乐】帘垂下，户已扃。却才个悄悄相问[却才：刚才。]，他那里低低应。月朗风清恰二更，厮徯幸[徯幸：厮徯幸是说两人无缘，都无着落，怅惘失落。]，他无缘[缘：缘分，人与人之间命定的机会。]，小生薄命[薄命：命运不好，福分薄。]。
【绵搭絮】恰寻归路，伫立空庭，竹梢风摆，斗柄云横[斗柄云横：斗是指北斗。全部的意思是夜很深了。]。呀，今夜凄凉有四星[四星：这里指十分凄凉之意。]，他不偢人待怎生！虽然是眼角传情，咱两个口不言心自省。
今夜甚睡到得我眼里呵！
【拙鲁速】对著盏碧荧荧短檠灯[短檠灯：读书用的灯。檠：灯架。]，倚著扇冷清清旧帏屏。灯儿又不明，梦儿又不成；窗儿外淅零零的风儿透疏棂，忒楞楞的纸条儿鸣；枕头儿上孤另，被窝儿里寂静。你便是铁石人，铁石人也动情。
【幺篇】怨不能，恨不成，坐不安，睡不宁。有一日柳遮花映，雾障云屏[雾障云屏：云遮雾罩。]，夜阑人静，海誓山盟[海誓山盟：男女定情的誓言。]——恁时节风流嘉庆，锦片也似前程[锦片也似前程：前程似锦。]；美满恩情，咱两个画堂春自生。
【尾】一天好事从今定，一首诗分明照证[照证：证明，证据。]。再不向青琐闼梦儿中寻[青锁闼：宫门，代指朝廷。]，则去那碧桃花树儿下等[碧桃花下：泛指男女幽会的地方。]。（下）
第四折
（洁引聪上云）今日二月十五日开启[开启：僧人开始做法事叫开启。]，众僧动法器者[法器：做法事时所用的各种响器，比如铙、钹、木鱼等。动法器：奏乐。]！请夫人小姐拈香。比及夫人未来，先请张生拈香，怕夫人问呵，则说道贫僧亲者。（末上云）今日二月十五日，和尚请拈香，须索走一遭。
【双调】【新水令】梵王宫殿月轮高，碧琉璃瑞烟笼罩。香烟云盖结[香烟云盖结：香的烟雾在空中聚成云盖。]，讽咒海波潮[讽咒：念经颂佛；
波潮：比喻诵经的声音。]。幡影飘飖[幡：各种颜色的旗子，是用来供奉佛的。]，诸檀越尽来到[檀越：和尚称向寺院施舍物件钱财的人为檀越，也称施主。]。
【驻马听】法鼓金铎[法鼓金铎：都是佛教法器。]，二月春雷响殿角；钟声佛号[佛号：佛的名号。此处作动词，呼佛名号。]，半天风雨洒松梢。侯门不许老僧敲[侯门：显贵之字。]，纱窗外定有红娘报[纱窗：指莺莺的居室。]。害相思的馋眼脑[馋眼脑：贪看的眼睛。]，见他时须看个十分饱。
（末见洁科）（洁云）先生先拈香，恐夫人问呵，则说是老僧的亲。（末拈香科）
【沉醉东风】惟愿存在的人间寿高，亡化的天上逍遥。为曾祖父先灵[曾祖父：指曾祖父、祖父、父亲三代；
先灵：道家称死去的祖先为先灵，此指亡灵。]，礼佛法僧三宝[礼：这里指拜佛；
三宝：佛、法、僧为三宝。]。焚名香暗中祷告：则愿得红娘休劣，夫人休焦，犬儿休恶。佛啰，早成就了幽期密约。
（夫人引旦上云）长老请拈香，小姐，咱走一遭。（末做见科）（觑聪云）为你志诚呵，神仙下降也。（聪云）这生却早两遭儿也。（末唱）
【雁儿落】我则道这玉天仙离了碧霄，元来是可意种来清醮[可意种：心爱的人；
清醮（jiào）：本指道士为消灾求福而设坛祭祷的法事，这里指超度亡魂的法事。]。小子多愁多病身，怎当他倾国倾城貌[倾国倾城貌：形容女子的绝代容貌，可使满城满国的人为之倾倒。]。
【得胜令】恰便似檀口点樱桃[檀口：浅绛色的嘴唇。]，粉鼻儿倚琼瑶[琼瑶：美玉。本句是说鼻子如美玉雕成。]。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妖娆[妖娆：艳冶美丽。]，满面儿扑堆著俏[俏：俊俏。]；苗条，一团儿衠是娇[一团娇：无处不姣好。]。
（洁云）贫僧一句话，夫人行敢道么？老僧有个敝亲，是个饱学的秀才[饱学：满腹的学问。]，父母亡后，无可相报，对我说，央及带一分斋，追荐父母。贫僧一时应允了，恐夫人见责。（夫人云）长老的亲，便是我的亲，请来厮见咱。（末拜夫人科）（众僧见旦发科[发科：戏曲术语，是指做出各种情态，以逗乐观众。]）
【乔牌儿】大师年纪老，法座上也凝眺[法座：原指佛讲法时的座位，后也指和尚做佛事的位子。]；举名的班首真呆[举名：做佛事时的口令；
班首：指主持做法事的和尚；
呆（láo）：呆得很厉害。]，觑著法聪头做金磬敲[磬（qìnɡ）：可以打击的一种乐器，金磬就是金属做的磬。]
【甜水令】老的小的，村的俏的[村：粗俗，无知，和雅相反；
俏：用来说人的性格是聪明灵巧的意思。]，没颠没倒[没颠没倒：即颠颠倒倒，指因贪看莺莺而神魂颠倒之意。]，胜似闹元宵[元宵：正月十五为元宵节。]。稔色人儿[稔色：非常丰美。]，可意冤家，怕人知道，看时节泪眼偷瞧。
【折桂令】著小生迷留没乱[迷留没乱：心绪缭乱，心神不定。]，心痒难挠。哭声儿似莺啭乔林，泪珠儿似露滴花梢。大师也难学，把一个发慈悲的脸儿来朦著。击磬的头陀懊恼[头陀：这里泛指和尚。]，添香的行者心焦[行者：佛家对三种人称行者：一、欲出家还未出家的和尚；二、行脚僧，三、泛指一般的和尚。这里泛指僧人。]。烛影风摇，香霭云飘，贪看莺莺，烛灭香消[烛灭香消：出自朱淑真词句《浣溪沙》：“衿寒枕冷夜香消。”]。
（洁云）风灭灯也。（末云）小生点灯烧香。（旦与红云）那生忙了一夜。
【锦上花】外像儿风流，青春年少；内性儿聪明，冠世才学。扭捏著身子儿百般做作，来往向人前卖弄俊俏。
（红云）我猜那生——
黄昏这一回，白日那一觉，窗儿外那会镬铎[镬（huò）铎：喧闹的意思。]，到晚来向书帏里比及睡著，千万声长吁捱不到晓。
（末云）那小姐好生顾盼小子！
【碧玉箫】情引眉梢，心绪你知道；愁种心苗，情思我猜著。畅懊恼[畅：程度副词，甚、很、极之意。]，响铛铛云板敲[云板：铁质的云状法器。]，行者又嚎，沙弥又哨[沙弥：刚出家的小和尚；
哨：叫。]，恁须不夺人之好[“恁须”：恁，你。]。
（洁与众僧发科）（动法器了）（洁摇铃跪宣疏了[宣疏：佛家做法事时演说佛法或宣读祝告文字叫宣疏。]，烧纸科）（洁云）天明了也，请夫人小姐回宅。（末云）再做一会也好，那里发付小生也呵！
【鸳鸯煞】有心争似无心好，多情却被无情恼[“有心”二句：争似，怎么；
无情，指僧人。这里是指僧众闹嚷于前，使张生“畅懊恼”，佛事一毕，又催促莺莺回宅，所以这么说。]。劳攘了一宵[劳攘：辛苦劳碌。]，月儿沉，钟儿响，鸡儿叫。唱道是玉人归去得疾[唱道是：真的是。]，好事收拾得早。道场毕诸人散了，酩子里各归家[酩子里：糊涂的意思，跟“倒在酒坛子里”差不多。]，葫芦提闹到晓[葫芦提：相当于今天说的糊涂，属于俗语。]。（并下）
【络丝娘煞尾[洛丝娘煞尾：《西厢记》五本前四本因情节未完，结尾都有［络丝娘煞尾］，作用是承上启下。]】则为你闭月羞花相貌[闭月羞花：言女子美貌足以让月亮躲避，花害羞。]，少不得翦草除根大小。
题目老夫人闭春院[题目正名：元杂剧中用二句或四句诗概括本剧的内容，就叫题目正名。]崔莺莺烧夜香
正名[“闭春院”：又做“闲春院”。]小红娘传好事张君瑞闹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