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托孤辅臣
巫蛊之乱和刺王惊驾两大事件使刘彻病情加重,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到了强弩之末,选拔后继之人迫在眉睫。可是,他已无力召开朝会和大臣们商议,只好在病榻上和金日磾谈论立储的事。
金日磾是匈奴休屠王的皇子。汉武帝天汉二年他随叔父浑邪王在定襄和汉军交战,不幸兵败当了俘虏,被留下做了人质。后来被刘彻看中,调到身边当了贴身侍卫,一直升到御马总监这个职位,深得刘彻信任。
这是刺王惊驾后刘彻精神最好的一天。他把金日磾召到身边,关心地问:“你入汉二十多年了,是不是常常想念你们那个匈奴国?”
金日磾憨厚地回道:“刚入汉时的确常常想念故国。现在时间长了,在这里有了儿女,又能荣幸地在陛下身边伺候圣驾,也就不再想回北方的事了。”刘彻宽厚地说:“有机会朕放你几天假,让你回匈奴看看。”金日磾连忙磕头谢恩。刘彻向金日磾招招手:“你过来,离朕近一点。”金日磾移动了一下坐垫,又跪下来。刘彻也移了移身子,“嘻嘻”地笑着问:“你告诉朕,你父王栾提狐鹿孤单于娶了几个妻子,一共有几个儿子?”说着,嘴角流出了涎水,既像一个慈善的老人又像一个老小孩,和他当年的好勇斗狠、蛮横霸道,判如两人。
金日磾回答:“我父王前后有三个阏氏,给他生了十五个王子。”刘彻叹着气说:“朕的后宫嫔妃上千,却只给朕生了六个儿子?是不是上天对朕太吝啬了?”金日磾莫名其妙,不知道皇上为什么和他谈起这些家庭琐事。刘彻叹息不止:“就是这六个儿子现在也只剩三个了。”他掰着指头算着,“卫太子刘据在巫蛊之乱中被江充逼死了,齐怀王刘闳早年夭折了,昌邑王刘髆先我而去了,剩下的燕王刘旦算是最长了,他的性格有点像朕,粗暴武断好大喜功,怕他将来会重蹈我的覆辙,给国家造成更大的灾难。那个广陵王刘胥嘛,是个花花公子,不学无术,一个不成器的东西。只有钩弋夫人生的这个刘弗陵朕最喜爱,可惜他今年只有七岁,年龄太小了。”金日磾这才明白皇上是在和他谈论立储的军国大事。立储是国之根本,弄不好就会引起内乱。无论是匈奴还是中原华夏,历朝历代为争立太子兵戎相见,骨肉相残者屡出迭现。可是,他是一个外族人,怎么敢跟大汉皇帝谈论这等大事,忙装出一副什么也不懂的愚钝样子,傻傻地看着刘彻。刘彻坦诚地说:“朕想把辅佐幼主的重任托付给你。”“啊……”金日磾顿时吓得头上冒汗。
刘彻提出让金日磾辅政不是昏话。他用人不拘一格,只要你有能力、有德行他都大胆提拔。卫青原是个家奴,刘彻发现他有率兵之才,就给了他一支兵马随贰师将军李广利北扫匈奴。李广利连连失败,卫青却仗仗打胜,刘彻就步步提升卫青,一直到大司马、大将军的高位。刘彻不避金日磾是外族人之嫌,看准的是金日磾的德行。
《资治通鉴》记载了有关金日磾被刘彻宠信的三件事。一是金日磾是个忠于职守的人。刘彻素爱战马,十分关心喂马工作,经常到御马房视察。有一次带着一群嫔妃到御马房查看喂马情况。御马房的喂马工们一下子被光艳四照的嫔妃们吸引了过去,一个个睁大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那些嫔妃,口里都流出了涎水,只有金日磾专心致志地忙碌着。刘彻当时对金日磾就有了好感。回宫后召来了御马总监进一步了解金日磾的情况。当他得知金日磾是休屠王的皇子时,当即表态“把那个短粗彪悍的青年给我调过来”。御马总监提醒皇上,他可是匈奴人啊!刘彻说不管他是什么人,只要忠于职守就行。二是刘彻亲眼目睹金日磾是个无私的人。
金日磾在刘彻身边一干就是二十年,刘彻感激金日磾的忠诚,想把他的女儿接到宫里当嫔妃。如果女儿当了嫔妃,金日磾可是一步登天成了皇亲国戚,这是多少大臣梦寐以求的事。金日磾却婉言拒绝说,侍奉皇上是我的职责,不要回报。刘彻更加信任金日磾。三是刘彻认为金日磾是个遵纪守法、大义灭亲的忠臣。金日磾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史书没有记载他的名字)从小就是刘彻的玩伴,长大后一直跟随着刘彻。他的行为不如老父,仗着是皇帝的亲随,经常猥亵宫女。有一次被老父撞见,金日磾把大儿子诱到宫外杀了。刘彻听说后大为愤怒,质询金日磾。金日磾说,淫乱宫闱,按律当斩。刘彻虽然悲哀,但对金日磾由衷崇敬,提拔金日磾当了御马总监。
御马总监是官署名。汉朝的御马总监即殿中都尉,是皇帝的亲信侍卫官,统领宫中的侍卫兵。其职其权,在宫廷总管之上。
尽管深得皇上信任,金日磾依然十分清醒。当他听到刘彻要委他为辅政大臣的重任时,吓得诚惶诚恐连连磕着头说:“臣是一个匈奴人,如果由我辅政,会让匈奴藐视大汉朝中无人。”
“嗯!”刘彻想了想,金日磾说得有理。泱泱大汉国,三公九卿,勋臣宿将比比皆是,皇帝怎么推举一个其貌不扬的外族人辅政,这的确会让大臣们不解、不服。
金日磾虽然拒绝了刘彻的委任,但心里却不能不想这件事。皇上已经是七十高龄了,又病魔缠身,一旦突然离去,又没有确立后继之人,就要面临国中无主,群龙无首的局面,真要后院失火、祸起萧墙,天下则势必大乱。他希望皇上能早日立下太子,顺利继位,再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辅佐,就能可避免一场血腥残杀。他谦虚而又诚心诚意地向刘彻推荐说:“我不如霍光,担此大任者非他莫属。”
“对!”刘彻恍然大悟,击掌赞同,“霍光为人忠厚,做事谨慎,做官二十多年不见有什么过失,可委以此任。可是有好长时间了,怎么没有看见他来看望朕?”金日磾提醒说:“陛下在一个月前就派他到玉门视察边防了。”刘彻连连拍着脑袋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快,快派八百里快马召他回京。”
此时的霍光正在玉门关外视察。
长城内外,烽燧前后到处是黄沙白骨、残刀断戟和缺腿少胳膊的战车。霍光满脸悲凄,心里阵阵痛楚。他先后在这里抗击匈奴二十多年。先是跟随大司马、大将军舅舅卫青辗转在五原、朔方、云中一带,后又跟随继承大司马之职的异母同父的兄长霍去病在代郡、上谷戎马疆场、东征西战。现在玉门关外的战火和硝烟早已飘散,征马和喊杀声也已逝去,汉朝和匈奴罢兵休戈,边塞出现了百年来少有的安稳景象。霍光庆幸皇上能幡然悔悟,提前结束了对匈奴的那场无休无止的战争。可是,战争留下来的创伤仍旧历历在目。他的百万亲兵部将都永远躺在了这里,他们的血肉之躯化成了嶙嶙白骨,他们的身后留下了号天哭地的孤儿寡母。今日旧地重来,他感伤悲凄,不觉湿润了眼睛。正想着,一团灰沙腾起,一个皇宫侍卫官飞马而来。霍光一怔,有一种不祥之感,莫非皇上……
侍卫官来到霍光面前滚鞍下马,将诏书呈于霍光。霍光看了诏书,才放了心。回头招了招手,随从牵过战马,他翻身上马,向边关守将拱了拱手,又看了一眼昔日战争留下来的恐怖惨景拨马而去。四员随将也跟着上马追去。
一路上晓行夜宿,马不停蹄,荡起满天尘土飞扬。第四日,来到肃州地面,霍光突然勒住马,远处跪满了衣衫褴褛的逃难流民,一个个伸着瘦骨嶙峋的手向这里哭喊着:“老爷,救救我们吧!我们快要饿死了……”
霍光因为皇命在身,急于回京,没有敢接近那些饥民,压低了头盔,绕道驾马而去。
“官爷啊,我们都是皇上的老百姓,你们总不能看着我们活活饿死在荒原上呀!”身后悲切的哭喊声使霍光再也不忍心这样离去。他勒住马对随从说:“把我们的干粮都送给饥民。”随从说:“现在离京城还有五百里路程,我们吃什么?”霍光说:“前面就是驿站,他们还能不给我们饭吃?”随从想想也是,就把带的干粮全部送给了饥民。
饥民们磕头作揖感谢这群官兵。
五柞宫外站满了文武百官。
五柞宫是刘彻的另一座离宫,位于现在的陕西周至县。甘泉宫发生刺王惊驾事件以后,刘彻一直惊魂未定,执意移驾五柞宫。五柞宫倒是安全,他的病却愈来愈重,只得召集文武百官来这里交代后事。
一马驰来,有人大喊:“霍光回来了!”
“皇上等待的就是霍将军。”
霍光下马来不及和大家打招呼就接到了太监的传唤。他紧跟太监登上宫门外的台阶,突然发现自己和太监一起走在台阶的中央,又连忙退下来,沿着阶沿走了上去。
“臣霍光奉旨从玉门关回来见驾。”
刘彻在榻上移了移身子,握着霍光的手说:“朕日夜都盼着你回来。”说着,手在榻上到处摸索着。钩弋夫人问:“皇上,您在寻找什么?”刘彻说:“你把朕最近让人绘制的那张画找来,打开。”钩弋夫人从刘彻的衣袍里找到一卷画,霍光一看是一幅“周公怀抱幼主接受各封国国君的朝见图。
刘彻对霍光说:“这是朕送给你的。”霍光迷惑不解。刘彻向小儿子刘弗陵招招手。钩弋夫人推着刘弗陵:“快,父皇叫你呢!”刘弗陵走近刘彻。刘彻对刘弗陵说:“从今天起,你就是太子了。”刘弗陵不知什么叫太子,怔怔地站着。钩弋夫人按着刘弗陵的头:“快跪下,谢父皇隆恩。”刘弗陵学着母亲的话:“谢父皇隆恩。”刘彻指了指图画上的周公,又指指霍光。霍光这才明白此图的画意,吓得慌忙跪地,连连推辞:“陛下,霍光万万担当不起周公辅政的重任。”刘彻没有接受霍光的请辞,回头对高昂说:“传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田千秋四位大臣觐见。”
霍光、金日磾、上官桀、田千秋、桑弘羊跪地听旨。高昂宣诏:“封霍光为首辅大臣,并任命为大司马、大将军(刘彻撤太尉设大司马为全国部队最高指挥官;大将军是将军的最高称号,掌统兵征战之事)金日磾为车骑将军,上官桀为左将军,擢升富民侯田千秋为宰相、搜粟都尉(相当于现在的农业部部长),桑弘羊为御史大夫(全国最高监察官),五位爱卿为辅政大臣,同心协力,议决朝政。”大家连连磕头谢恩。
汉代的大司马、大将军之职多由外戚担任。霍光的外戚身份却是半路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