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打秋风
方氏请方才木坐下,叫两个孩子出来见了舅舅,就去烧开水。
罗天都穿过来一共就见过方才木一次,还是前年过年的时候,由方氏领着回娘家时见的。因为那次去,方氏手里没钱,没有带什么好礼,罗天都可是清楚地记得方家人对着她们,连个笑脸也没有,最后她们娘仨饭都没吃,就回来了。
这一回方才木来是干什么的?她可不相信方才木是专程来看她们的。
分家的时候,姚氏并没有给方氏一文钱,家里也没有茶叶,方氏只好尴尬地倒了一杯白开水给方才木。
方才木他四下扫了一眼院子,看到方氏自己搭的杂棚和土灶后,有些嫌弃地放下杯子,不肯喝水。
“日子过得好好的,你非要分家,分成这个样子,你心里就舒服了。”方才木仗着自己是长兄,开始教训方氏。
方氏好强,不肯在外人面前自爆家丑,只是含糊地说:“家里人口多,住在一起难免会有磨擦,分开了也好。”
“既要分家,哪里像这样老实被人欺负的?你给他们家做媳妇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句话就把你们两口子赶出来了,你也是个蠢的。”
“小叔和小姑都没有成亲,家里负担重,多留些给他们也是应该的。”分家分得这么不公平,方氏心里多少有点气,可是想起姚氏一直以来的作法,她也算默认了,只要以后跟姚氏分开,就算现在吃点亏,也值得。
她想得并不多,既然罗白宿都能放下多年来对科考的那点念想,她也就放开了心思。这个时候她和罗白宿的想法出乎意料地一致,他们两口子都不懒,以后最多辛苦点,多干几份活,养活两个丫头,哪怕日子苦点,也好过在姚氏手底下讨生活。
方氏心里有事,方才木一进门什么都不问,就开始数落她,脸色便有些不好。
方才木想到这次来的目的,便转开了话题,道:“县上已经发了告示,今年每家的劳动力都要去修雍水河堤,还是妹夫有福气,中了秀才,不用去服这个苦役。”
当朝律法,壮年男子每年服役二十天,不去服役的民户则要交免役钱;如果朝廷有事需要增加徭役,加役十五天,这十五天,可以由朝廷发工钱,也可以不要工钱,抵部分赋税;每年额外加役最多不超过三十天;秀才有功名在身,不用服徭役。
方氏这才想到这岔,往年也是这个时候县里征劳力,她因为罗天都受伤又分家的事,差点都忘了。
不等方氏回答,方才木又接着道:“咱家算上爹,一共有四个劳动力,如今爹年纪大了,我要去肉铺帮忙,二弟在镇上做工走不开,小弟又添了个小子,要在家照顾媳妇孩子,我就想着今年出钱算了。”
罗天都默算了一下,四份免役钱,加起来也要好几吊,方才木这个时候来,不会是想要找方氏借钱的吧?
“爹年岁大了,出份免役钱倒是正事,你和二弟三弟,年轻力壮,二十来天,肉铺少你一个帮忙的,许叔也忙得过来,二弟在镇上打小工,一天的工钱还比不过一天要交的役钱,小弟就更离谱了,生孩子的又不是他,再说有娘在家照顾着,他去服几天劳役也不打紧。”方氏有时候也是个直性子,可何况对娘家人,就更没心眼了。她也嫌四份免役钱太多,家里又不宽裕,便不赞同。
方才木听方氏这么不上道,脸色微变,口气也有些不好:“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和家里来往,家里的事你又知道多少?我和爹的事你还要管着?”
方氏说多错多,一翻好意换来方大兄的责备,也有些不耐烦了:“大兄说得是,家里的事本来不该我管,既然你和爹都商量好了,又何必来问我?!”
方才木又皱了皱眉,想到来的目的还未达到,不宜和方氏翻脸,便又开口道:“家里这几年日子实在过得紧巴巴的,你看要不你就帮着家里出了这笔免役钱吧!”
方氏这才算明白多年未来往的方大兄登门是为的什么,难怪他是空手进的门,难怪他进了门也压根就不问罗天都的伤势如何。
这个时候她心里真是气苦不已,娘家人根本不体恤她在婆家过得多辛苦,平日里对她不闻不问,偶尔走动一回,要么是借钱,要么是借粮食,还是有借无还的那种。有这样的娘家,难怪婆婆姚氏打从心里看不起她,想是也知道就算再怎么苛刻她,她们方家也不会有人来为她出头。
方氏有些心灰,但到底是亲人,不想闹得太僵,只道:“大兄,我才刚分了家,你也知道什么都留给了小叔和小姑,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实在是我手边没有一个钱。”
方才木却不肯信,只责怪方氏不肯出钱,骂道:“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这才嫁出去几年,就一心只有婆家了,为罗家做牛做马这么多年,什么都给了罗家,自己娘家有什么事,你都不愿意帮忙!”
方氏懒得回嘴,低下头看着自己前一刻才换上的干净衣裳,还有换上衣裳的目的,她觉得心口有点疼。
她的女儿眼睛都差点瞎了,她的娘家人不闻不问;她们一家四口净身分家,连今年过冬的口粮都不够,她的大兄问都不问一句,只管找她要钱。
这就是她的娘家人!
方氏再懒得去管方才木,只是道:“你也说了,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还是泼出去这么多年的水,家里的事轮不到我管,我也一个钱都没有,大兄如果没钱的话,还是去服这个役吧。”
“没钱?你手里一块玉佩就值二、三十吊钱,我不过问你要几吊钱去交免役钱,你就跟我哭穷。”
罗天都这才终于明白,方才木居然是知道了玉佩的事才来打秋风的。她就奇怪为什么方家这么多年都不登门,她们分家了,突然来借钱。可是这块玉佩被姚氏用一吊钱赎了去,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事,方才木既然知道玉佩的事,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那这个时候他还来借钱,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小都看病的钱是婆婆出的,这块玉佩李郎中也还给了婆婆,我是一个钱也没有。”方氏还在解释。
“你没长脑子吗?!一块二、三十吊钱的玉佩,那个老乞婆一吊钱就想拿去?你怎么不去抢回来?可见你也是个没用的,就知道在自家兄弟面前嘴硬心狠,对着外人,装得比谁都贤慧。你再贤慧有什么用?罗白宿如今在酒楼里做伙计,这辈子根本就没什么前程了,你还在我面前摆秀才娘子的谱!”方才木冷笑。
他是真生气,他特意问过李郎中,诊金姚氏就出了一吊钱,那个老乞婆拿一吊钱就想扣着玉佩,门都没有!
想到这里,方大兄把袖子一捋,一把推开方氏,大步朝罗家堂屋走去,一边走一边教训方氏:“你这个没用的,为了个赔钱货,生生被人吞了二十吊钱,还一声不吭,光在我面前装狠有什么用!”
方氏心里也不甘,可是当了罗家十来年的媳妇,知道东西到了姚氏手里,便是死也别想抠出来,那天罗老头发那么大脾气,姚氏不还是将玉佩稳稳地攒在手里,反而是她和罗白宿忍不住,自己提出来分家!要是方才木为了这事,去找姚氏麻烦,最后还不一定会闹成什么样子,但是她知道倒霉的一定是她们一家子,所以死命拖着方才木,不让他进堂屋。
这个时候,姚氏照旧窝在灶屋不出来,院子里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见方才木居然敢找她要玉佩,她顿时火冒三丈,把房门一锁,冲到院子里就骂了起来。
“哪里来的瘪三,跑到我家里来打秋风?!别说是钱,就是碗冷水,我也不给!”
又骂方氏:“你自己要分家,又拾掇着娘家人来闹,你当我罗家是没人了吗?”
骂完了又去唤罗白宁,去请村里的叔伯子侄。
罗白宁狠狠地瞪了眼方氏,去村里请人。
罗家村几十户人家,都姓罗,所有人或近或远都有些亲戚关系,一听有外人居然敢到村子里欺负老人,呼啦啦地来了一群壮年汉子,不一会儿就进了老罗家的院子。
方才木还是几年前到罗家村走动过,那个时候,他仗着自己有个秀才妹夫,很是有些不屑与这些乡下人为伍,而且他每次回来,也不过是找方氏要些财物,极少和村里其他人打交道。
乍然一见,众人还真没认出他来。
领头的是罗家二叔,就是领着罗白宿去找活干的三叔公的大儿子,他生得一副魁梧身材,比方才木高了一个头。
罗二叔把铁锹往院子里一掼,铁锹稳稳地插在地上,半截都埋在土里,道:“哪里跑出来的不开眼的,敢到我们罗家村撒野?老子不打断你两条腿,我就不姓罗!”
方才木被他那一股子蛮力吓了一跳,他这些年只帮着许屠夫杀杀猪,剁剁肉,很多年没有干过农活,论力气完全不是罗三叔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