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大师谈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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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激情人生:学会在痛苦中发现美(1)

一个如此解放的精神,怀着喜悦和依赖的宿命论立于天地之间。这样的信念是一切可能的信念中最高的,我称之为酒神精神。

甚至在生命中最艰难的问题上肯定生命,在生命最高类型的牺牲中为自身的不可穷尽而欢欣鼓舞。

——尼采

一、一曲对酒神精神的颂歌

用艺术祝福生命。

艺术是生命的最高使命和生命本来的形而上的活动,是生命最强大的动力,是使生命成为可能的伟大手段,是求生的伟大诱因,是生命的伟大兴奋剂。

只有作为审美现象,生存和世界才是永远有充足理由的。

作为一种审美现象,我们总还感到生存是可以忍受的。

1.悲剧是如何诞生的

在1886年《悲剧的诞生》再版时尼采回忆了自己写作这本书时的情形:

这本成问题的书究竟缘何而写,这无疑是一个头等重要的、饶有趣味的问题,并且还是一个深刻的个人问题。它写于激动人心的1870年至1871年普法战争时期,但它又是不顾这个时期而写出的。正当战争的炮声震撼欧洲之际,这本书的作者,一个沉思和谜语爱好者,却静坐在阿尔卑斯山的一隅,潜心思索和猜谜,结果既黯然伤神,又心旷神怡,记下了他关于希腊人的思绪。这本奇特而艰难的书的核心……几星期后,他身在麦茨城下,仍然放不开他对希腊人和希腊艺术的所谓“乐天”的疑问。直到最后,在最紧张的那一个月,凡尔赛和谈正在进行之际,他也和自己达成了和解,渐渐从一种由战场带回的疾病中痊愈,相信自己可以动手写《悲剧从音乐精神中诞生》一书了。

1871年,尼采在巴塞尔私人出版了一本题为《苏格拉底和希腊悲剧》的著作,不久以后这一著作的内容在论文《悲剧的诞生,或希腊文化与悲观主义》中得到发挥。后者于1872年初出版,两年后出了第二版。在1886年的版本中,尼采写了一篇新的序言,题为《自我批判的尝试》。从这些日期上,就可以看出有关这本著作的重要地位的一些情况。

尼采写出《悲剧的诞生》不仅与传统的古典语言学观念决裂,而且使那些盼望他在自己的专业方面取得巨大成绩的人大吃一惊。他作为哲学家,作为一种世界观的宣告者开始了自己的道路,在这里他也第一次阐述了一些见解。这些见解是他此后的全部思想的基础。在他创作的最后几年,当他已经接触“权力意志”这一主题思想时,他仍坚持那些见解。1886年他以批判的口气说:

这本书中最先说明希腊人如何处理悲观主义,如何克服悲观主义。希腊人不是悲观主义者,悲剧确切地证明:在这点上叔本华是错误的。……在这书上,有两个特殊的发现:第一,在希腊文化中把握了狄奥尼索斯现象,第一次对于这现象提供了一个心理的分析,以此视为一切希腊艺术的基础。第二个发现是对于苏格拉底思想的解释,在这里第一次把苏格拉底认定为希腊文化衰落的关键,视为颓废的典型。

这种体验不是在一般情况下,而是在震撼欧洲的普法战争期间获得的。战争赋予他灵感,使他从中思索出在阿尔卑斯山一隅进行苦思而未果的问题。

1872年1月2日,尼采收到了新出版的《悲剧的诞生》。这本书曾耗费了他大量的心血,他为此付出了健康。疾病使他的写作时断时续,飞扬的思绪常使他处在激动和痴迷的状态。他希望听到人们对它的真实的评价。对于一个思想家来说,怕的不是被批评,而是寂然无声的冷落。

首先是瓦格纳热情洋溢的表扬信,“我亲爱的朋友,我以前读过的书没有一本能像您的书那样好。书中的一切都好极了。”但毕竟瓦格纳是一个外行人,没有对作品本身进行深入的分析和评价。倒是瓦格纳的妻子科西玛一语中的,她在书出版两周后写信给尼采说:“你在这本书中用魔法召唤来许多精灵,我相信它们仅仅是为我们的大师服务的。”

在当年的1月30日,他试探性地给自己的恩师里奇尔写信,想征求他对此书的意见:“这本书是一本宣言性质的东西,最不希望得到沉默。如果我告诉您,我推测您——我尊敬的老师会是什么印象,也许您会感到惊异。我觉得您一生中,若遇到过什么充满希望的东西的话,也许就是这本书了。”尼采并没有一如既往地得到亲爱的导师的呵护与鼓励,相反,里奇尔在当天的日记中以“自大狂!”三个字回答了他的弟子。

学术界对此却是论战前的沉默。报纸上的一篇书评是这样写的:“不管是谁写了这种书,他的学者生涯就算到头了。”拉开了战斗的号角。维拉莫维茨,一位年仅24岁的语文学博士,在《文学中心报》上发表了一篇长达32页的论战文章,题目是《未来语文学:对弗里德里希·尼采的〈悲剧的诞生〉的回答》。这可以说是一篇在沉寂了多时之后的爆发,是与《悲剧的诞生》针锋相对的。维拉莫维茨并不是没有理解尼采的意图,而是在否定尼采的这种将语言学哲学化的手法,他是在捍卫语言学的独立地位。所以,维拉莫维茨从内容、语言、手法等各方面对尼采进行了反驳,虽然其中也有歪曲的成分。

尼采反对理性主义,而维拉莫维茨高扬了规律与科学:“我觉得最高的思想是世界合乎规律的、充满生机和理性的发展。”尼采批评苏格拉底的科学,维拉莫维茨说:“在充满我的生活的科学方面,我努力跟随解放我的判断的科学的踪迹,我心甘情愿地贡献出全部力量。”尼采反对宗教,崇尚艺术。维拉莫维茨则冷嘲热讽道:“有人把神像打得粉碎,与此同时诗文和造型艺术布满我们的天空,为在神像的粉末中向偶像理查德·瓦格纳顶礼膜拜。”

2.在悲剧中发现人生的美丽

什么是悲剧?这看似一个艺术哲学的问题。不过,平常人的生活何尝不尽是悲剧呢?悲剧当中的悲,无疑来自于心灵所承受的巨大的痛苦,有的时候这种痛苦是无法承受的。人生满目皆是痛苦、悲伤、灾难,使人感到压抑、使人情绪低沉,我们常用“痛苦的深渊”、“悲伤得肝肠寸断”、“灭顶之灾”等将其放大,这些词的特点紧密地联系着我们的生活感受。

悲剧,则与其有着重大的不同,它不联系人们的感受,或者说不是以联系我们的感觉为目的的。悲剧是一种升华,我们说它把我们推上了悲剧的高度,而不用再说其他的了。我们说某种情绪给我们带来深深的忧伤,但我们不说悲剧给我们带来深深的忧伤。我们总是说悲剧的高度,毕竟,可以用悲剧来形容的绝不是无足轻重的小问题。伟大的心灵在忍受煎熬和遭受死亡的时候将痛苦和死亡升华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悲剧的产生反映了一种自由的精神。这是一种生命的意志,是在探索人生的意义何在。探索的精神遇到了诗歌的精神,悲剧就诞生了。希腊人是自由的,他们对人生的问题思考得越来越深入,而且开始越来越多地意识到生活中充满了邪恶,所有事情都是不公正的。于是有一天,有这样一个诗人,他认识到了这个世界存在无可救药的邪恶,但他仍旧能用他诗人的力量去发现生活中真实的美,第一部悲剧就诞生了。一个无比伟大的诗人,他不满足于原有的神圣的传统,而且他有足够伟大的心灵能包容新的和难以让人容忍的真实——这就是埃斯库罗斯,世上第一个悲剧作家。

伤痛是悲剧的开始,特别是关乎人们心灵的伤痛,因为它激起怜悯、畏惧、调和、快乐——这些都是悲剧快感的组成部分。但是悲剧的最本质的成分是什么?也许正是这里才有了悲剧的惊人的魅力。黑格尔发现了这里的秘密,他在一篇著名的文章中说,悲剧惟一的主题是精神的斗争,而且斗争中的两种精神都引起我们的同情。

埃斯库罗斯的《普罗米修斯》是最伟大的悲剧之一。剧中的主要人物是一位无辜的受难者,但是除了这个纯粹形式上的联系之外,剧中的那个充满激情的、蔑视天神和宇宙间一切力量的反叛者和《李尔王》中那个既可爱又充满爱心的考狄莉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我们给悲剧下一个最终定义的话,这个定义应该包括生活和语言能包容的所有不同的环境和不同的人物性格产生的各种情况。它必须要包括像安提戈涅这样宁可睁着眼睛死去,也不能容忍她的兄弟死而不能下葬的性格倔强的少女,也得包括像麦克白这样弑君杀臣的野心勃勃的狂人。这两部悲剧看起来是完全不一样的,却在我们心中激起了同样的反应。它们都给我们带来了最强烈的悲剧快感。它们之间有某种共同的东西,但是哲学家们没有告诉我们那是什么。他们关心的问题是悲剧使我们产生了怎样的感受,而不是悲剧实质上是什么。

在1886年的版本中,尼采又写了一篇新的序言,题为《自我批判的尝试》。集叔本华的哲学、瓦格纳的音乐和古典艺术于一身的《悲剧的诞生》,是趋于成熟的尼采以全新的眼光研究希腊悲剧、探索生命意义的重要著作,是他以后全部思想的出发点和基础。

尼采也自称《悲剧的诞生》是他无与伦比的尝试。不理解《悲剧的诞生》,就不可能真正理解尼采的思想。考夫曼在该书的新英译本序言中称之为在所有研究悲剧的作品当中“含义最深远和最有影响的著作之一”。爱尔斯称《悲剧的诞生》不论用什么标准去衡量都是一本伟大的书。

痛苦升华为欢乐,这种升华的关键在于人的意志的自我突破,就是能在人生的痛苦中看到幸福。人可以在痛苦中发现闪光的快乐,用痛苦的形式来展现其中的积极,悲剧是如此的矛盾,确实没有比它再奇怪的东西了。悲剧向我们展现了痛苦,却由此给我们带来快乐。悲剧作家们选择了生活中的不幸,大大小小的痛苦形象给我们展现的人间并非天国那样地完美。在其中,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一种悲伤无奈,有的时候我们会有一种无法悲伤的感触。

但是,这些都是一种我们在感受生活的证明,对于生活我们并非是死的、完全被动的,相反,我们是一群评价者。对我们生命的自信是支撑我们的力量,在评价当中我们得到了一种激情的享受。这里就有了某种值得思考的东西。我们不应该借口说罗马人看角斗士厮杀也算是过了一个假日,或者说到现在由于凶残、野蛮的成份仍旧困扰着文明世界,就将这种东西随随便便地抛到脑后去。即便我们能够如此,我们也仍旧不能解释人们从悲剧中得到快感这个神秘的问题。它和残酷与血腥的欲望毫无关系。

人生是尼采哲学的中心内容,《悲剧的诞生》正是这样的一个开端。在这部著作中,尼采一方面讨论希腊悲剧的起源和实质,另一方面是借艺术来看人生。他想用艺术来祝福人生,艺术在这里达到了升华人生的目的。“艺术的本质方面始终在于它使存在完成,它产生完美和充实,艺术本质上是肯定、是祝福、是存在的神化。”这种观察的视角是德意志国家的兴起。这可以表述为:借艺术谈人生,借希腊悲剧探讨人生悲剧,借古希腊的外衣去宣扬他心目中的新的德意志精神。

二、日神与酒神:人生的美与悲

在一定的意义上可以说《悲剧的诞生》是尼采哲学的真正诞生地。在这部著作里,尼采用日神阿波罗和酒神狄奥尼索斯的象征来说明艺术的起源、本质和功用乃至人生的意义。

尼采哲学的主要命题,包括权力意志、超人和一切价值的重估,事实上都脱胎于酒神精神。权力意志是酒神精神的形而上学的别名,超人的原型是酒神艺术家。而重估一切价值就是用贯穿着酒神精神的审美评价来取代基督教的伦理评价。而作为其中心思想的酒神精神是理解尼采全部思想的一把钥匙。

只要我们不单从逻辑推理出发,而是从直观的直接可靠性出发来了解艺术的持续发展是同日神和酒神即狄奥尼索斯的二元性密切相关的,我们就会使审美科学大有收益。这酷似生育有赖于性的二元性,其中有着连续不断的斗争和只是间发性的和解。

1.日神照亮美丽人生

在古希腊神话中,日神阿波罗是光明之神、太阳之神,是世人保护神,它掌文艺、预言、迁徙、航海、医学、畜牧等职,他还是音乐之神,是缪斯女神之首领。他也被称为“福玻斯”,意为“洁净”、“光明”、“预言”等。阿波罗是秩序的整顿者,是美的外观的象征,给万物披上一层美丽的光辉。在阳光下,世界和人生是多么美好。它是代表秩序和理性的太阳神,体现在梦幻中,代表着文明的人,阿波罗制造着乐观。它的注重形式、视觉美和理性理解的思想能够使我们坚强起来。古希腊人举行日神祭时,无数手持月桂枝的少女排成整齐的行列,翩翩向阿波罗神庙移动,给人以一种庄严的美感。

尼采说:“我们用日神的名字统称美的外观的无数幻觉。”在日神状态中,艺术“作为驱向幻觉之迫力”支配着人,不管他是否愿意。可见日神是美的外观的象征,而在尼采看来,美的外观本质上是人的一种幻觉。梦是日常生活中的日神状态。尼采是完全像叔本华那样开始的:“梦的世界的美丽假象是一切正在形成的艺术的前提,在梦的世界的产生中,每个人都是十足的艺术家……”在美学的梦的世界中,阿波罗是有经验的。

希腊人在他们的日神身上表达了这种经验梦的愉快的必要性。日神,作为一切造型力量之神,同时是预言之神。按照其语源,他是“发光者”,是光明之神,也支配着内心幻想世界的美丽外观。

这更高的真理,与难以把握的日常现实相对立的这些状态的完美性,以及对在睡梦中起恢复和帮助作用的自然的深刻领悟,都既是预言能力的,一般而言又是艺术的象征性相似物。靠了它们,人生才成为可能并值得一过。

……在日神的形象中同样不可缺少:适度的克制,免受强烈的刺激,造型之神的大智大慧的静穆。他的眼睛按照其来源必须是“炯如太阳”,即使当它愤激和怒视时,仍然保持着美丽光辉的尊严。

在某种意义上,叔本华关于藏身在摩耶面纱下面的人所说的,也可适用于日神。《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一卷里写道:“喧腾的大海横无际涯,翻卷着咆哮的巨浪,舟子坐在船上,托身于一叶扁舟;同样地,孤独的人平静地置身于苦难世界之中,信赖个体化原理。”

关于日神的确可以说,在他身上,对于这一原理的坚定信心,藏身其中者的平静安坐精神,得到了最庄严的表达,而日神本身理应被看作个体化原理的壮丽的神圣形象,他的表情和目光向我们表明了“外观”的全部喜悦、智慧及其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