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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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立德立功立言,三为

梓倾以荷塘月色一舞,艳惊全城,一跃成为怡红院的头牌。

翊乔正在屋里看书,小红送茶点进来,结结巴巴地说:“翊乔姐,上次您要的‘神仙玉女粉’别的屋有急用,便先领了去。下次馥春堂有货时,婢子再帮您多买两盒。”

翊乔眼皮抬也不抬,执起茶杯,轻轻“唔”了一声,呷口茶,发现味涩而苦,说:“这是什么茶?”

小红低声说:“好茶都被送到海棠榻了……就……只剩下些茶沫子了……”

翊乔苦笑道:“别说了,我知道……别的屋里因为会有恩客光临……我这屋……”

小红赶忙说:“翊乔姐,您是靠才艺服人,又不是靠色相!”

翊乔涩涩道:“卖艺不卖身?以往桃姐还肯给我几分薄面,再如此,恐怕要将我哄出这怡红院了。”翊乔抬起自己的右掌,葱管般的纤纤素手,被烫伤的红肿还未完全褪去,稍微碰触都疼痛不已。也不知为何如此倒霉,上集市时,竟惨遭热油泼身。幸亏脸未得受伤,但右侧的身体都不同程度地烫伤,最严重的就是右手。想必就算痊愈了,右手也会留下疤痕,永远也回不到完美无暇。

桃姐走了进来,笑道:“哟,喝茶呢!小红,快去到我屋拿上好的毛尖来,如此粗茶,怎是我们怡红院头牌姑娘喝得!”

翊乔是个聪明人,低头道:“不知妈妈有何吩咐?”

桃姐笑眯眯地看着翊乔,说:“你是个乖觉的孩子,长得俊,琴艺又好,一向不让妈妈操心。现在怎么样,手能动了吗?”

翊乔抬起手,艰难地动了动手指,便感觉钻心地痛,硬着头皮说:“妈妈放心,伤势恢复得很好,相信不出两个月就能再度演出了。”

桃姐咳嗽两声掩饰不安,说:“女儿啊!这怡红院看似风光,每日开销的银子跟流水似的,止也止不住。你受伤的这段时间,幸亏有梓倾顶着,才能撑到今日。不过,给梓倾伴奏的李夫人迟早要走的,妈妈就想啊,你是琴艺绝伦,梓倾是舞技超群,若你俩合作,定是赚个盆丰钵满啊!”

翊乔虽心里有些不快,但仍懂事地说:“翊乔知道,待手复原后,就与梓倾商量合演之事。”

桃姐不满地瞄了一眼翊乔,说:“还等啊!我看你这手也能动了,要不就今晚吧……”

“今晚,我……”翊乔惊呼道。

桃姐再不看她,说:“若你手动不了,就准备好‘梳拢’吧!”

桃姐离开后,小红才敢说:“听说这几日李夫人头风病发作了,无法奏琴。想必桃姐走投无路,才来相逼。”

翊乔如陷入火海,其身灼灼,其心仄仄。若不奏琴,面临的就是接客,若奏琴,怕是右手便要生生地废了。一入娼门,人如柳絮,她无力回复小红,泪沿着颊无声地流着。

夜晚,《荷塘月色》之舞,已成压轴。梓倾将独舞改编,排了群舞,一群碧裙少女,衬着梓倾如荷花仙子般,步步生莲、轻灵似燕。当曲毕时,掌声四起,人人都向台上光彩四射的梓倾欢呼着。

后台,一架古筝弦上鲜血淋漓,翊乔捧着血肉模糊的右手,手指处已全部开裂,露出粉红色的肉。她忍住疼痛,拼尽全力演奏一曲。结束了,可是明天呢?难倒天注定要她失去右手,失去贞洁?这真是:“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她隐约听到舞台前的喝彩声,叹了声气,便欲离开。

黑暗中,伯堃走了出来,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说:“把右手给我看看……”说罢,不容置疑地托起了翊乔的袖子。

翊乔满脸绯红,紧张地几乎忘却了手掌的疼痛。伯堃看了看她的手,说:“这样不行,跟我来!”说完,拉着她的左手,向岁寒别院走去。

伯堃对翊乔的亲近,在怡红院姑娘们的眼中,耀目地扎人。特别是怡琳,伯堃带着翊乔走过她面前时,看都没看她一眼。而梓倾,拿到头牌又怎样,若得罪了伯堃,明天就可能被雪藏。

岁寒别院

翊乔羞答答地跟着伯堃进来,满怀期待,没想先听到另一个男人粗犷的笑声。

只听那男人说:“阿济格,你一人出去,怎么还带一个人回来?”

伯堃笑道:“亮工,这是翊乔姑娘,伤了手,岁寒别院中有些上好的伤药。”接着,他又替翊乔介绍道:“这位是年公子,这位是……”他眨眨眼睛,无奈地摇摇头。

“翊乔姑娘,在下年立言。”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传来,从年羹尧背后钻出个年轻男子,向翊乔做了个揖。

年羹尧使折扇在年立言的帽顶上轻轻一击,说:“够啦!翊乔姑娘,这是舍妹立言,在下上京赶考,舍妹定要女扮男装跟了出来,说要见识见识,徒添不少烦恼。”

立言嘻嘻一笑,梨涡若隐若现,说:“哥哥就喜欢瞎说,没有我这个美人,怎么衬得你一路英雄呢?再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阿济格哥哥,是不是这个理儿?”年立言今年九岁,因年氏家族遗传,个子较高挑瘦削,又故作老成,显得倒真像个十二三岁的男子。年家同辈兄弟众多,就她一个女孩子,视为掌上明珠。立言生性豪爽,女工细活一窍不通,反倒对骑射、书画与医理情有独钟,成日与兄弟混在一块嬉闹。

伯堃知道这两兄妹斗起嘴来,没完没了,自顾进里屋去了药。

取药出来时,立言正捧着翊乔的手,问长问短,满脸的忿忿不平。见到伯堃,立言说:“阿济格哥哥,翊乔姐姐的手已伤及肌理,让她奏乐可谓伤上加伤,可是存了要毁她右手之心?紫草万红油仅治表面烫伤,根本不适用,拿走拿走……”

年羹尧略感尴尬,解释道:“舍妹年幼,粗通歧黄之术,口快心直,请君莫怪!”

立言白了他一眼,说:“哥哥,若不对症不药,那才是害人不浅呢!”她一席话,直指伯堃而去,年羹尧脸色发青,而伯堃倒一派自然,笑道:“年小姐才识广博,我连药瓶都没开,她便知是什么药,佩服……”

立言说:“姐姐,别理他们。我帮你把血止了,然后亲自给你调制药膏,你若肯听我话,包你尽复旧观,疤痕不留!”

翊乔听了,既高兴,又担心。

年羹尧冲伯堃点点头,伯堃对翊乔说:“年小姐敢这么说,定是有她的手段。我信她,你呢?”

翊乔低低道:“我信你……”

立言气得直瞪眼,鼓着腮帮子,撅嘴道:“怎么没人信我呢?治病的人是我啊!”

看着立言从随身囊中掏出纱布、止血药粉,以及她娴熟的包扎技巧。翊乔心里安定了许多,惊喜地说:“妹妹小小年纪,竟有这等好本事。”

年羹尧笑道:“以前骑射时,我猎了兔啊、羊啊,她就去治伤,不准我杀。真不知道她是去狩猎的,还是去做大夫的?”

立言手上不停,嘴里也不饶过,说:“哥哥,你射伤饿狼时,我不是还帮你补了一箭吗?我也没救狼啊!另外,上次你的手被豹子抓伤了,忘了是谁帮你治好的?”

年羹尧笑道:“哪敢忘啊?”

立言包扎好了,说:“天色已晚,明日我开了方子,哥哥你去抓药。”

年羹尧苦着脸,摇摇头,伯堃忙说:“交给我吧,哪能让年兄跑一趟!”

立言转了转圆滚滚的大眼睛,说:“阿济格哥哥,你是这怡红院的主人!翊乔姐姐在这受伤,你得负责!”

伯堃正色道:“正是自然。”

立言说:“翊乔姐姐的伤是被老鸨逼的,那个舞娘也不是什么好人,自己要风光无限,却让别人受牵连。你快惩治那她们,为翊乔姐姐出气!”

伯堃脸色有些木然,暂不说梓倾是头牌,怡红院生意的支柱。桃姐协助打理怡红院多年,若失了她,估计越儿留下的一番心血都会荡然无存。

立言见他那副模样,脱口而出:“没出息!”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年羹尧急道:“快追,这丫头好打抱不平,怕又要生事。”伯堃、翊乔忙起身追去。

怡红院灯红酒绿,昏暗交错,立言管不了许多,直往人多的地方跑去。路上,她遇到不少招揽生意的姑娘,庸脂俗粉,见立言年少俊秀,不知羞的还故意伸手往她身上摸一把,吓得立言哇哇大叫。终于挤到怡红院的大厅,一座颇有气势的舞台上,梓倾仍在翩翩起舞。除了《荷塘月色》对琴艺有一定要求外,其他曲子均是教场奏得惯的。梓倾多半摆个妖娆姿势,花扇遮面,倒是后面一群舞妓舞得正欢。又一曲终,梓倾谢幕时,立言冷冷地说:“就这点功夫,也称头牌?怡红院真是没人了!”

这话,一字不漏地被梓倾听到了,她面色突变,抑住火气,僵硬地往后台撤去。

立言大声说:“梓倾是吧,你站住!”

梓倾没想到,这相貌稚嫩的公子哥,竟敢如此唐突,但天子脚下,高官子弟居多,她不敢得罪,赔笑道:“梓倾舞艺不精,请公子莫要嫌弃!”

一句非出自真心的客套话,在立言耳里,倒像是梓倾知趣了,她说:“知道自己没本事就好,要不是靠翊乔姐姐琴艺衬托,哪来你的精彩表演?你得了喝彩,成了头牌,也不叫翊乔姐姐出来一同受赏。功劳自己领,羞羞脸。”

台下众人听了,议论纷纷,说:“原来是翊乔在幕后奏琴呢!难怪如此出神出化……”“就是,好久没见翊乔了,既是她有份演出,我那份赏银至少要分一半给她!”

梓倾急了,说:“翊乔就帮我奏了一晚,有什么了不起……”梓倾为练好这曲舞,花了无数时间心思和怡琳磨合,现在居然归功翊乔,还要分赏银给她,想来真是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