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厚赏
沈桐茳并不愿将人往坏了想。可宫里的事难说，不是你错了就会挨罚，不错就能得到奖赏。
有时恰恰相反。
根据这两年宫廷生活积累的经验判断，看你不顺眼，就是欺负你最合理的理由。
显然，金玉就是看她不顺眼。
这点直觉，沈桐茳自问还是有的。
为了不叫这小宫女毁了一砚好墨，沈桐茳以开窗为由把她支开。谁知这小宫女竟连撑窗的叉杆放在哪儿都不知道，还是出去问过之后，才寻着。一瞧便是从未进屋侍候过的，否则怎么连最寻常的物件都不知放在哪。
可见，她的直觉不错，金玉的确是在给她使绊子呢。
只是她人才来，地都还没站热，就急着给下马威，也忒霸道了些。
但生气也没用。
她在身份上是压金玉一头不假，可宫里没有绝对，如金玉一般体面的宫女，日子过的怕是比大多数不得宠的主子还好。又怎会把她一小小女史放在眼里。否则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怠慢。
沈桐茳不愿节外生枝，唯有把眼前的差事当好才要紧。很快整理好心情。
行至案前，台面上平铺着一大块红色的帛，这就是她要写字的“纸”。
从前曾在博物馆见过帛书一类，眼下要亲手尝试去写，沈桐茳还挺激动的。
这帛的好坏，首先要看帛的密度，织的越是紧密，做工就越是精细。显然，案上这块帛当数上品。
再者，帛的好坏，还看丝线的粗细，丝线越细就越好。沈桐茳垂手轻抚，压根感觉不到它的纹理，有此可见，这块红帛不单是上品，还是精品。
要在这样金贵的东西上写字，沈桐茳压力徒然升高，早知这么大的阵仗，当初就不该接这门差事了。
都说人为财死，半点不假，她原是打算挣两个体己钱防身，不想宫里的银子太难挣。眼下能不能挣到赏钱还未可知，不被处罚，就算万幸。
沈桐茳深深吸了口气，开始研墨。
砚台里的墨不似寻常黑墨，明晃晃的金色，是掺了金粉的缘故。
如此光泽，是要晃瞎人眼的节奏啊。
沈桐茳一边研磨一边咋舌，寻常百姓一生怕也见不着一颗金豆子，统治阶级竟把金子磨得稀碎和进墨里，真是——
墨研好之后，便要开写了。
笔架上一排笔，大中小号都有，沈桐茳先选了一根紫竹笔杆的羊毫笔，觉的太软，又试了一根象牙笔杆的狼毫，又觉的太硬。试来试去，还是那根翠玉笔杆的兼毫用着最顺手。
照着架在案前的那副绣制的百寿图，沈桐茳在帛上缓缓写下了第一笔。
嗯，感觉不错。
沈桐茳会心的笑了笑，甩开膀子，埋头抄写起来。
翠玉的笔杆，触手生凉，沈桐茳已由最初的紧张开始慢慢享受这个过程。只是再享受，也抵不住大红的帛和金灿灿的墨交相辉映的威力，不出一个时辰，眼就花的直落泪。再加上一早上起来，统共只喝了几口凉水。竟有些体力不支了。
一股点心的香味钻进鼻子里，沈桐茳以为是自己太饿，所以才会出现幻觉，正自嘲，却闻屋外有人招呼一句，“姑娘歇歇，切勿累伤了眼。”
沈桐茳忙抬头，见小唐站在西窗外正与她笑，关键是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都说馋猫鼻子尖，沈桐茳不否认自己是个吃货。
“公公快进来。”沈桐茳赶紧放下笔，开门去迎，此刻，小唐无疑是救她于水火的天使。
小唐一进屋，就赶紧将食盒里的点心摆上桌，荷花酥，豆沙卷，还有一碟茯苓糕。都是又精致又可口的点心。
沈桐茳眼巴巴的瞧着，强忍住不流口水。
“呦，姑娘眼怎么红了。”
还不是被那亮红亮金色闪着的缘故。
“没事。”沈桐茳懒得解释，好吃的点心就摆在眼前，还飘着诱人的香味，咱们能不能尊重一下这些点心，先不要管眼睛。
小唐往书案上瞧瞧，大抵明白怎么回事，只道了句姑娘辛苦，便劝沈桐茳歇歇，喝口茶尝块点心。
沈桐茳求之不得，却也得客气客气。
小唐倒是和气，催着沈桐茳到桌边坐下，夹了块荷花酥放在碟子里，“不知道姑娘喜欢吃什么，只瞧姑娘生的甜，也该爱吃甜的，就捡了几样甜口的拿来。”
“唐公公客气了。”
“您叫我小唐就成。”
“小唐。”沈桐茳也不扭捏，就这么叫了一声。
“姑娘人甜声也甜。您快吃，快吃。”
沈桐茳不客气，忙尝了一口，味道真好。泛着浓浓奶香的酥皮入口即化，莲蓉馅甜而不腻，真是好吃极了。
见人吃的香，小唐也识趣，没总盯着沈桐茳看，挪到书案前，打量沈桐茳写好的这些，不住的称赞说，“姑娘有双巧手，这字儿写的也太好了。”
豆沙卷甜腻，也甜不过小唐的嘴。怨不得这人能在三皇子跟前得脸，这嘴巴，抹了蜜似得，活能将人腻死。
“小巧而已，难登大雅。”沈桐茳谦虚说。
又陪沈桐茳说了一会儿话，小唐便出去了，临走前，沈桐茳塞给小唐一个银锞子，说是茶钱。小唐假意推辞，到底是收下了。
沈桐茳虽然舍不得好歹才攒下的体己钱，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眼见金玉是不待见她，若她不识趣，再得罪了小唐，怕是没她好日子过。
先前见小唐拿金玉很有办法，若有小唐顾她周全，这几日应该不会再出什么纰漏。
正如沈桐茳所料，才过了中午，金玉就给换了个使唤宫女，较起上午那位，这位的穿戴打扮就要体面许多，虽与金玉没法比，也比那个粗使的机灵。研起磨来有模有样，倒叫人省心不少。
趁着喝水的工夫，沈桐茳问了她的名字，说是叫卉儿。
沈桐茳悄悄打量她，十三四的样子，人很沉稳，只是样貌——为何三皇子身边的宫女都长的这么，这么一般？
是三皇子审美的问题？这不能啊。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父皇或母妃，对这位皇子寄予厚望，只怕他流连花丛，无心向学，所以才不许有美人侍候左右。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想的也太周到了。
日落西山，沈桐茳也该回去尚宫局。
临走前，她趁人不注意，将碟子里的点心偷偷包起来几块，想带回去给苏朝雨吃。
过去的两年，都是苏朝雨处处照应她，什么酸梅汤如意糕，全是跟着苏朝雨才能偶尔打打牙祭。眼下她有机会吃到好的，哪能不想着苏朝雨。
沈桐茳一进屋就赶紧将点心掏出来，尽管小心再小心，可东西揣回来，还是都揉碎变了形，尤其是荷花酥，碎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见沈桐茳时时不忘想着她，苏朝雨心里暖烘烘的，也不嫌弃，就使手抓着吃，还吃的挺香。
沈桐茳从旁瞧着，心里也欢喜，总算能为苏朝雨做点什么，尽管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一件事。
苏朝雨捡了一块还算完整的豆沙卷递给沈桐茳，“东西太多，我自己吃不了，你帮我吃点。”
沈桐茳没接，“你快吃，才到夏天你就瘦了一圈，这样单薄，熬到秋天就该成棍了。”
“只知道笑我，你瞧瞧你，不也柳条似得，一阵大风吹来，一准要跌跤。”
沈桐茳咧嘴笑笑，不想苏朝雨却瞅准机会，将豆沙卷塞进她嘴里。
豆沙卷粘腻，沈桐茳并不爱吃，却记得有个人很爱吃。
“许久没见凌儿，也不知她的病有没有好些。”
“我着人打听过，到没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既如此，便是快好了吧。”苏朝雨说。
沈桐茳点头，没再言语，一块豆沙卷却像卡在喉咙里一样，叫人觉着闷闷的难受。
接下来的几日，沈桐茳按部就班的去长春馆写百寿图，金玉依旧冷着脸不大爱说话，倒是小唐，每天换着花样的给沈桐茳送点心，却没再要赏钱。
沈桐茳觉的自个真是遇着好人了，这宫里，不贪财的人不多。也或许是小唐自个的赏钱都花不完，看不上她赏的芝麻绿豆。
可不管为什么，只要能省钱，她就高兴。
原本预计七天能完工的百寿图，沈桐茳加紧赶工，不过五日就写好了。
长春馆正殿前的廊上，沈桐茳焦急的等待着，返工重写是小，只怕三殿下觉的不好，再罚她。
约么一盏茶的工夫，小唐笑呵呵的出来，“恭喜姑娘，殿下对这幅百寿图很是满意，喏，这是赏给姑娘的。”说着递上来一个颇为精致的钱袋。
钱袋掂量着不轻，不会都是银子吧。沈桐茳这个好奇，小唐更是，赶紧鼓动说，“姑娘就不打开看看。”
沈桐茳赶着就打开了。
好嘛，满包的金豆子，晃的人眼晕。
沈桐茳显然没想到会有如此厚赏，小唐也是。
老天有眼，真是撞了大运，都说见者有份，沈桐茳也不好吃独食，赶紧抓了一把金豆子往小唐手里塞，当是感谢小唐这两日对她的照顾。
小唐半推半就的收下，本就爱笑的人，这会儿更是笑开了花。硬是将沈桐茳送到了倚秀宫门口，才回去。
望着小唐匆匆而去，沈桐茳在想，今日一别，只怕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再见了。可宫里当差，萍水相逢的事多了去，也没什么好感伤的。
捧着半包金豆子，沈桐茳满心欢喜，看来想在宫里讨生活也不是想象中那么难。
她一定要靠这双手，攒更多的钱，等来日出宫，谁都不用靠，也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