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中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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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七月半

那夜之后,沈桐茳的心里总是乱糟糟的,办什么差事都心不在焉。

这日,小节才从宫外净乐堂回来,说是忙活了整天,连口热乎的都没吃上。沈桐茳便稀里糊涂给下了一碗面,谁知小节才吃一口,就赶着跑去水缸边舀水喝,咕咚咕咚整整喝了半瓢不止。

“我的好姐姐,您这是要打死卖盐的。”

闻此,沈桐茳才回过神来,“咸了?”

“可不,真是没饿死,也齁死了。”

“那我再给你重做一碗。”

“罢了罢了,已经灌了个水饱。”小节说着,扬了扬手中的水瓢,也察觉到沈桐茳有心事,遂打听说,“是不是谁惹姐姐不痛快了?莫不是桑榆姐姐?若是她,小的一定帮姐姐出头。”

听了这话,沈桐茳忍不住笑,“没看出来,你还敢跟桑榆叫板呢?”

小节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桑榆的脾气又直又犟,除了服李姑姑,还与谁服过软。

沈桐茳倚着炉灶坐下,幽幽的叹了口气,总觉的自己是走进了死胡同,前面横着一堵墙,似乎将人生中所有的光和希望都遮住了。

许是听小节说了什么,夜里李姑姑就过来了。

李姑姑的做派就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拐弯抹角,刚坐下就直言问道:“你这两天不对劲儿,是遇着什么难处了。”

沈桐茳点头,“从前与姑姑说过,入宫那年大病了一场,就将入宫之前的事忘了干净,这两日隐约想起来些。”

记忆恢复,本是值得欢喜的事,但见沈桐茳如此抑郁,该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过往,遂安抚说,“你也别费神了,从前是从前,人要紧的是向前看,不能作茧自缚,自个将自个绊住。”

沈桐茳觉的李姑姑这话说的很实在,也很有理。

是啊,过去不管拥有多少欢乐和痛苦,那都过去了,总是沉溺在过去的悲喜中,又怎么会走好来日的路。

短短一句话,叫沈桐茳受益匪浅,困扰她数日的疙瘩,似乎也解开了。

……

转眼七月过半,就到了中元节。

中元节就是百姓口中的鬼节,听起来听可怕,但在沈桐茳看来,中元和清明没什么差别,都是全国上下统一祭祀先人的日子,也没什么神秘的。

而对于中元节,李姑姑却相当重视。提前两天就杀鸡宰鸭准备好了贡品和香烛楮衣,而且还准备了不少。说是用来孝敬打地府放出来的饿鬼,以化解其怨气,不至于日后再出来祸害。

其实宫里是绝对不允许烧纸的,但宫人斜是个例外。毕竟宫人斜一年到头会死很多人,比起旁的宫室,这儿的戾气和阴气都是最重的。所以临近七月半,宫里多少会拨点银钱过来,就是为借中元这日多焚香烧纸,以求来日安稳。

天一黑,李姑姑便领着一众人对着正西的方向开始祭拜,之所以这么早就开始,实在是因为今儿要焚的香烧的纸太多了。

除了单独要祭祀给孤魂野鬼的纸钱,最多的是代人祭拜亡故亲人的一些。

怎么说呢,代人祭拜,就好比宫人斜的特殊业务。它之所以产生,就是因为宫中不许私烧纸钱的规矩。

古人最注重孝道,也十分敬畏鬼神,亲人的生祭和死祭,还有清明和中元这四日,不出意外,必会上香烧纸祭拜先人。

宫中上到皇后,下到宫女太监,谁没个亲人,到了这样的日子,都想为已故的先人烧上几张纸钱,以寄哀思。既然自个不能祭拜,就会想法子托可以随意烧纸焚香的李姑姑代为祭拜,自然,这活可不是白干的,是有报酬的。

李姑姑一年里,也全凭这一日,能多划拉些银钱攒下,否则宫人斜的日子,哪有眼下这般好过。

因为烧的纸多,烟气很重,李姑姑忙的热火朝天压根顾不上,桑榆却瞧见沈桐茳咳嗽不止,便催她回去。

沈桐茳是真想帮李姑姑的忙,却实在受不了这烟熏火燎的味,也没矫情,就回去了。

往回走的路上,沈桐茳心里惦记着辛夷,这丫头天一黑,就不见人影,也没听说李姑姑交代给她另外的差事。

沈桐茳心里正犯嘀咕,老远望见西墙底下一簇小小的火光,隐约还蹲着个人。瞧身形该是个女的。

今儿一早李姑姑就交代过,宫人斜的宫人,绝不许私下里烧纸,一经发现,直接打死。打死是吓唬人的,可依李姑姑的脾性,少不了要捶打几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明知故犯。

思亲之苦,沈桐茳感同身受,本不愿多事,却怕这人不小心真被李姑姑逮住,好意上前提醒,却见烧纸的人就是辛夷。

辛夷脸上还挂着两行泪,在火光的映照下,尤显凄楚。沈桐茳赶紧蹲下,抬手抹去辛夷脸上挂的泪,“这是怎么了。”

“想给我祖父和爹爹烧点纸。”辛夷的声儿明显泛着沙哑,一听就没少哭。

此刻,沈桐茳也没什么好说,便埋头帮辛夷烧纸。

“他们都说,我爹医品败坏,有意毒害病患,我不信,到死都不信。”

果然,辛夷的确出身医药世家。

虽然与辛夷的祖父和爹爹素昧谋面,可沈桐茳就是信辛夷的话。

能教养出这样善良懂事的孙女和女儿,这两位长辈的人品一定错不了的。

最后一张纸钱被沈桐茳投入火里,辛夷紧紧握着沈桐茳的手,“桐茳,总有一日,我要还我祖父和爹爹一个公道。”

辛夷这句是那么坚定却又那么无力。

在古代,冤假错案不少,冤死的人就更多,从来也没听说朝廷和官府为哪个冤死的翻过案。

何况辛夷是个姑娘,又怎么可能——

沈桐茳心里清楚,却不愿毁了辛夷的期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会有那么一天的。”

……

半夜,辛夷抱着枕头抹黑进了沈桐茳房里,说是睡不着,想跟沈桐茳说说话。

两人便躺着聊天,从李姑姑说到桑榆和小节,最后又提到了出宫的事。

当沈桐茳问辛夷有没有出宫的打算时,辛夷犹豫了,沉默了许久才道:“我若是走了,姑姑怎么办?”

“若姑姑也跟着一道出宫去呢?”

桑榆笑了,却是苦笑,“姑姑不可能再出宫了。桐茳你是知道的,宫女一旦错过了出宫的年纪,除非是死了,否则——”

辛夷说的话残酷却是事实,只是“除非死了”这句实在太催人心肝了。

许是因夜里来回走动吹了风的缘故,第二日,辛夷就病了。沈桐茳忙前忙后的照顾,说不出的细心周到。

辛夷从来没被人这样伺候过,有些不适应,尤其是被沈桐茳伺候,就更觉得不妥,却也拧不过她。只得乖乖的躺在床上,过饭来伸手,药来张口的日子。

一碗热汤面端到床前,里头卧了两只鸡蛋。辛夷有些惊讶,说宫人斜里的鸡蛋不是早就没了。

沈桐茳笑了笑说,厨房如今是她的天下,偷偷攒下的不需解释。

瞧辛夷吃的香,沈桐茳心里就踏实了,眼看着辛夷将整碗面吃干净,又嘱咐她再睡会儿,便捧着要洗的脏衣裳去了后院。

这洗衣裳,必定要打水,可直到如今,沈桐茳还是没摸清打井水的窍门,每回投下水桶,最多只能打上来小半桶水,来回几次,累的是腰酸背痛,真比洗一盆子脏衣裳还要命。

若在寻常,还有辛夷能帮忙,只是眼下辛夷病着,大中午的,檀儿她们也都去躲懒了,所以唯有靠自己。

沈桐茳记得辛夷曾说过,打水的木桶得使劲摇下去,叫木桶先沉进水里,再提上来,一准儿是满满的。

可沈桐茳试了多回,还是不成,归根究底还是劲儿使得不对。

沈桐茳哪是肯轻易服输的人,又卯足了力气,猛的将水桶砸下去。却不想力气使得太足,一个不稳,就往井口里跌。

这一瞬间,沈桐茳脑子转的飞快,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不懂水性,要真是掉进去,她非得淹死不可。

但很显然,她还不想死。

正当她考虑落水之后要怎么呼救,身后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拉回了现实。

离开潮湿阴暗的井口,阳光亮的刺眼,树上的蝉依旧乐此不疲的叫着,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美好。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桐茳仰靠在一个宽厚的胸膛里,两人的身体就这样紧紧的贴在一起,近到沈桐茳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呼吸甚至心跳。

还有那双手,依旧有力的钳住她的手腕,仿佛她是一阵随时都会飘散的青烟。

沈桐茳尚未从惊恐中抽离,就闻身后的人说,“怎么这样冒失。”口气中隐约夹着些许责怪之意。

这声音清亮悦耳,实在熟悉,沈桐茳身子一僵,低头望着依旧紧紧捏住她腕子的那双手。

十指纤纤,白皙而秀气,不是七皇子又会是谁。

只是此时此地,七皇子怎会突然冒出来?

沈桐茳心里有一百个疑问,却不敢贸然发问。

头一次这样靠近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少年,沈桐茳心跳的厉害,不害羞是假的。

“您放开奴婢吧。”沈桐茳这句落在旁人耳里,多少有些不解风情。能与皇子亲近,是多少女人巴望都巴望不来的好事,她却将人往外推。

七皇子闻此,缓缓松开沈桐茳的手,“今儿是巧了,下回可没这么走运。”

沈桐茳承认,她今儿的确是撞了大运,若是没有七皇子出手相助,她八成已经泡在冰凉的井水里,即便不淹死,怕也会冻出个好歹。

与沈桐茳而言,七皇子无疑是她的大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