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秋风落叶
七皇子浅笑,长眉若柳,微卷的睫毛下,眼光如朝露清澈。脸庞俊朗中带着一股秀气,在天青色锦袍的映衬下,尤显的高贵清华。
此刻,沈桐茳多希望她是聘婷秀雅的站在七皇子眼前,却不想每每见他,都是自个最愚蠢狼狈的时候。
沈桐茳低着头,嗫喏一句,“奴婢自个能起来。”
见人挣扎着好不容易站稳,七皇子方才收回了手。
这丫头,的确有些冒失。
沈桐茳不敢抬头,此刻的她,笨拙至极,连自个都觉得蠢到家了。想必在七皇子眼中,她也是傻透了。
“吓着你了?”七皇子问。
“没有。”沈桐茳眨巴着眼,脸红的像柿子,瞧上去呆呆笨笨的,透着一股憨傻之气。
小陶见此,不禁瞪圆了眼睛。
方才还凶巴巴的打人来着,一与七殿下说话,就变的温柔如水,难道姑娘家都这么善变?
“姑娘方才那下,可是实打实的招呼上来,您瞅,都红了。”小陶忙将泛红的手心举到沈桐茳眼前,本意是声讨,但现下的语气到像个撒娇的小媳妇。
沈桐茳也是气急才会动手,心里早就后悔了,赶紧与小陶赔礼,又将自个的手心摊开,“你若不解气,也打我一下。”
小陶闻此,忙瞅了七皇子一眼,回说,“奴才可不敢。”
沈桐茳低头,又给小陶赔了句不是。
小陶也不是个小气人,哪会真为此生气,不过是逗沈桐茳玩罢了。
“才换了地方,还好吗?”七皇子问。
这是在关心我吗?
沈桐茳将头埋的更低,脸上却笑开花了,一再提醒自己要矜持,“嗯,奴婢挺好的。”
“见你瘦了,莫非是差事繁重,累着了?”七皇子又问。
这不太像平日的他。
沈桐茳低头盯着脚尖。
七皇子待人向来客气周到,这是有目共睹的。可七皇子话不多,这会儿竟愿与她一个奴婢唠家常。这也太奇怪了。
难道是寂寞了?
其实仔细想想,七皇子这个皇子当的也挺憋屈的。偌大的皇城里,住的都是他的亲人,可思来想去,却没有一个能说体己话的人。
所谓血肉至亲,又时真比不上他们这些奴才可信。
亲情淡漠至此,可悲亦可怜。
“流芳斋的差事不重,奴婢并不觉的辛苦,许是因这两日天气骤冷,胃口不好,才瘦了些。”
“我这两日也是,吃什么都觉的寡淡无味,不过,你上回煮的面,很可口。”
沈桐茳一直对自己的厨艺很有自信,这会儿又得七皇子夸赞,只怕不找根绳拴着就要飞上天了。
可七皇子的口味未免太刁钻了,御厨的手艺都不是吹的,那刀工,那调味,那食材……
沈桐茳实在想不通,七皇子为什么会对一碗清淡至极的面条情有独钟。
七皇子与沈桐茳浅笑,正预备再说什么,小陶望了望天,忙催促说,“主子,再啰嗦上课便要迟了,潘师傅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
闻此,七皇子脸上蓦地染上一丝慌张。
“你腿真没事?”
沈桐茳伸了伸腿,“好着呢。”
小陶又催,“殿下,咱们快走吧。”
七皇子忙点头,蹭的转身,竟用跑的。
这是上学要迟到的节奏吗?
沈桐茳望着七皇子和小陶一溜烟的跑远,不禁依着墙根笑起来。原来皇子也是普通人,也怕迟到挨师傅骂。
一整天,沈桐茳都在走神,七皇子好看的笑脸总浮现在眼前,惹的她抄写时总是出错,白白浪费了好几张纸。
当沈桐茳将第七张纸揉成了团,辛夷再忍不住,上前摸了摸沈桐茳的额头,“没有发热啊?可脸怎么这么红?”
“许是天热,热的慌。”沈桐茳放了笔。
辛夷闻此,偏头望向窗外,秋风扫落叶,眼见快入冬了,这可是秋末最冷的一天,怎么会热?
“走吧,咱俩去后院溜达溜达,成日闷在屋里,人越发爱犯懒。”沈桐茳起身抻了个懒腰,先辛夷一步下了楼。
这个季节,爬山虎的叶子已经枯黄掉光,只剩光秃秃的藤蔓紧紧的攀附在墙上,使本就老旧的书楼更显破败。索性这楼身十分坚固,全木的结构,经历数十年的风霜不腐不朽还不生虫,不得不说是一种奇迹。
沈桐茳才到后院,就蹲去东墙根底下,盯着一棵葡萄苗出神,这是她来时种下的。
“天已经这么冷了,这株葡萄苗还小,也不知能不能熬过冬,若成,明年咱们就有大葡萄吃了。”
“桐茳也喜欢吃葡萄?”
沈桐茳点头,“嗯,喜欢粒大饱满的那种,最好是酸甜口的。”
“我记得有谁也爱吃葡萄来着。”辛夷托腮寻思着,“啊,是七皇子,我听姑姑说起过,七皇子也爱吃酸葡萄。”
沈桐茳听了,没有应声,心里却在嘀咕,这位七皇子看着温润的一个人,却有许多癖好。比如爱吃寡淡的清汤面和酸倒牙的葡萄。
“要是没记错,再有一个月,就是殿下的生辰了,桐茳,你不也是十一月的生辰吗?”
“嗯,十一月初十。”沈桐茳道。
“那不是与殿下一天。”
“是吗?”沈桐茳有些惊讶,竟然这么巧。
“是,殿下是先帝天顺二十九年生人,今年正好十五。”
沈桐茳点头,是同月同日不同年啊。
辛夷并未过多的纠结于这份巧合,又问沈桐茳,“桐茳,你的生辰想怎么过,想吃什么,玩什么,只管跟我说。”
“我若要天上的月亮,也能给我摘去?”沈桐茳玩笑。
“哎呀,除了这个,你好好说。”辛夷不经逗,一着急就脸红。
沈桐茳瞧着辛夷,笑容渐渐隐去,“今年的生辰我没想过。”
辛夷不解,扶沈桐茳从地上站起来,两人一块走到廊上坐下,沈桐茳才接着说,“记得在宫人斜,我与你打听过一个叫上官凌的女史吧。”
“是那个得痘疹病故的上官姑娘?”
“是。”沈桐茳放眼望向远处,“我与她是性情相投的好姐妹,又有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缘分,对于她的死,我难辞其咎。但凡我对她的病上点心,常去探望她,她就不会年纪轻轻就——”
辛夷见不得沈桐茳难受,安慰说,“姑姑从前常说,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享多少福,受多少罪,都是天意。上官姑娘命数如此,哪能怪你。”
沈桐茳不言,只盼世上真有轮回,凌儿这一生含恨而死,来生一定要投身户好人家,岁岁平安,寿终正寝。
北风嗖嗖吹过,两人并肩坐在廊上,却不觉的冷。
沉默许久,辛夷才又开口,“桐茳,这后院怎么看怎么觉的空荡,等明年开春,咱们在这儿种花吧。”
沈桐茳闻此,笑了笑,指这东边那一片说,“那块地给你,想种什么花都行,这边呢,就种些蔬菜瓜果,若能自给自足,就不必单指着内侍局送来的补给了。”
“唉,要是能种些草药就更好了。”
“草药啊,那也不错。”沈桐茳寻思着,“最好再有一只猫,等到春末夏初之际,我就能倚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抱着猫儿,闻着花香药香,美美的睡上个午觉。”
嗯嗯,这画面光想就很美。
“我也喜欢猫,可在宫里,咱们哪够格样猫呀。”辛夷无心泼冷水,说的都是事实。
“不要紧,够不够格不是外人说的。等过了年,我就跟冯掌籍提议要只猫来,至于理由,简单嘛,就说咱们这儿闹耗子,怕耗子咬了书就是。”沈桐茳说完,连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想象力。
辛夷自然被逗乐了,笑的险些从廊上跌下去,“亏你想的出来。”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的确是一个不容拒绝的好理由。沈桐茳越想越期待,或许明年初,流芳斋就能迎来一位毛茸茸的新成员了。
晚膳后,紫苏洗了一大盆柿子端上桌,说是白日里,小何去流芳斋后身的空院里摘的。
捧着足有手掌大的柿子,沈桐茳满心欢喜的啃了一口,又很快吐出来。这柿子长的如此诱人,怎么能这么涩?
与沈桐茳一样,辛夷他们也接连吐了出来。就连向来生猛的若湄,也难以招架,只能望柿兴叹。
看来不止她一个吃到了涩柿子,是整盆的柿子都涩。
“小何,咱们没得罪你吧,何苦弄来这些涩柿子耍人。”泓渟颇为不满的怒视小何,压根没瞧沈桐茳这个一斋之主的脸色。
泓渟惯爱拿出掌事宫女的架子乱咬人,也不想想,小何但凡知道这柿子是涩的,就不会摘回来。可知爬树有风险,闹不好是要摔断腿的,小何一片好心,到最后却讨得一顿骂,这也太伤人心了。
“成了,小何是那油头滑脑的人吗?”沈桐茳一句就问的泓渟哑口无言。
是呀,这宫里怕是没有比小何还不善言辞的太监了。
辛夷有数,沈桐茳向来看不惯泓渟以大欺小的做派,早就想好好调理调理她,只是眼下为一个柿子,不值当的,忙说和:“篮子里还有几个苹果,我去洗了来,这柿子我拿去丢掉。”
小何也不愿沈桐茳为她与泓渟争执,赶紧起身帮着辛夷拾掇。
“等等,费心采回来这么些柿子,扔了多可惜。”沈桐茳说着站起身,“谁说涩柿子就不能吃,我有法子,保准你们明儿就能吃着不涩的。”
沈桐茳这话还真不是诓他们,真有妙招在手,而且是简单易行的小妙招。
这是从前听来的土方子,就是置一口大缸,将柿子码好在缸中,再盖一层稻草,最后到入半开的热水,若是天冷水凉的快,要适时的往里添热水,总之要保持缸内的温度,如此闷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能吃了。
第二日,见着辛夷他们满足的吃着香甜的大柿子,沈桐茳深深觉的,自己这个大家长,还是当的很靠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