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唐突
苏朝雨摩挲着荷包上细细绣来的竹叶,问:“女儿家的荷包上都绣兰草海棠一类,偏你绣竹叶,有什么说头吗?”
沈桐茳一时被问住,也不知怎么答。
其实在绣制荷包之初,沈桐茳就满脑子都是梦中那丛新竹。
吉利又讨喜的花样,她是描了不少,可一下针却怎么都绣不好。再就是选花线配色,总也不合心意。反复几次,还是选了绣竹叶,既雅致好看,绣起来也十分顺手。
“怎么,该不是胡乱绣了,敷衍我吧?”苏朝雨撅起嘴,明摆着打趣她。
“哪能,这竹子最好,中通外直,如松如柏,且竹子还寓意节节高升,愿我苏姐姐,来日平步青云,笑傲金宫。”
“宫里上下,千百号人加起来,都不及你嘴巧。”苏朝雨笑的有些忘形,正因如此,才知她是真高兴。
正如沈桐茳所言,荷包里装有小瓶的仁丹,一盒薄荷脑油,还缠着些素色的线,几根针。除此之外,还有一枚素银簪子。
“这是——”
“忘了?今儿可是大寿星及笄的好日子,你也知道我,没什么门路弄来镶珠镶宝的好簪子,这银簪是我一片心意,你别嫌弃。”
“这已是最好了。”苏朝雨说,鼻子泛酸,眼角立刻红了。
及笄便意味着女儿家长成,这样要紧的日子,各家各户都会竭尽所能的大肆庆贺一番。偏眼下拘在宫里。
只是依苏朝雨在府上的地位,即便真在家行笄礼,怕也是冷冷清清的。
怪只怪她不偏不倚正生在端午这毒日子,天生就是克父克母的命。
苏朝雨捏着那枚银簪,见簪底还刻着个雨字,不禁浅笑,这样的巧思,也只有沈桐茳有了。
“来吧,大姑娘,叫沈婆婆给你绾髻子,梳头吧。”
苏朝雨点头,任由沈桐茳忙活。
不得不承认,沈桐茳手很巧,梳起头来既快又利索,还扯不疼人。
“就凭你这手艺,皇后娘娘你也伺候得。”
“伴君如伴虎,若不仔细扯疼了主子,不得拖出去剁手。”
苏朝雨哭笑不得,“你都听谁说的?”
沈桐茳不言,从前电视上都这么演的。
……
午膳之后,沈桐茳匆匆回来想猫个午觉。许是吃了太多粽子不消化,辗转反侧总睡不踏实。好不容易睡着,却被人摇醒。
“朝雨,别闹。”沈桐茳嘟囔一句,翻了个身。
“姑娘,我是雁飞,您快醒醒,苏姑娘出事了。”
一听这话,沈桐茳腾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怎么,你说清楚。”
“姑娘,您睡着那会儿,方姑姑唤了苏姑娘过去,说差苏姑娘去雍华宫送样东西,同去的还有裴姑娘。您也知道,苏姑娘与裴姑娘向来不睦,这才出尚宫局便打起来了。”
“动手了?”
“可不。”
这不能啊,朝雨脾气虽急,却是最有分寸的人,天大的事也不能在宫里与人动手啊。
“您快去瞧瞧吧,若迟了,怕就来不及了。”
被雁飞这么一催,沈桐茳就慌了,赶紧穿鞋下地,一路小跑着出去。
午后日头毒,这个时辰,女史们几乎都在屋里猫觉,院里没什么人。
沈桐茳一路疾行到倚秀宫门口,却被管门禁的姑姑拦住。这才想起,来往宫门都需要腰牌,很显然,她没有腰牌,更请不来腰牌。
门禁张姑姑一脸玩味的打量着沈桐茳,眼光出奇的怪异,“姑娘知道规矩,咱们内宫不比别处,来去都得凭腰牌,否则都如姑娘一般,可不要乱套。”
“不瞒姑姑,我有样极要紧的东西,落在劝勤斋,您若通融,我半盏茶的工夫指定能回来。况且就如姑姑所言,我身上没腰牌,想走远也不成啊。”
理是这么个理,可张姑姑却没有要放水的意思,“规矩不能坏,姑娘还是回吧。”
沈桐茳心里挂着苏朝雨,怎肯这么回去,奈何身上没带银子,无奈之下,唯有将腕上的手串摘下,塞到张姑姑手上。
“您就可怜我年纪小,通融一回吧。”
张姑姑攥着手串,犹豫片刻,才不耐烦的点头,开门放沈桐茳出去。
不得不提,这还是沈桐茳头一回,独自踏出倚秀宫。
从前都是倚秀宫尚宫局两点一线的来回,一众女史作伴,乌泱泱的一队。眼下独自行动,心底还真有些生怯,唯恐叫人撞见。
宫里的规矩,无论宫女还是太监,即便是奉命送东西递口信儿,都不许独来独往,必定要两两成行。就是为防止主子与宫人间互通款曲,图谋不轨。若叫发现是一个人独行,八成要抓去慎行司审问。
沈桐茳可是打算福寿安康,寿终正寝的人,心里怎能不怕,一路贴着墙角快走。
可在尚宫局外绕了一大圈子,却不见苏朝雨和裴映汝的影子。
莫不是吵的凶,被拿到尚宫大人跟前去了?
这可不行,沈桐茳双手合十,嘴里念着阿弥陀佛,正预备再绕一圈回去找找,却老远望见有人正往这边来。
大中午的,除了她,谁会在长街上瞎溜达。
沈桐茳原本打算小跑着躲开,只恨这长街上空荡荡没个遮挡,她能瞧见人家,人家自然也能瞧见她。眼下她孤身一人行走,本就可疑,若是再跑开,可不是告诉人家,她心里有鬼。
只是周遭,确实没有容她藏身之处,总不能,总不能跳进这太平缸里躲吧?
沈桐茳正犹豫,人已经走近,她慌忙避到一边低下头,见一行是两人,都是男子。打头的穿靴,衣摆是天青色的,雨后初晴的颜色,清朗纯粹。后头一位穿着最寻常的布鞋,该是个太监。
有个穿靴的?
身在宫廷,除了男主子能穿靴,再就是侍卫当班时允许穿靴。显然,侍卫是没资格巡到内宫尚宫局周围的。那么这个人,应该是男主子。
宫里的男主子,除了皇上就是皇子。这人大中午的只领一个太监外出,怎么瞧都不像皇上和皇子。
那他是谁?
沈桐茳没心思多想,头埋的更低,只盼那位穿靴的爷眼拙瞧不见她。不想一行二人不急不缓的往前走,正在她身前停下了。
好吧,沈桐茳承认,这一刻她有些腿软,身子也发僵,压根不敢动弹。
这个时候,是不是该伏地行个礼?
驻足的两人也未言语,就这样僵持了许久,穿靴的人才开口,“你喝酒了?”
什么?喝酒?沈桐茳脑袋嗡嗡响,难道她身上有酒气。这不能啊。
可是等一下。
沈桐茳细细嗅闻,身上还真有一股特殊的味道,至于什么味——
“你是哪个宫的?”问话的是那个太监。
沈桐茳一惊,忙抬头,却见那二人几乎同时笑了起来。
沈桐茳惊慌之余,心中亦愤慨,她生的有那么怪异吗?
“给,擦擦吧。”穿靴的男子随手掏出一条拍子,递到她眼前。
柔和的月牙白底,滚了艾青色的边,帕底绣着一丛竹叶,翠绿翠绿的,仿佛枝头初采的一般。还有那白净修长的手指——是他?
沈桐茳抬头,直直望向那人,终于看清他的脸。
十五六岁的少年,已有男子的俊朗。鼻子高挺,额头饱满,一双桃花眼,明亮澄澈。只是下巴还未有棱角,稍显圆润些,却平添一份稚气。
若非要说这人生的俊,倒不若说生的干净,眼光温柔,恍若暗夜里的朗朗月光,能照进人的心底。
“放肆,这是七皇子。”太监尖声斥责一句。
沈桐茳这才收回目光,身为奴婢,这样打量主子,的确有失规矩。
七皇子瞧着倒是个好脾性的,又将帕子递近几分,“快擦擦吧,莫再冲撞了旁人。”
冲撞,她长的有那么猥琐,竟会冲撞到旁人。
沈桐茳忙抬手抹了把脸,见指腹竟染上一片橘黄,自是吓着了,再凑到近处闻闻。是雄黄的味道。
这才猛然回味过来,她怕是被人戏耍了。
什么朝雨跟裴映汝起争执,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叫她顶着大花脸出来逗乐才是真。
怨不得方才出倚秀宫时,张姑姑瞧她的神色那么古怪,原是因为她的脸。而七皇子之所以问她是否饮酒,只怕因为这身雄黄味,以为她端午贪杯忘形,多喝了几杯雄黄酒,出来撒酒疯呢。
沈桐茳自知无脸,瞥着帕子一角没动。
不用猜也知,这条帕子必定是贵价之物,若不幸沾脏了,她可赔不起,可七皇子这样擎着,她不接也不大好,正犹豫,却听七皇子安抚说,“你别怕。”
在这节骨眼上,七皇子这三个字,就如雪中送炭,烤的人心里暖哄哄的。
“是呀,我们殿下不吃人。”随侍的小太监也跟着打趣一句。
沈桐茳跟着一笑,这才接过帕子。
擦过之后,沈桐茳本欲道谢,七殿下却已走远。
望着人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沈桐茳脸烧的厉害,也不知是被日头烤的,还是被这一脸雄黄沙的。
回到处所,还在门外就闻屋里有哭声,推门进去,见雁飞跪在地上,一旁的杜云珠也面色惨白。苏朝雨掐腰站在当间,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可见美人发火,也挺吓人的。
见人好好的回来了,苏朝雨赶紧迎上前,上下打量几遍,“没事就好,可吓死我了。”
沈桐茳望望杜云珠,又低头瞅瞅雁飞,瞧这焉头耷脑的样子,怕是被苏朝雨训的不轻,应该都知错了。口上说,“能有什么事。”心却仍旧“砰砰”乱跳,若今儿不是皇天庇佑,撞见好脾气的七皇子,怕是真得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