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幽篁

囡囡这一生最向往的地方其实非常普通，它既不是高山名川，也不是都市古镇，仅仅是哥哥的书房而已。在囡囡的心目中，哥哥的书房充满了神奇的色彩，小时候她经常去哥哥家，那时哥哥在沙湖工作，大部分藏书都带到了单位，但家里还有一个大书橱，里面摆满了唐诗宋词小说历史之类的书籍。

囡囡知道哥哥最喜欢中国古典文学，哥哥能把《唐诗三百首》从头背到尾，因为哥哥喜欢唐诗，囡囡从那时候起也喜欢上了背唐诗。哥哥开始教她的都是短小精悍的五绝，有一首王维的《竹里馆》，是哥哥和她讲得次数最多的，“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哥哥一句一句地给她用白话翻译，“诗人一个人独自坐在幽深的竹林里，一边弹琴一边长啸，深深的林中无人知晓，皎洁的月光在天空中映照。”囡囡那时依偎在哥哥怀里，半懂半不懂地睁大眼问哥哥：“那个诗人为什么晚上要一个人坐在竹林里弹琴啊，他大声地叫唤难道不怕狼来了吃掉他？”

哥哥听了这话，开心地笑起来，认真地说：“哥哥长大了就想做这样的人，身上既要有诗人的高雅闲淡，也要有行者的超拔脱俗，就象天空中的那轮明月，走遍天下，光照万家。”

囡囡家的小巷尽头就是杨家山头，那里有一大片茂密的竹林，竹子一年四季青翠常绿，虽然离家很近，但是囡囡和小伙伴们从来不敢去那里玩耍。外婆告诉囡囡，竹林里有一条小溪，原来是从西门岗上的喜鹊塘那里一直流淌过来的，后来岗上新挖了一条新河，这条溪水平时就断流了。只有每逢下雨天，小溪才有潺潺流水，穿过竹林，从围墙下流进河湾小学。所以，囡囡特别喜欢下雨天，学校的操场西高东低，雨后的溪水一路奔流蹦跳地穿过学校流到后门的詹家塘，囡囡和小伙伴们一下课就挤在溪水边，用黄泥巴在溪水上垒起一座座小坝子，为了防止坝子被溪水冲垮，她们还在坝子中间开了还几个小孔，就象电视里看到的水库排水孔。

囡囡经常看见有三三两两的男同学跑到竹林里躲猫猫、捉迷藏，她也想进去玩玩，男同学们吓唬她说：“那里面有一座古墓，听说还闹鬼呢，被鬼抓住了可就别想再出来了。”

囡囡背熟王维的《竹里馆》后，越发想到竹林里去看看，有一天，哥哥终于答应带她一个人悄悄进去。那天是大晴天，竹林里非常安静，哥哥牵着她走进十几米长的一条似有似无的小路，里面的草丛高过了囡囡的头。囡囡真的有些胆怯，小手把哥哥的手抓得很紧，一点不敢放手，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草丛里藏着的鬼怪抓走了。

哥哥蹲下身子，慈爱地看着她说：“囡囡啊，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怪，哥哥上次和你说画龙点睛的故事时，说过一句话，叫‘画鬼容易画人难’，你还记得是什么意思吗？”

囡囡点点头，说道：“因为鬼怪没有人真正见过，所以想怎么画都可以。”

“是啊，所以胆子小怕鬼的人都是自己吓唬自己的，我以前和同学们打赌，晚上一个人去坟堆里练胆子，连鬼影子也没看见过一次，”哥哥说着，带囡囡走到竹林深处。

这片竹林方圆有几十亩，东边紧挨着河湾小学，西南边是新河，北边就是西门老街，一座座高大的黑瓦黑墙的老房子突起在竹林边缘。竹林中间有个小土坡，坡下一湾池塘，水深不过半米，水面飘满了竹叶，哥哥蹲在池塘边，用手捧起一把水，囡囡看见水里面有许多游动的红色的小虫子，奇怪地问：“咦，这不是你拿来喂我们家金鱼的鱼虫吗？”

“小傻瓜，我平时就是到这里用网袋捞的啊！”哥哥说着，试探地问囡囡：“等哥哥上班去了，金鱼以后没东西吃了，你自己敢来这里捞虫吗？”

囡囡大咧咧地说：“我怎么不敢，哥哥不怕的地方囡囡也不怕。”

哥哥赞许地在囡囡脸上亲了一口，囡囡高兴的小脸一下子红了。哥哥这时说了，“囡囡，来这边，我带你看古代的坟墓。”

囡囡跟着哥哥走到土坡不远的一块平地，那里果然有一座青砖拱顶的古墓。古墓一米多高，里面空无一物，地面有许多粪便，墓的拱顶已经垮塌了一大半。囡囡说：“这里真有古墓啊，怪不得男生们都说竹林里闹鬼。”

哥哥故意嗔怪囡囡道：“胆小鬼，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早知道不带你来就好了。”

囡囡听哥哥这么一说，小脸涨得通红，死劲摇头道：“囡囡才不是胆小鬼，囡囡的胆子大着呢，以后我自己一个人来捞鱼虫。”

哥哥开心地抱起囡囡，大声地笑着说：“哥哥最喜欢勇敢的囡囡啦！”

从那以后，囡囡的胆子真的变大了，她从隔壁的王爷爷那里知道有一本叫《聊斋志异》的古代小说，里面说的都是狐仙花妖的故事，哥哥的书橱里就有一本。她缠着哥哥给她讲聊斋的故事，听得多了，她发现许多关于鬼怪的故事都发生在夜深人静的竹林里或者寺庙里，而且那样的夜晚天空都有一轮朗朗月色。

那样的月色充满了无限的神秘和诡异，囡囡长大后经常会作这样的梦，哥哥一个人独自坐在幽深的竹林里，一边喝酒一边看书，月光下他的身影是那么的落寞和孤独，是的，这样的哥哥有几人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