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流血漂橹的战国之“战”(2)
秦王听到这一消息,立即派人去威胁魏王,说:“邯郸很快就会攻下。谁若敢救赵,秦攻取邯郸后马上就灭掉它!”魏王听了心惊胆颤,连忙传令晋鄙停止前进,在赵、魏交界的汤阴(今河南汤阴)驻扎下来,以观察形势的变化。魏王还指使将军辛垣衍潜入邯郸,通过赵相平原君见到赵王,想说服赵王和魏国共同侍奉秦国为帝,以换取秦军从邯郸撤兵。
平原君犹豫不决。这时齐人鲁仲连正在赵国游说,他听说魏国让赵国尊秦为帝,就去找平原君。平原君受到鲁仲连指责,就介绍鲁仲连去见辛垣衍。
鲁仲连对辛垣衍说:“今日的秦国,不讲礼义,一味崇尚军功。奖励杀伐。对其士卒,玩弄欺诈的手段;对其民众,任意驱使。如果由秦放肆地称帝,必然大有害于天下。”鲁仲连还讲了殷纣王把九侯剁成肉酱,把鄂侯切成肉条,把文王投入监狱的故事,将秦王比作殷纣,以此说服辛垣衍,最终打消了他尊秦为帝的念头。鲁仲连义不帝秦的举动,打消了当时一些人对秦国抱有的幻想,对后来赵、魏、楚联合击退秦兵、解救邯郸之围起了一定的作用。
彩陶平原君三番五次派人催促魏国救援,还写信向魏相信陵君求救。信陵君是魏王的弟弟,也是平原君的妹夫。平原君在信中责怪信陵君:“我以为你有高尚的情义,现在邯郸如此危急,魏国救兵却迟迟不来,你倒还无动于衷。纵然你可以轻易地抛弃我,你就不可怜你姐姐吗?”被平原君这么一说,信陵君的热血沸腾了起来。他去请求魏王火速发兵救赵。但是不管信陵君怎样说,魏王就是不答应。信陵君只好集合了100多辆战车,带领自己的1000多门客,准备去和秦军拼个死活。
信陵君去向老朋友侯嬴告辞。侯嬴大声地笑着说:“你这样去跟秦国拼命,正好比将肉投喂饿虎,是白白送死啊!”随后,他又支开旁人,悄声地对信陵君讲:“我听说调动晋鄙的兵符放在魏王的卧室里。魏王最宠爱的如姬可以随便进出这卧室。如果她能将兵符偷出来,把晋鄙的军权夺到自己的手中,统率大军,那就能援救赵国了。”
以前,信陵君曾帮助如姬报过杀父之仇,所以这次信陵君去向如姬求助,如姬就爽快地答应了。信陵君窃得虎符,准备出发,侯嬴来送行,说道:“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现在你拿了这一半虎符去对合,即使没错,晋鄙也不一定会将兵权交给你。”侯嬴让信陵君把卖肉的大力士朱亥带上,必要时就将晋鄙打死。
信陵君带着虎符来到汤阴。假传魏王命令,要晋鄙交出兵权。晋鄙将虎符一合,确实不错。可是他总觉得事情来得有点蹊跷,还想派人面奏魏王。这时,朱亥猛地从袖子里抽出40斤重的铁锤,狠击过去,将晋鄙打死。
信陵君接管了晋鄙的部队。下令:“凡是父子都在军中的,父亲回去;兄弟同在军中的,哥哥回去;独子当兵的,回家奉养父母。”经过整编,共得精兵8万,士兵的斗志也更旺了。信陵君率领这支精锐之师,连夜奔赴邯郸。
就在信陵君窃符救赵的同时,赵王又派平原君赴楚求救。
平原君平时喜欢养士,手下门客有数千人。这次他准备在其中选择文武具备的20人一同前去。可是他选来选去,只选中19人,独缺1人。门客中有个叫毛遂的,见状就站出来,向平原君自荐。平原君问他到门下有几年了,毛遂回答有3年了。平原君说:“贤士处世,好像锥处囊中,锥尖马上会露出来。先生在我这里已经3年了,没有人称赞过你,我也没听人讲起你有什么本领,先生你还是留在家里吧。”毛遂答道:“我今日才得请处囊中,如果我早得处囊中,整个铁锥都会露出来,不只是露出一点点尖来。”
这下可令平原君无言以对了。对于毛遂的胆量和机敏,平原君也颇为欣赏,就准允毛遂一同前去。
到了楚国,毛遂与那19个门客畅谈天下大势,大家听了,都觉得毛遂见广识多,了不得。
那天,平原君在楚国宫廷上与楚王商谈合纵抗秦的事。楚王惧怕秦国,所以从早上一直谈到中午,也没有得出一个结果。同来的门客都急了,对毛遂说:“先生去。”毛遂按着剑把,急匆匆地走上殿去,一本正经地对平原君说:“联合抗秦有利,不联合有害,这两句话就可讲明白。可你们居然从早晨谈到中午还不能缔结盟约,这是为什么?”楚王大声呵斥:“快滚下去!我与你主人商讨国家大事,要你插进来做什么?”
毛遂仍然手握着剑,走到楚王面前,厉声说:“大王,你敢这样怒斥我,只是依仗着楚国的军队多罢了。可现在在这10步之内,大王不能依恃楚国的人多势强,你的性命就握在我手里。”楚王见毛遂正义凛然,威武逼人,吓得一声不响。边上的侍卫也不敢鲁莽行动。毛遂又继续说:“当着我主君的面,你那样的呵斥我,太无礼了。我听说从前商汤只有70里的地方,后来有了天下,周文王也只有100里的疆土,后来也使诸侯都臣服了。这是因为他们的军队多吗?不是,而是因为他们能够掌握形势,发挥他们的威力。现在楚国方圆5000里,精兵百万,凭借这些本可称霸天下。可是,白起率领数万军队,兴师伐楚,一仗就攻取鄢(今湖北宜城)、郢(今湖北江陵),再一仗就烧了夷陵(楚国祖先的陵墓)。第三仗就烧毁了你祖先的宗庙。难道大王就没有耻辱感吗?赵、楚联合抗秦,为的是楚国,而不单是赵国!”
毛遂的话句句击中楚王的要害,令他有所醒悟,就同意联合抗秦。毛遂立即安排与楚王歃(音煞,意谓宰杀牲畜,将其血涂在嘴唇上)血为盟,楚王即派兵前往赵国解救邯郸之围。
楚相春申君黄歇奉命领兵救赵。与魏国信陵君无忌所率部队会合,向秦军发起猛攻。赵相平原君赵胜见机也带着赵军敢死队3000人杀出城来。由于长期作战,秦军早已疲累,这下突遭内外夹攻,哪里招架得住?被杀得狼狈逃窜。其中郑安平的两万秦军被魏、楚联军包围,冲不出去,最后全部投降。
被围困一年多的邯郸城得救了。秦国的实力虽未受到大的损失,但毕竟遭到了挫折,还失去了已占领的魏国的河东和赵国的太原郡。
五、历史进步的阴影与代价
从以上三次战役可以看到,战国之“战”既有兼并它国的战争,也有保卫家园的战争,还有援助别人的战争。交战中既有兵力和国力的抗衡,也有智谋和胆识的较量,还有精神、情义等方面的因素在发挥作用。从列国之间平等的关系看,秦军东进确是“虎狼之师”:从一般的人道主义的立场看,秦国以开动战争机器、兼而使用阴谋诡计来吞并天下,确乎不讲“礼义”,毫无道义。然而从历史发展的大趋势看,秦国又确实是顺应了潮流,以“当仁不让”的气概担当起了统一天下的重任,唱响了那一段历史的“主旋律”。
战争使生灵涂炭、家破人亡,但反过来也促使人们努力生产,发展经济,增强实力,逼迫人们进行改革,去除旧制度,建立新制度;战争还使“士”得以一展身手,“脱颖而出”,而这与当时的“百家争鸣”又不无联系。战国的历史是在希望与失望、胜利与痛苦、功利与道义的多重变奏中行进的,而战争所确立的基调,使这整部乐曲充满了“颤音”。
六、一个庞大的统计数字
再回到历史事实本身,并用一种平实的心情,继续我们的话题。
战国之“战”究竟令多少人命归黄泉,这在当时已无法知晓,到了以后,更不可能搞清。只有司马迁在《史记·秦本纪》和《秦始皇本纪》中,为后人留下一个局部的数字,那就是秦国自献公至嬴政灭六国,秦军在16次战役中杀死敌国士兵的数字。有关资料,条列如下:
(1)献公二十一年(公元前346年),秦与晋战于石门,斩首6万;
(2)惠文王七年(公元前331年),与魏战,斩首8万;
(3)惠文王后元七年(公元前318年),秦败韩、赵、魏、燕、齐5国及匈奴兵,斩首8.2万;
(4)惠文王后元十一年(公元前314年),败韩于岸门,斩首1万;
(5)惠文王后元十三年(公元前312年),击楚于丹阳,斩首8万;
(6)武王四年(公元前307年),攻韩,拔宜阳,斩首6万;
(7)昭襄王六年(公元前301年),伐楚斩首2万;
(8)昭襄王十四年(公元前293年),白起攻韩、魏于伊阙,斩首24万;
(9)昭襄王三十二年(公元前275年),攻魏,斩首4万;
(10)昭襄王三十三年(公元前274年),破魏,斩首15万;
(11)昭襄王四十三年(公元前264年),白起攻韩,斩首5万;
(12)昭襄王四十七年(公元前260年),白起破赵于长平,坑降卒40余万;
(13)昭襄王五十年(公元前257年),攻三晋,斩首6000,晋军走死河中2万;
(14)昭襄王五十一年(公元前256年),攻韩,斩首4万;攻赵,首虏9万;
青铜鼎(15)王政二年(公元前245年),攻卷(魏地),斩首3万;
(16)王政十三年(公元前234年),攻赵,斩首10万。
以上总计杀死敌军近160万。
清代学者梁玉绳在其所著《史记志疑》中所作统计数字,与此略有出入。他加入了“孝公八年与魏战,斩首七千”,“昭襄王……七年复伐楚,斩二万”,“二十七年击赵,斩三万”,“三十四年破魏将芒卯,斩十三万,沈(沉)河二万”四条,其余诸条在数目和时间上与《秦本纪》和《秦始皇本纪》也略有出入。如此得出秦军共杀灭“166.8万人”的结论(见卷四)。
这160万左右的死亡数字,仅是秦国一个世纪里在若干次(而非全部)战役中杀敌的人数。它并不包括秦军在这些战争中自身的死亡人数,至于其他国家之间战争的死亡数,就更不在其中。不过,这已经够令人震惊的了。
汉代贾谊《过秦论》说:“(秦)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大盾牌)。”这话确实是对战国之“战”一个形象而有力的概括。试想,单单让这160万战争死亡者的鲜血汇聚成河,就可以载荷、漂浮起多少大盾牌!
七、在“流血漂橹”的背后
《尚书·武成》说周武王伐纣,“血流漂杵”。从血流漂杵,到流血漂橹,先秦的战争好似经过了一次“升级换代”。升级的时间大致是在春秋战国之际。这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加以观察:
1.武器的进步
战国时期的青铜兵器有明显的改进,矛的锋部越来越坚硬。戈的刃部成弧线形,装柄的“内”部有锋刃。由矛和戈相结合的戟已很流行,可以兼起刺和钩的作用。箭镞由双翼式变为三棱式,更具杀伤力。同时,由于冶铁技术的进步,矛、戟、剑等武器又逐渐改用铁制。这些铁制武器的威力远超过铜制的。至于铁胄、铁甲的出现,又极大地加强了防卫功能。
由弓发展而来的、能够远射的弩,在春秋后期出现,到战国中期,更得到广泛的使用。像韩国的弩,可以射到600步以外。至战国晚期,又进一步发明了可用以连射的“连弩”。除弩以外,春秋战国间还发明了许多新式武器,其中最著名的进攻武器,有用于攻城的云梯和用以舟战的钩拒。
2.战争形式的变化
春秋时期贵族都用马车作战,双方往往排列成整齐的车阵,然后交战。这种车阵一经交战,失利的一方很快乱作一团,需重新整顿队伍,所以胜负也很快就决定了。春秋时的大战,如城濮之战、邲之战,都在一天之内见胜负;鄢陵之战,也只不过2日。而到战国时期,大规模的步骑兵的野战和包围战,代替了整齐车阵的冲击战。所以,战争也就旷日持久,有的一拖就是几年。
由于战争变得错综复杂,兵法就更为讲究,战争指挥也变成为一种专门的艺术。春秋以前的军队,都由国君和卿大夫亲自鸣鼓指挥,到战国之际就产生了专门指挥军队的将帅和军事家。“将军”一名最早见于春秋晚期(《左传》昭公二十八年)。以“将军”为代表的职业军官队伍的产生,说明贵族文武不分职的时代已经结束。
与此同时,各国相继推行征兵制度,作战时所有及龄农民都可能被编入军队。因而一场大战,双方往往动员数万、数十万乃至百万的人。
3.城邑和关塞要津的设防
春秋以前,各诸侯国除国都以外,一般城邑和关隘要津多不设防。如秦穆公于公元前627年袭击郑国,从华阳(今陕西华阳县东南)出兵,一路经过函谷关、二崤山、环辕、伊阙,而后到滑国(今河南偃师东南),行程两千余里,所有的关隘要道均无兵防守,只是途中遇到郑国商人弦高始被发觉。而到战国,城邑一般都有军队驻守。壕池挖得深又广,城墙筑得厚又高。城上每隔一段距离设有一个候楼,既是守城的屏障,又便于监视敌人。关塞平时也派兵驻扎,另外还设起亭、障守望。亭是边疆土台(四方的土堆)上的建筑,属瞭望台性质,为国防线上最前沿的守望处所。障是规模较大的城堡。同时,边境线上也设置了报警的烽燧设备。
各国还纷纷在边境修筑长城,驻兵御敌。后来秦始皇征发百姓修筑长城,就是以赵、燕、秦3国原有的长城为基础的。
以上战争方式和军事制度的变化,必然导致战国之“战”空前的激烈、残暴和规模宏大。
历史上曾有人对战国时候那么庞大的杀人数字表示怀疑,然而,了解一下上述事实,再想一想,战国之“战”多是兼并之战——它是以消灭敌国为目的的,所以不惜将战场变作屠宰场——应该是可以释然的。
最后,笔者想引述《史记·孙子吴起列传》中的一则记载,来结束本篇的话题。这则记载,在笔者看来,是所有有关战国之“战”历史记录中,最为震撼人心的。
“吴起为将军,与最下等的士卒同衣食,晚上睡觉不设席,行军时候不骑马,还亲自背着军粮,与士卒分担劳苦。士兵中有人生毒疮,吴起为他用嘴吸出毒疮里的脓汁。那士兵的母亲听到此事就哭了。有人说:‘你的儿子是士兵,而将军亲自为他吸吮脓汁,你为何还要哭?’母亲说:‘不是这么回事啊!从前,吴将军也曾为孩子他父亲吮吸过毒疮里的脓汁,为此,后来他父亲就不停地拼命作战,最后死于敌手。现今吴将军又为儿子吮脓,我不知道儿子将会在何处战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