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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徐志摩致陆小曼(1)

【人物简介】

徐志摩(1897年1月15日—1931年11月19日),原名章垿,字槱森,留学美国时改名志摩,浙江海宁人。曾留学欧美,先后在北京、上海等地大学任教,并主编《诗刊》、《新月》等文学期刊,是“新月派”的骨干之一。中国现代著名诗人。

陆小曼(1903年-1965年),近代女画家,江苏武进人。

【书信内容】

(一)

龙龙:

我的肝肠寸寸的断了。今晚再不好好的给你一封信,再不把我的心给你看,我就不配爱你,就不配受你的爱。我的小龙呀,这实在是太难受了。我现在不愿别的只愿我伴着你一同吃苦。――你方才心头一阵阵的绞痛,我在旁边只是咬紧牙关闭着眼替你熬着。龙呀,让你血液里的讨命鬼来找着我吧,叫我眼看你这样生生的受罪,我什么意念都变了灰了!

啊我的龙,这时候你睡熟了没有?你的呼吸调匀了没有?你的灵魂暂时平安了没有?你知不知道你的爱正在含着两眼热泪,在这深夜里和你说话,想你,疼你,安慰你,爱你?我好恨呀,这一层层的隔膜,真的全是隔膜:这仿佛是你淹在水里挣扎着要命,他们却掷下瓦片石块来,算是救渡你!我好恨呀,这酒的力量还不够大,方才我站在旁边,我是完全准备了的,我知道我的龙儿的心坎儿只嚷着:“我冷呀,我要他的热胸膛依着我;我痛呀,我要我的他搂着我;我倦呀,我要在他的手臂内得到我最想望的安息与舒服!”――但是实际上只能在旁边站着看,我稍徽的一帮助,就受人干涉,意思说:“不劳费心,这不关你的事,请你早云休息吧,她不用你管。”哼,你不用我管!我这难受,你大约也有些觉着吧。……

龙,我的至爱,将来你永诀尘俗的俄顷,不能没有我在你的最近的边旁;你最后的呼吸一定得明白报告这世间你的心是谁的,你的爱是谁的,你的灵魂是谁的。龙呀,你应当知道我是怎样的爱你;你占有我的爱,我的灵,我的肉,我的“整个儿”永远在我爱的身旁放置着,永久的缠绕着。真的,龙龙!你有时真想拉你一同情死去,去到绝对的死的寂灭里去实现完全的爱,去到普通的黑暗里去寻求唯一的光明。

注:徐志摩向陆小曼求爱时,已经是一个有妇之夫,并且陆小曼也初为人妻,但从他们互通的情书来看,他们相爱的热烈火爆程度一点也不亚于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徐志摩的情书《爱眉小札》出版以后,连当时许多自认为是开放新潮的人读了都觉得不好意思。徐志摩给陆小曼写这封情书的时候,他们的爱情还处于一种“地下”状态,第二年10月3日,这对浪漫情侣才如愿以偿结为夫妻。

(二)

小曼:

这实在是太惨了,怎叫我爱你的不难受?假如你这番深沉的冤屈,有人写成了小说故事,一定可使千百个同情的读者滴泪。何况今天我处在这最尴尬最难堪的地位,怎禁得不咬牙切齿的恨,肝肠迸裂的痛心呢?真的太惨了。我的乖!你前生作的是什么孽,今生要你来受这样惨酷的报应。无论折断一枝花,尚且是残忍的行为,何况这生生的糟踏一个最美最纯洁最可爱的灵魂?真是太难了。你的四围全是细精铁壁你便有翅膀也难飞。咳,眼看着一只洁白美丽的稚羊,让那满面横肉的屠夫擎着利刀向着它刀刀见血的蹂躏谋杀,——旁边站着不少的看客。那羊主人也许在内,不但不动伶借反而称赞屠夫的手段,好像他们都挂着馋涎想分尝美味的羊羔哪。咳!这简直的不能想。实有的与想象的悲惨的故事我也闻见过不少。但我爱,你现在所身受的却是谁都不曾想到过,更有谁有胆量来写?我劝你早些看哈代那本《Judetheobscure》吧。那书里的女子Sue,你一定很可同情她。哈代写的结果叫人不忍卒读。但你得明白作者的意思,将来有机会,我对你细讲。咳!我真不知道你申冤的日子在哪一天!实在是没有一个人能明白你,不明白也算了,一班人还来绝对的冤你。阿呸!狗屁的礼教,狗屁的家庭,狗屁的社会,去你们的。青天里白白的出太阳;这群两脚,血管的水全是冰凉的。我现在可以放怀的对你说:我腔子里一天还有热血,你就一天有我的同情与帮助。我大胆的承受你的爱,珍重你的爱,永保你的爱。我如其凭爱的恩惠,还能从有性灵里放射出一丝一缕的光亮,这光亮全是你的。你尽量用吧!假如你能在我的人格思想里发现有些须的资养与温暖,这也全是你的,你尽量使吧!最初我听见人家诬蔑你的时候,我就热烈的对他们宣言,我说:你们听着,先前我不认识她,我没有权利替她说话,现在我认识了她,我绝对的替她辩护。我敢说如其女人的心曾经有过纯洁的,她的就是一个。Herheartisaspureandunsoiledasanywomen'sheartcanbe;andhersoulasnoble.现在更进一层了,你听着这分别。先前我自己仿佛站得高些,我的眼是往下望的。那时我怜你惜你疼你的感情是斜着下来到你身上来的;渐渐的我觉得我看法不对,我不应得站得比你高些,我只能平看着你。我站在你的正对面,我的泪上的光芒与你的泪上的光芒针对着,交换着。你的灵性渐渐的化人了我的,我也与你一样的觉悟了,一个新来的影响在我的人格中四布的贯彻。——现在我连平视都不敢了。我从你的苦恼与悲惨的情感里憬悟了你的高洁的灵魂的真际。这是上帝神光的反映,我自己不由的低降了下去。现在我只能仰着头献给你我有限的真情与真爱,声明我的惊讶与赞美。不错,勇敢,胆量,怕什么?前途当然是有光明的,没有也得叫他有一个。灵魂有时可以到黑暗的地狱里去旅行,但一点神灵的光亮却永远在灵魂本身的中心点着。——况且你不是确信你已经找着了你的真归宿、真想望,实现了你的梦,来让这伟大的灵魂的结合毁灭一切的阻碍,创造一切的价值,往前走吧!再也不必迟疑。

你要告诉我什么?尽量的告诉我。像一条河流似的,尽量把他的积源交给无边的大海。像一朵高爽的葵花,对着和暖的阳光,一瓣瓣的展露她的秘密。你要我的安慰,你当然有我的安慰,只要我有,我能给你,要什么有什么。我只要你做到你自己说的一句话——“Righton”。即使命运叫你在得到最后胜利之前碰着了不可躲避的死,我的爱!那时你就死。因为死就是成功,就是胜利。一切有我在,一切有爱在。同时你努力的方向得自己认清,再不容丝毫的含糊,让步牺牲是有的,但什么事都有个限度,有个止境。你这样一朵稀有的奇葩,决不是为一对庸俗的父母,为一个庸懦兼残忍的丈夫牺牲来的。你对上帝负有责任;你对自己负有责任;尤其你对你新发现的爱负有责任。你已往的牺牲已经是够了,你再不能轻易糟踏一分半分的黄金光阴。人间的关系是相对的,尽职也有个道理。灵魂是要救度的,肉体也不能永久让人家侮辱蹂躏;因为就是肉体也含有灵性的。总之一句话:时候已经到了,你得As-sertyourownPevsonality.你的心肠太软,这是你一辈子吃亏的原因。但以后可再不能过分的含糊了。因为灵与肉实在是不能绝对分家的。要不然Nora何必一定得抛弃她的家,永别她的儿女,重新投入渺茫的世界里去?她为的就是她自己的人格与性灵的尊严,侮辱与蹂躏是不应得容许的。且不忙,慢慢的来。不必悲观,不必厌世,只要你抱定主意往前走,决不会走过头,前面有人等着你。以后信你得好好的收藏起来,将来或许有用。——在你申冤出气时的将来,但暂时切不可泄漏。切切!

(三)

爱眉:

昨晚打电后,母亲又不甚舒服,亦稍气喘,不绝呻吟。我二时睡,天亮醒回,又闻呻吟,睡眠亦不甚好。今日似略有热度,昨日大解,又稍进烂面或有关系。我等早八时即全家出门去沈家浜上坟。先坐船出市不远,即上岸走。蒋姑母谷定表妹亦同行。正逢乡里大迎神会。天气又好,遍里拢尽是人。附近各镇人家亦雇船来看,有桥处更拥挤。会甚简陋,但乡人兴致极高,排场亦不小。田中一望尽绿,忽来千百张红白绸旗,迎风飘舞,婉蜒进行,长十丈之龙,有七八彩砌,楼台亭阁,亦见十余。有翠香寄柬、天女散花、三戏牡丹、吕布貂蝉等彩扮,高跷亦见,他有三百六十行,彩扮至趣。最妙者为一大白牯牛,施施而行,神气十足。据云此公须尽白烧一坛,乃肯随行。此牛殊有古希风味,可惜未带照相器,否则大可留些印象。此时方回,明后日还有迎会。请问询美有兴致来看乡下景致否,亦未易见到,借此来殃一次何似。方才回镇,般傍岸时我等俱已前行。父亲最后,因篙支不稳,仆倒船头,幸未落水。老人此后行动真应有人随待矣。今晚父亲与幼仪、阿欢同去杭州。我一人留此伴母,可惜你行动不能自由,梵皇渡今亦有检查,否则同来侍病,岂不是好?洵美诗你已寄出否?明日想做些工,肩负过多,不容懒矣。你昨晚睡得好否?牙如何?至念!回头再通电,你自己保重!

1925年3月3日

(四)

我至爱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