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剑圣刀神
从龙隐镇出来,是一片松林,于云鹏运起轻功,如猎豹一般地在林间小路上穿行。
昆仑派至高的轻功身法名曰【青云步】,传说中如练至大成,不仅身轻如羽,踏雪无痕,更可凌波漫步,凭空蹈虚。于云鹏还是演武厅中低阶弟子,自然无缘得传,不过内心却向往已久。此刻林中行路,脑中不禁幻想着自己运起青云步这等绝世身法,飘飘似仙。
正得意间,突觉得脚下一软,似乎所触不是地面。低头看去,只见一滩黑乎乎的东西上一个清晰的脚印,自己雪白的鞋面上也是一片污秽,兼且恶臭无比,只怕是某种动物的粪便。
于云鹏大呼倒霉,忍着恶心,蹲下身去清理鞋子。好容易才清理干净,正待起身继续赶路,却听到前方林中似有人说话,便又伏下身子,运足耳力凝听。
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肃然道:“咱们‘剑圣刀神’为探求武道极致,感悟天地玄机,相约十年相聚一次,切磋技艺,讨论心得。小弟惭愧,十年来于剑道上略无寸进。陆老哥天纵之才,想必又有无数神奇的招式创出?”
于云鹏只觉心跳加速,手心汗出。剑乃百兵之王,最是难学难练,难通难精,向有“百日练刀,千日练枪,万日练剑”之说。茫茫武林,用剑者何啻恒河沙数,但能当得起一个“圣”字的,几人能够?这嗓音沙哑的人既称“剑圣”,必是在剑道上已达登峰造极之境,而那“刀神”,既能与之齐名,定也不是庸碌之辈。
想不到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上,居然能遇到此等前辈高人!于云鹏强忍心中激动,伏在草丛中,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那姓陆的“刀神”接口道:“陆某愚钝,退隐江湖四十余年,殚精竭虑,却始终无法企及刀法的至高境界,‘刀神’的名号,实在是受之有愧。”
于云鹏又是一惊,这位陆前辈自称已四十年不履江湖,想来至少也是七旬高龄,但声音却丝毫不显苍老,直如弱冠少年一般。想必是内功精深,竟至炼神化虚,返璞归真之境!
“陆老哥何必过谦,此处林深叶密,你我的十年之约,这便开始如何?”
“陆某恭候‘剑圣’高招!”
只听那沙哑的声音低喝一句:“看剑!”,“啪”地一声脆响,两人似已动手过招。
于云鹏暗忖:传说中武学修为到了极高境界,不滞于物,草木花石皆可化为无上利器。这一剑一刀两位前辈,激战之中居然不闻金铁之声,显然是以木剑之类的武器比武较艺。虽是木器,但在高手内力催动之下,无异百炼精钢,于云鹏想象着这摘叶飞花的绝世武学,一时悠然神往。
正出神间,猛觉得耳边传来的声音异常清晰,距于云鹏藏身之处已经不远。于云鹏心中大骇,昨日因偷看唐家小姐练剑,已是犯了武林之忌。如今若是被人发觉自己隐身于他们比武之地,只怕小命难保!
心思数转,念及适才两位言谈,不似穷凶极恶之辈。于云鹏决定主动走出,想来前辈神功盖世,不致于为难昆仑派一个小小门人。不然纵使自己闭住呼吸,也万难逃过“剑圣刀神”的耳目。
于云鹏打定主意,小心地抬头观望,待找个合适的时机现身出来。一望之下,不由得目瞪口呆,动弹不得!
许久……
于云鹏眨了眨发酸的双眼,活动一下发麻的手脚,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好整以暇地观看起高人比武。
激战正酣的两位浑然不觉于云鹏这边的动静,一个手持一把略有剑形的木片,另一个干脆就是拿着根烧火棍——货真价实的烧火棍,前端还是焦黑的!
于云鹏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两个似乎比自己还小的少年大呼小叫,打得兴高采烈。心道这下把师门的脸面丢个干净。堂堂昆仑嫡传弟子,被两个乡间小童唬得不敢现身!
两小儿“刀”来“剑”往,斗得很是认真,偶尔说话,也尽是些武道极致,天地玄机之类的论调,也不知从何处听来,只把于云鹏听得啼笑皆非。
那“刀神”横跨一步,手中烧火棍迅速劈下,于云鹏心中微动,自语道:虚招?
果然,“剑圣”见其来势凶猛,急忙向旁边闪避,那“刀神”早料到如此,看似凶猛的一棍瞬时收回,同时一脚踢出,正是对方闪避的方位所在。眼看就要踢中,却见“剑圣”屁股一扭,避开敌招,同时伸手抓向“刀神”未及收回的一腿……
于云鹏眼前一亮,心中大为惊奇。先前他见“刀神”横跨的一步虽然幅度甚大,却并未移动身体重心,显然是诱敌的虚招。从这两小儿混乱的架势上看,显然从未学过武艺,居然能有声东击西的意识,实是难得。本以为那“剑圣”必然上当,却见他应变神速,寓攻于守,竟似是智珠在握,将计就计。
于云鹏明白,武学之道,无非就是斗智斗力,所谓力,指的是各人本身的内功修为,人常说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就是这个道理,如果功力精深,即使招式简单,也可一力降十会。而斗智,在武学上说白了就是一个“骗”字,无论招式多花哨,变化多繁复,目的就是让对手上当,弄不清你真正攻击点所在。
眼前这两个小子,虽然身法笨重,姿势难看,却已暗合武学最基本的道理。若是得遇明师指点,未始不是未来武林的两株奇葩。
想到这里,于云鹏轻轻一笑,站起身来,扬声道:“‘剑圣刀神’两位前辈在上,晚辈于云鹏见礼了!”
打得热闹的两人一愣,齐齐停了动作,向于云鹏这边望来。于云鹏含笑续道:“在下也练过一点粗浅的功夫,有幸遇见两位高人,不知前辈可愿指点一二?”
那持烧火棍的少年红了脸孔,嗫嚅道:“我……和弟弟,只是闹……闹着玩的……”
于云鹏哈哈笑道:“‘刀神’不肯赐教么,不知‘剑圣’前辈意下如何?”,他有心调侃,一口一个前辈,叫得干脆响亮。
另一个少年却心有不忿,眼见对方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明明知道自己和哥哥只是玩闹,却一再出言戏耍,当下气道:“打架么?咱们就来比比!可说好,输的不许哭鼻子!”
这一对少年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棒,常常在一起放对打架,日子久了,虽然没学过什么武功路数,却也练得身强体健,在龙隐镇的孩子群里,论起单打独斗,无人是他兄弟的对手。此时见于云鹏也不过年纪稍大,心中自信满满,出言应战。
于云鹏笑容更盛,随手折了根树枝,一本正经地摆开架势道:“晚辈恭领‘剑圣’高招!”
那哥哥站在一旁,嘴张了张,欲言又止,心中其实抱了和弟弟一样的想法,暗想就算这小子有些门道,我们毕竟是两人,总不至于让小弟吃亏就是!
这‘剑圣’手持木剑,上前两步,举剑直劈,剑至中途突然一晃,变为拦腰的横削,这招他练得纯熟,料想对手必然反应不及。
于云鹏有心立威,对直劈的虚招视而不见,待木剑变向后,才举起手中树枝封架,与木剑相交后借势一收,把这剑的力道完全卸掉,再运起些许内力一震,那少年顿觉虎口剧痛,哪还握得住剑,眼睁睁地看着木剑高高飞起,不知所踪。
兄弟二人大惊,万没想到只一招便武器脱手,而且也不见对方作势上挑,那木剑竟飞起数米,难道竟是什么妖术么?那哥哥赶上前去护在弟弟身前,只怕对手得势伤人。
于云鹏抛去树枝,取长剑在手,在那对兄弟惊讶的目光下,在这黑松林中,演练起七十二式流云剑法。他存心折服这少年二人,剑光舞动如雪,身形夭矫似龙,把本就灵动的流云剑法演绎得加倍华丽。
这一趟演练下来,那两少年只觉眼花缭乱,目眩神驰!直到于云鹏收招好久,还痴痴呆呆地回不过神来。于云鹏面容一整,正色道:“想学么?”
兄弟俩都是一愣,对视一眼,蓦然间福至心灵,齐齐跪拜道:“求师父教授武功!”
于云鹏忍笑扶起两人道:“我才多大,可做不了你们的师父。此地向北千余里,有昆仑山,山上人人皆通武艺,胜我十倍,百倍者,俯拾即是。我见你二人资质上佳,与武道有缘,不知可愿随我远上昆仑,拜师学艺?”
“愿意!当然愿意!现在就走么?”那弟弟毫不犹豫地接口,满脸都是兴奋之色。
哥哥却是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我兄弟从小就没了娘亲,如今和爹爹相依为命。要是我们都随了你去,老父岂不是无人侍奉?”
于云鹏心中早有计较,温言道:“昆仑山下亦有市镇,比这龙隐古镇繁华得多,你们若是有心,何不劝令尊同去昆仑,你们在山上学艺,令尊也可以在山下定居,寻个营生渡日。这样既学了本事,又不违孝道,我想令尊也不希望你们就在这小镇中庸碌一生吧?”
两兄弟欢喜道:“如此,我们这就回家劝说爹爹搬家,却不知事毕后何处再能见到大哥?”
于云鹏一番唇舌,总算没有白费,心情甚好,微笑道:“我也没事,方便的话,跟你们一起去府上拜谒如何?”
两兄弟自是没有异议,一行三人,沿着于云鹏的来路,返回龙隐镇。
行得数步,于云鹏问道:“适才你们打闹时,说的那什么‘剑圣刀神’的事情,是从哪听来的?”他如今仍愤愤不平于上当之事,待要弄个明白。
那哥哥脸红道:“镇上有个说书的张大叔,最喜欢说这些江湖英雄的故事,我们俩时常去听白书,这‘剑圣刀神’的传说,就是昨天的精彩桥段。”
“我们没钱给张大叔,很是不好意思,就在他说书的时候拼命喝彩,帮忙招揽人气,昨天几个时辰喊下来,到今日嗓子还是哑的。”弟弟补充道,声音依旧低沉沙哑。
于云鹏恍然大悟,自己就是这么被摆了一道啊,不过若是能为本门寻得两个优秀的人才,也算不枉了。当时的于云鹏不会想到,就是自己的这个临时的决定,使得未来的江湖中,掀起了一股滔天巨浪。他与今天新结识的这两兄弟,就站在激流汹涌的风口浪尖上。
三人都是十来岁的少年,言谈颇为投机,一路谈笑下来,已如多年老友一般。于云鹏了解到:这兄弟二人,哥哥叫苏思语,弟弟叫苏冰,是镇上一个苏姓老汉的两个儿子,兄弟俩命苦,很小的时候亲娘就病死了,他俩甚至不记得母亲长得什么样子。
苏老汉在一家布店里做杂工,养活两个孩子,日子过得很是清苦。这几年两兄弟渐渐长大,也常去家附近的店里帮手,得些银钱贴补家用。
自从数年前镇上来了个说书的张大叔,弟兄俩偶然听过一次,顿时对书中的侠客故事大感兴趣,自此每有空暇,都要去凑热闹听上一段,张大叔口中的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的英雄事迹,深深地震撼了两个少年的心灵。
听得多了,常常把自己想象成故事里的人物,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两兄弟也自然而然地迷上了拳脚棍棒,虽然没处学武,却经常是兄弟俩寻个无人的地方打成一团。为求逼真,他们还经常把自己代入到故事中听来的武林高人身上,如今日这“剑圣刀神”的闹剧,对两兄弟而言是玩熟了的游戏,却把无辜的于云鹏戏弄了一场。
如今天赐良机,遇上了昆仑派的弟子,还愿意带他们上昆仑山。两兄弟多年的夙愿就要实现,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苏冰一路上连窜带跳,在于云鹏身前身后转个不停。苏思语比弟弟稳重些,却也是两眼放光,笑容满面。
不多一会儿,于云鹏便又踏上了龙隐镇的地界,在苏冰的带领下,来到了两兄弟住了十几年的小屋前。
这是一个独立的院落,院子很小,却打扫得很干净,鸡舍里的几只芦花正闲适地散步,一株不知名的果树上挂满了红艳艳的鲜果。院子尽头的一幢瓦房,虽无花哨的装饰,却也朴素整洁。于云鹏打量着这个农家小院,想象着院子主人必定是个勤于劳作的厚道人。
“爹!我们回来啦”,苏冰推开房门,欢天喜地地叫喊道。
“又跑到哪里胡闹去啦!你哥呢?”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内传出,随即门帘掀动,走出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形容枯槁,步履蹒跚。
听思语他们说,苏老汉不过也就五旬年纪,若是大户人家的老爷,也就是刚过中年。于云鹏看着这个老态龙钟的汉子,心知这是常年辛苦造成的结果。苏老汉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十几年来的生活,定然是无比艰难。
苏好汉出了屋门,注意到家里来了生人,微微一愣,于云鹏施礼道:“这位就是苏老伯吧,小可于云鹏,是昆仑们下弟子,今日与令郎相识,冒昧到府上拜访,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苏老汉正待开口,苏冰便抢先喊道:“爹!我要学武,跟这位于大哥去昆仑山学武!”
苏老汉脸色一变,望着眼前满目期待的小儿子,又看看稍远处欲言又止的思语,一时沉吟,并未答话。
于云鹏接口道:“苏老伯,小侄路经龙隐镇,偶然看到两位令郎练武,觉得他们天资聪颖,根骨绝佳,如果施教得法,定能在武学界大放异彩,这才起了代师门收徒之心。我看老伯您生活也颇为困苦,如果令郎上了昆仑山,自然衣食无缺,您也可以在昆仑山下做些营生,远比在此清贫之地苦熬得强。”
于云鹏一番说辞早就想好,此刻道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两兄弟在旁边听着,不时满怀希冀地看看苏老汉,只盼他能被于云鹏的言词说服,答应与他们同赴昆仑,拜师学艺。
苏老汉面无表情,听于云鹏声情并茂地说完,目光在三人身上轮流扫过,终于开口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