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城外焦尸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片一望无际的花田,天空丹青,落着轻细烟雨。
远远有一个小女孩,穿着鹅黄色的绡纱罗裙,一蹦一跳而来,嘴里哼着奶声奶气的调子。
她的脸很模糊,唯独一双眼睛,乌黑雪亮,比我见过的任何一双眼睛都要明亮清澈。
她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磕出了血,她哇哇大哭,一个背着竹筐的高大男人急忙跑去:“伤到哪了?”
“疼,爹爹,膝盖疼。”
男人边哄她边用干净的手绢仔细擦掉她膝上的血,小女孩仍在哭,男人从竹筐中抽出一根竹草,几下编成一只草蝶:“牙儿不哭了,看,这是什么?”
小女娃看去,伸手接过:“好漂亮呀。”
她破涕为笑,在男人脸上亲了口:“谢谢爹爹!”
“以后小心点哦,再摔倒就是小笨蛋。”
“我才不是小笨蛋呢。”
男人拉起她的小手,笑道:“那我们回家吧,看看你娘亲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恩恩!牙儿想吃肉包子!”
“哪有肉呢,昨天下雨,我没去捕猎呀。”
“哼!那我要快点长大,我也要去捕猎!下雨天也要去!”
“好!我女儿就是有出息!”
……
遥远天幕下有座小村,几缕白烟随风而散。
我站在乡间小径上,静静望着他们的背影,越走越远,渐次模糊。
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大亮,枕头有些湿,我在床上发了好久的呆,然后穿衣起床。
将给师父的信折成一只纸鹤,放在离乡草所设的方位阵中,洒上流喑露后,它咿呀咿呀的飞走了。
然后我继续描画慎澜万相谱,线条勾勒纵横,一笔不能多,一笔不能少,往常于我不算难事,今日却心烦意乱,我画了好久,常常因为一个墨点而不得不重头开始。
画的烦了,我打算先去厨房弄点吃的,再把几张启事贴到朱荷路的布告栏旁去。
姜婶在院子里洗衣服,阴阳怪气的白了我一眼。
丰叔在厨房里酿酒,见我来了,转身去灶台忙活,端了一桌热菜出来,红烧猪蹄,糖醋排骨,香菇炖鸡,蜜汁乳鸽……
我瞠目结舌:“你还是我认识的丰叔吗?”
这个清癯笔挺,形相轩举的丰叔,他忠心护主到可以立个忠孝牌坊去歌颂了。
我和杨修夷向来针尖对麦芒,一日不吵,心里不爽,没事就动手打个天翻地覆。
所以,这丰叔有多讨厌我自不必说,如果坏脸色能当饭吃,那么他给我的坏脸色可以养饱五口之家十年之久了。
而我就更别说了,他作为杨修夷的左膀右臂,一直是我和师父处心积虑针对的对象,我们暗算他的次数甚至比暗算杨修夷还多。
他回身继续摆弄酒曲,说道:“少爷吩咐我做的,”回头斜了我眼,“你这丫头饿坏了吧,吃吧吃吧。”
他对我的态度完全取决于杨修夷对我的态度,我昨晚说了那么重的狠话,难道杨修夷没生气?
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坐下来大快朵颐。
出了厨房,没看到湘竹,我回房拿上启事便上街去了。
今天街上似比往常更热闹,茶楼酒馆,街边小贩皆在叽叽呱呱,我飞快将启事贴完,扎进了一个人堆里。
“……太可怕了!都被烧焦了,一百多具尸体呢!”
“是啊,我也去看了,烧的都黏在一起了,看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听说是妖怪呢……”
“呸!世上哪有什么妖怪!”
我问:“是牡丹崖么?”
旁边的中年男人点头:“对啊!”
一个妇人道:“我听赵家二儒说,那些不是妖怪,是强盗们绑去当奴隶的,现在强盗要挪窝,带着不方便,干脆一把火给烧完了。”
一个小姑娘掩唇:“这也太残忍了!”
“胡说!那些就是妖怪,我今天进门的时候看到好几个术士了,就是他们杀的!”
“你知道个屁,”一个膀大腰圆的男子叫道,“那些妖怪不是术士杀的,是巫师干的!”
那小姑娘更惊了:“巫师?巫师怎么会帮忙杀妖怪?”
“谁说巫师就是坏的?我就遇见过不少好巫师!”男子说道。
我好奇:“你在哪见的?”
他故作高深的扫了我们一圈,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秉州那个崇正郡!”
此话如雷霆一般,众人惊呼,我也惊诧:“崇正郡?你活着出来了?!”
大家纷纷发问。
他却卖起了关子。
众人“哎”了声,齐齐跺脚。
我也急死了:“你快说呀!”
这时后脑被人用指骨一敲,我抬起头,看清来人后撇嘴:“阴魂不散!”
杨修夷又给了我一下:“你也知道起床了。”
我怒道:“别吵!”
那人终于松口:“那时我去秉州送货,被两个道上的弟兄拉去崇正郡探险,那里真是可怕,要不是那些巫师救的我,说不定我就没命了。你们可知道有多少个巫师?我偷偷数了下,整整三十七个!他们全都一个姓,像个大家族,不过行事诡秘,救了我之后没怎么管我,还是我自己发现他们是巫师的。”
“说得还跟真的一样,”杨修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我没理他,继续问道:“那崇正郡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呢,里面……”
手腕一紧,杨修夷直接将我扯出去:“城外发生什么事谁有你清楚,你在那边听个什么劲?”
我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缩回手:“耳朵长在我身上,我爱听什么便是什么。”
他皱眉,看着我。
我不服输的抬头瞪回去。
其实我的个子不算矮,跟寻常的男人差不多,但杨修夷实在高,害我在气势上老是输一截。
瞪了半日,我快斗鸡眼了,说道:“看,看什么看……”
他抬手又敲了下我的额头:“饭吃了么?”
好吧,吃人嘴软。
我点点头,语气软了下去:“你大清早为什么让我吃那么油腻?”
“大清早?”他冷哼,“现在都未时了。”
“啊?”我竟睡了那么久。
他转身朝前走去,边走边道:“以后没事不要一个人出城,你死了没什么,我还得挨罚呢。”
我冲上去,双手在他后背一推:“你的心肠怎么那么坏!”
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躲掉,他却没躲,惯性的往前跌了几步,回头拽住我的手稳住身形:“说起心肠坏,哪比得上你们师徒俩,你们可是坏心肠的开山鼻祖。”
“哦?我们是开山鼻祖,那你是什么?教众吗?那你是不是反过来要叫我一声师尊了?”
他又给了我一记指骨:“想得倒美!”
我一恼:“你再敲我一下试试!”
他随即抬手,我恶狠狠的瞪大眼睛,他手一低,在我鼻子上轻刮了一下。
我得意一笑:“知道怕了?”
“那是本公子玩腻了。”他刚说完,我的脑门上就挨了个弹指,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反手又一记指骨。
一连两下,一气呵成。
我懵了懵,抬手去摸,随即咬牙切齿:“杨修夷,你死定了!”
他转身往前跑去:“你追得上再说!”
我大怒:“站住!不许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