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醉梦南柯
辟开主道大街,我们沿着僻静小路回家,路上时有幽香,还有许多柳条从沿街住户的矮墙内伸出。
快到家时,前方有株开的绚烂的海棠树,花瓣如云霞染醉,一片嫣红,夜风轻轻摇曳着,偶尔零落下几片,幽姿娴静,清韵出尘。
我感慨道:“真漂亮,下辈子我也想做海棠树。”
“你是不是傻。”杨修夷在旁边说道。
我一笑,忽而玩心大起,提着繁琐裙子跑过去蹲在地上用袖子将花瓣都扫到一处,再双手捧起,猛的朝上抛去。
花瓣如雨纷下,满是沁香,照在如水月光下,粉白红嫩,泛着银光,美到极致。
“你看,多美啊,”我说道,“我下辈子要能这样,多好。”
他走到我身边,很自然的伸手替我捡走落在头上的花瓣。
我一下就愣了,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漂亮,眼形有点狭长,睫毛不浓密,但很纤长,眼珠乌黑雪亮,清澈横绝,越看越好看。
他垂眸朝我望来。
我躲闪不及,被他逮个正着,脸不由自主的发烫,我不知道说什么好,随便找了个话题:“……那什么,你觉得,陈素颜和镯雀,穆向才更喜欢谁呀。”
他双眉轻皱:“为何问这个?”
“快回答!”
“我又不是穆向才。”
“如果你是呢?”
他想了想,摇头:“没有这个如果,因为一开始我就不会陷入这种局面,不是谁都可以替代自己喜欢的人,哪怕容貌身体一样。”
一缕清风拂来,他的衣衫凭风,猎猎作响,光影打在他的脸上,鼻梁又挺又直,特别好看。
这个回答让我有些失神,我道:“我们不要想得那么复杂,就从现在穆向才的立场来说,你觉得,他会更喜欢谁?”
“边走边说吧。”他转过身去。
我安静跟在他旁边,沉默少顷,他道:“你觉得呢,一个是你主动喜欢的人,另一个是因替身和亏欠而喜欢的人。”
我若有所思道:“前者是纯粹的,后者太复杂。”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在镯雀身边的穆向才戾气极重,但在曲婧儿面前……”
我一合掌:“在曲婧儿面前,他才是传说中温润如玉的穆曲公子。”
杨修夷抬手轻敲了下我的脑门:“所以,你说他更喜欢谁?”
我笑了笑,没说话。
走了一会儿,他说道:“还有其他问题吗?”
“嗯?”我抬头,“什么。”
“没了?”
“?”
“那,”他脸色一变,翻书似的,“是不是该算一下我们的账了?你为什么把我一个人扔在那,自己跑出来野?”
我眨巴了下眼睛。
“要不是我及时赶来,你这条小命是不是又得没了?”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我又想到那个清婵。
“你哪是一个人,”我朝前走去,“不是有个清婵陪你吗?”
“有她什么事?”
我沉了口气,也觉得没我什么事。
其实很想回头跟他说,他在外面爱怎么玩,怎么玩,但我不喜欢清婵,别把她带店里来就成。
但转眼又觉得,这句话很没有必要。
虽然不喜欢清婵,但我一个人心里默默腹诽就好了,跑去别人跟前瞎议论,总觉得太卑劣。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把想让郑伦做的“坏事”告诉了杨修夷。
他听后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问我是不是想清楚了,我点了点头。
回家后,我打水洗脸,将陈素颜给我的那些首饰整理在一个盒子里,准备明天让湘竹送去。
不过衣裙脏了大片,这些酒渍和血渍必然洗不掉了,只能过几日再去街上看看有没有一模一样的。
而后,我倒头就睡。
第二日一早,我进了暗室,忙了整整一天。
湘竹几次喊我吃饭我都无暇出去,到了晚上,杨修夷直接闯进来把我拎到饭桌旁。
吃饭的人多了一个春曼,吃饭的气氛仍未改变。
我和杨修夷仍时不时斗上几句,斗着斗着他忽然给我夹了一块红烧肉,饭桌上的人齐齐愣了。
我把肉挑到一旁,完了还用手帕擦了擦筷子,干笑几声:“最近不爱吃肉。”
虽说我的身体五毒不侵,但一些药,比如痒药,要是药性强烈一点,一盏茶的功夫绝对能把我痒疯掉。
他又不是没下过,当我傻呢。
杨修夷冷哼,长臂伸来,把肉夹了回去,冷冷的扔进了自己的嘴里。
吃完饭,我把写好的信连同一个青花小瓷交给湘竹,要她送到穆府后亲手交给郑伦。
青花瓷瓶里装的是我花了一天调制的醉梦南柯,如果不是材料难寻,它绝对会比沉眠水要来得畅销。
日落西山,晚霞轻薄,我在院子里坐着,心情出奇的平静。
傍晚的风清清凉凉,桂树跟着摇曳,晃的地上光影晕晕。
不出多久,一轮弯月挂上了天边,夜幕无星,显得天上月牙清影寥落。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抬起头,杨修夷站在我旁边,静静的看着我。
我摇头,说道:“不会后悔的。”
醉梦南柯,一醉百年,如果郑伦得手,成功让镯雀服下,那么这对穆向才他们三个人而言,绝对是最好的结局。
杨修夷在我对面坐下,沉吟半响,开口说道:“我不喜欢管闲事,但我怕有一日你会自责,你可想明白了,这对花妖而言并不公平。”
我说道:“你也知道她是花妖,那花妖的天性想必你也不会忘了。”
他看着我的眼睛,眉心微微皱着。
我最近越来越胆怯与他对视,托腮望向月亮,避开他的视线:“以花成精者,生性多疑,易妒敏感,平日里可恬淡素雅,气质怡人,但倘若遇上危机,或如鳖头骤缩,或如野牛狂暴,常见为避世独居,概不见人,时常有伤人杀人之举。……这是书上说的,你肯定记得吧。”
“嗯。”
我轻叹:“以前穆向才和她恩爱,是因为彼此都小心掩着秘密,可是如今,镯雀的身份明了了,还多了一个曲婧儿,我觉得现在的镯雀已经开始展露花妖本性了。她如今和穆向才处得并不愉快,怕只怕她今后会越来越喜怒无常和乖张暴戾,这样的她迟早会让穆向才生厌,倒不如给她一个安然去处,让她在穆向才心底留个念想,且等她百年后醒来,相信她体内的妖气已将人气完全驱散,届时可以重变为妖,刚好免了这百年之苦,对她还有何不公呢。”
杨修夷没有说话了。
我忽然很难过,朝他看去:“杨修夷,一百年后,你记得替我向镯雀说声歉意吧。”
他皱眉:“你为何不自己说?”
“我又没那命……”
心情突然跌落了谷底,我抬起手摘下一片桂叶,看着它道:“我一定要多做善事,多积阴德,下辈子做不了海棠树,保佑我做棵桂树也不错,也有一百多年可以活呢,而且桂花的香气是我最喜欢的。”
杨修夷抬头朝葱茂桂枝望去,绿叶重叠细密,月色与枝桠交错后洒落在他俊美的脸上,似敷上一层霜白,光洁如玉。
“陈素颜说你下个月要去漠北,可是真的?”
我摇了摇头:“不去了。”
如今的盘缠连走出柳州都不够,何来去漠北,司麟钱庄那边还没去问过,心里没个底,万一不能补给我可如何是好。
“为何不去?还在等那人么?”他转眸朝我看来。
那人……
我有瞬间的失神,他指的是我的“未婚夫”吧。
我道:“你不提这个人,我都几乎将他忘了。”
“嗯?”
“自那次哭过之后,我便再也没有梦见过他,反而常常梦见一个小丫头,那丫头又爱哭又爱笑,快烦死我了。”
“小丫头?”
我点了点头:“她的名字叫月牙儿,约莫就七八来岁,长得很漂亮,一双眼睛乌黑乌黑的,不过脾气比我还坏,对了,她有一个又高又俊美的爹爹,对她可好了。”
“月牙儿,”他轻皱眉,“梦见多少次了?”
我摇头,记不大清,抬眸看向天上的月牙,心下怅然。
也不知道我那个未婚夫还来不来,都这么久了。
而我要是有钱了,是继续等他呢,还是去漠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