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饥饿的开始
锡斯查沼泽地边缘几棵沙棘丛下,躺着被双色鬣狮群驱逐出来的五只半大的雄狮。它们沿着椭圆形的罗利安大草原奔逃了整整一夜,黎明时分,逃到了锡斯查沼泽地,实在跑不动了,就胡乱找了个地方,倒头便睡。
狮子是世界上最爱睡懒觉的动物,除了狩猎,就是睡觉,有时一天可以睡二十个小时。在这一点上,非洲的狮子可以同生活在亚洲密林中的懒猴媲美,并列为世界级睡觉冠军。太阳都快下山了,它们还呼噜呼噜地在梦乡做客呢。
从沼泽方向刮来一股凉爽的风,吹落几片沙棘树叶,飘飘悠悠,舞到黑鬣毛的头顶。大概有点痒吧,它颤动耳廓,将头上的落叶抖落下来,慢慢睁开惺忪睡眼,刚好望见迅速下沉的像只大金橘似的太阳。黑鬣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突然清醒过来,猛地弹跳起来,呕——呕——心急如焚地朝睡在身边的四个兄弟吼叫。
——醒醒吧,不想当饿死鬼的,快醒醒吧!
辽阔的非洲稀树草原,气候异常炎热,白天在烈日的暴晒下,草原就像一只燃烧的火炉,不管是哪种野兽,都无法忍受那令人窒息的高温,而躲在温度较低的洼地、洞穴或树荫下不出来。
一直要等到太阳西沉,火焰般的阳光变成温柔的玫瑰红色,习习晚风吹拂草叶,野兽们才会出来活动,觅食、饮水、寻找配偶。可以这么说,在靠近赤道的非洲稀树草原,是死气沉沉的白天,生机盎然的黄昏。对狮子来说,一日之计在于黄昏——黄昏易逝,短暂而又宝贵,是狮子狩猎的黄金时间,必须抓紧抓牢,稍一怠惰,草原就会拉上黑夜的帷幕,便不容易捕获猎物了。
大头狮、刀疤脸、桃花眼和红飘带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刚才它们在昏睡,没感觉到饿,一旦被吵醒,立刻便觉得饥肠辘辘;它们已整整两天两夜没吃东西,肚子里早就唱空城计了。
狮子不像牛、羊、骆驼这些动物有好几个胃囊,把许多食物储藏在体内,饥饿时再把食物反刍出来细细咀嚼,慢慢享用;狮子也不像爬行类动物例如蛇那样耐得住饥饿,只要饱餐一顿,十天半月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死。狮子每天都要进食,虽不像人那么娇贵,一天要吃三顿,但正常情况下,一天起码要吃一顿。成年狮子若连续四天吃不到东西,就会变成一具饿殍,而半大的雄狮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食量更是大得惊人,更抗不住饿,要是连续三天吃不到食物,大概就要一命呜呼了。
以往这个时候,母狮们已差不多把猎物拖回红树林来了,它们睁开眼,就可以享用美味佳肴,可现在,得忍着饿自己去找食,唉,流浪汉的日子可真不好过呀。
五只半大的雄狮一骨碌都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向沼泽地开进。
黑鬣毛一马当先,一路小跑着,夕阳把它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黑鬣毛在五只半大的雄狮里排行老大,组织猎食的重担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它的肩上,它心里觉得沉甸甸的,是否能猎到食物,一点把握也没有。
还在双色鬣狮群时,它们五兄弟虽然也学习过狩猎,但那都是跟在成年雄狮和母狮后面,当个拉拉队,捧个场,助个威,或至多充当预备队或第二梯队,做个不称职的助手而已,从未单独捕捉过猎物。
更糟糕的是,受狮群社会雄性寄生性统治的影响,它们经常睡懒觉或找借口逃避学习狩猎的课程,连狩猎的间接经验也不多。
黑鬣毛只晓得,沼泽地清凌凌的水塘边,此刻一定麇集着许多大型食草动物,它们被蒸笼似的炎热天气蒸了整整一个白天,口干舌燥,嗓子快冒烟了,必然会踩着夕阳跑到沼泽地来饮水的。当它们心急火燎闷着头喝水时,警惕性最低,当然也就最容易捕获;一旦喝饱了肚皮,它们便会恢复平时的机警与谨慎,并很快离开沼泽,跑进茫茫草原,到那时候,要再抓它们可就难了。
时间就是生命,必须争分夺秒。
地平线像把锋利的刀,把太阳砍成了两半。五只半大雄狮钻进锡斯查沼泽。这是非洲中部最大的沼泽地,一望无垠,四周是低矮的灌木丛和起伏的丘陵,几十块面积不等的水塘星罗棋布,水塘与水塘之间是深不可测的淤泥,上面长着密密的芦苇,一群火烈鸟在沼泽上空盘旋飞翔。
黑鬣毛在沼泽地的一座荒丘边停了下来,空气中带着水汽的湿润,风中传来斑马粗鲁的嘶鸣声。透过蒿草的缝隙,黑鬣毛果然看见一块椭圆形水塘边,拥挤着一大群斑马,它们正你争我抢地在饮水,秩序乱得就像一锅粥。每一匹斑马身上都横一条竖一条布满了深蓝色的线条,水塘边一大片让“人”眼花缭乱的斑马线。
斑马是一种体形壮实肉质鲜美的动物,是狮子最喜爱的食物之一,只要能逮到一匹斑马,就足够它们弟兄五个饱餐一顿的了。尤其重要的是,斑马头上不长角,也没尖牙利爪可资反抗,捕捉起来没什么风险。
哦,想不到成为流浪汉后,第一次猎食还挺顺利的,黑鬣毛心里美滋滋的。
黑鬣毛领着四个兄弟又钻在草丛里往前潜行了一段,在离斑马群约一百多米远时,就到了没有任何遮蔽物的开阔地带。
世界上的食肉兽主要分犬科动物和猫科动物这两大类,这两类动物的狩猎风格是迥然不同的:犬科动物惯用长途奔袭的办法获得猎物,即发现目标后,穷追猛撵,紧追不舍,一口气追上个一二十里,直追得猎物口吐白沫,精疲力竭,最后被扑倒为止;猫科动物惯用伏击的办法猎取食物,即悄悄地接近猎物,靠得越近越好,然后突然发起进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猎物身上将其杀死。
狮子在分类学上归猫科猫属,是最纯粹的一种猫科动物,当然也就用最纯粹的猫科动物猎食风格进行捕食。
与其他猫科动物一样,狮子长有尖刀般的指爪,走路时指爪会自动缩进甲鞘,爪掌下面有厚厚一层肉垫,每一步都像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样,庞大的身躯走起路来悄无声息,再加上身体灰褐色的颜色和草原沙漠的颜色十分接近,很容易麻痹猎物。
五只半大雄狮离斑马群只有百把米远了,斑马们都还蒙在鼓里,仍在低头饮水。有两匹公斑马不知为什么事闹起纠纷来,接吻似的互相用嘴啃咬起来,还不时用屁股对着对方,咴咴嘶鸣,互相尥蹶子,打得不亦乐乎。
现在是发起冲击的最佳时机,黑鬣毛想,前面是开阔地,再继续潜行是行不通了,只有强攻。
狮子是非洲丛林中最优秀的短跑运动员,其百米冲刺的速度仅次于猎豹和长颈鹿。黑鬣毛打着算盘,就这百多米的距离,它们五兄弟大约只需六秒钟就可以赶到斑马们身边;五只半大雄狮就像五团烟尘似的突然从草丛里滚出来,必然会叫斑马们大吃一惊,等这些蠢家伙回过神来,明白是大难临头了,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它们弟兄五个肯定已冲进斑马群,围住了其中的一匹,它负责咬脖子,四个弟兄一个承包一条马腿,任你是公马母马老马大马小马好马劣马壮马瘦马天马骒马骝马骓马驵马骏马驽马骟马神马还是五百年才出一匹的天才马,任你是吃过娃哈哈大力神青春宝美媛春太阳神中华鳖精西洋参茶雪山一枝蒿江南一枝柳十全大补膏花粉口服液田七口服液太太口服液还是将来必定要问世的老爷口服液,都只有乖乖等死了。
黑鬣毛正想摇动尾巴发出攻击的指令,突然,它觉得草丛深处有一道坚硬的光划过自己的脸,扭头一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浑身的狮毛刷地倒立起来,差点连尿都吓了出来——草丛里卧着一只大雄狮,脖颈和肩胛上的鬣毛就像春草一样茂盛,铜铃大眼里透着杀机。
它再四下里仔细望望,还有一只大雄狮正沿着一条小径一步一步朝它爬来,显然,绝不会是上来要同它交朋友叙友谊的。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魂吓掉,枯黄的草叶间,竟埋藏着好多只母狮哩,也都虎视眈眈地望着它!
黑鬣毛想都来不及多想,立即将高高竖起的尾巴耷拉下来,变准备进攻为火速撤离。五只半大雄狮掉过头来,一溜烟似的逃离了椭圆形水塘边。
两只大雄狮和那群母狮大概是害怕惊动斑马群,不想让快到嘴的美食溜掉,所以没来追赶。
哦,它们兄弟五个阴差阳错,跑到别的狮群的狩猎领地上来了,黑鬣毛边逃边想,狮口夺食,两只大雄狮和那些母狮岂肯善罢甘休?还算发现得及时,不然的话,一场厮杀肯定是免不了的。它们五只半大雄狮,绝不会是大雄狮和母狮们的对手,只要一交战,肯定会被咬翻几只!
就算在两只大雄狮和那群母狮动手向它们扑咬前,它们跃出草丛袭击斑马群,并成功地捕获了一头斑马,那又能怎么样呢?两只饥饿的大雄狮和那群母狮绝不会听凭它们享用战利品的,一定会扮演剪径强盗的角色,团团围上来,不由分说把它们辛辛苦苦猎到的斑马抢走。它们若想反抗,就会遭到残暴的虐杀,它们只好在一旁干瞪眼,至多发几声无用的牢骚。好险哪!
才逃出半里地,背后就传来斑马惊慌的嘶鸣和狮子兴高采烈的吼叫,毫无疑问,刚才那伙大雄狮和母狮狩猎成功,扑倒了一匹斑马。可惜,那是别人家的欢乐了。
太阳坠落了,地平线只剩下一条水红色的光带。唉,白白浪费了大好时光。剩下的能狩猎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黑鬣毛心急如焚,加快脚步沿着沼泽向前赶,希望在天完全黑透前,找到另一个猎场。
转了几个弯,再穿过一大片芦苇,便听到非洲长角羚打响鼻的声音。长角羚也是狮子传统食谱中的一道名菜,肉质细腻,入口即化,好吃极了。
五只半大雄狮蹑手蹑脚地循声摸过去,昏暗的暮色中,果然望见一群长角羚喝饱了水,正你舔舔我,我舔舔你,亲亲热热地准备离开水塘呢。长角羚虽然头顶长着两支长约一米尖利如剑的犄角,但体小力弱,生性怯懦,见到狮子,只晓得一味逃命,从不会将长角当武器与狮子拼搏,也是一种较易捕捉的猎物。
大头狮、刀疤脸、桃花眼和红飘带摩拳擦掌,急不可耐地想冲锋了。黑鬣毛毕竟年长一些,性格也老成持重些,想起刚才差点遭两只大雄狮和几只母狮的暗算,仍心有余悸——历史的教训值得记取哩,小心无大错,谨慎是个宝,还是再仔细观察一下吧。它制止住四个兄弟的冲动,从草丛中探出头去,这一看,就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了脚,差点没急晕过去——有二十多只狮子,一溜儿排开,正伏卧在前面几十米远的一条土沟下,显然,正准备伏击慢慢走过来的长角羚群呢。
这一大群狮子听到动静,纷纷扭头观望,几十道绿莹莹的眼光横扫过来,吓得黑鬣毛一秒钟都不敢再耽误,立即领着四个兄弟脚底板抹油,快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后来它们又转了几个水塘,所到之处,不是空空如也连食草动物的影子也见不着,就是有其他狮群霸占着,蛮横地拦着不让它们捕猎。
天黑尽了,树木、土丘和草丛都隐没在一片浓浓的夜色里,活跃了一个黄昏的锡斯查沼泽,渐渐冷清下来。熙熙攘攘的斑马群、角马群和斑羚群像变魔术似的从大地上消失了,依稀可听见满载而归的食肉兽大吃大喝的声音,远处传来饥饿的鬣狗刺耳的号叫声。天的尽头,乞力马扎罗山变成一个奇形怪状的剪影,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泛着惨白的光。寂寥的天空,有几颗星星在闪烁,似乎在嘲笑世界上所有吃不饱肚皮的倒霉蛋。
五只半大雄狮垂头丧气地在草原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各个都已饿得头昏眼花、四肢乏力,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食,也不知道怎样才能使自己免于饿死。
天哪,成为流浪汉的第一天,日子就过得如此艰难,以后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