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初入商行,小伙计崭露头角(2)
一直到晚上睡觉,他都闷闷不乐,小郭子知道他不开心,小声问道:“万三哥你知道你为啥受挤兑吗?”沈万三魂不守舍地摇摇头,小郭子接着道:“就是因为你太勤快了,你想想,这宏昌钱庄的人都懒散惯了,忽然来了一个这么爱干活的,总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是你,你心里能得劲吗?我听别处的伙计说,做伙计就是这样,活儿是干给东家看的,咱们见不着东家,干了也是白干,还惹人嫉妒。”
对这番话沈万三闻所未闻,不过想想确实有道理,就算自己把钱庄打扫收拾得像镜子一样干净,高高在上的刘宅里的人不知道又有什么用?而且还得罪人,干脆,明儿自己什么也不干了,跟林茹星那个老怪物一样,看闲书,或者睡觉也行。可是转念又一想,难道自己就和这几个不思进取的庸人一样,浑浑噩噩度过大好光阴吗?不能,绝不能,就算刘家人看不见也要干,胡混日子、消极怠工不是在害东家而是在害自己。最起码自己还要想办法通过刘家的关系把四弟从大堤上救出来,不做点事情,怎么能办到?
>>> 要账是一门学问
第二天天不亮,卢高就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叫醒沈万三,说道:“万三,别睡了,走,跟我招人烦去。你说咱们老爷也真是的,七八十岁的人了,又有花不完的银子,就是被人偷个一两千两的能怎么样?非要弄什么大考,害得我连觉都睡不成。”
沈万三不知道他说的“招人烦”是干什么,但是听他的话好像和不久前说的大考有关,也不多问,赶忙穿上衣服,跟他出了钱庄。
天还没亮,街上除了拉泔水的车就是早起做小买卖的。走过几条街,他们来到一座小院前,卢高指着院子道:“这是田四贵的家,这小子可不简单,登峰楼的老板,京城数得着的大酒庄子,可是这小子该着倒霉,宫里的老喇嘛在他这儿喝酒,醉死了,这些佛爷连当官的都惹不起,更不要说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了,酒楼被人查封了不说,还关进了大牢,倾家荡产才把自己赎出来。他想要回酒楼,喇嘛要讹两万两银子了事,你想想,他的家产就一座酒楼,存的积蓄赎自个儿的时候又花了,哪里弄那么多银子去?这小子名声不好,出了名的嗜赌如命,这事儿又跟喇嘛扯上边了,没有一家钱庄愿意借钱给他,我看哪,这小子这辈子是废了。”
沈万三不解道:“那掌柜的您,还找他要债?他这么落魄能拿得出吗?”
卢高无所谓地笑了笑,道:“反正都出来了,要不要得回来,去了就知道了,说不定他还有存货呢。欠咱们一千多两千两呢,总不能便宜了他。待会儿你去叫门,你的口生他听不出来。”
沈万三在乡下跟父亲向佃户要租子,不知道多少回,死皮赖脸有钱不还的无赖、没钱还不起的落魄户、没办法举家逃债的,什么样的没见过?可谓深谙讨债要账的滋味。卢高这种把人堵在被窝里要账的办法实在没有新意,遇到经不起纠缠的还有点用,要是遇到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这办法一点用也没有。
心想这个田四贵穷成这样,这笔银子难要。卢高敲门后,屋里传出一个尖锐的声音,沈万三赶紧回答道:“四贵,是我,快点把门打开,我东西落你这儿了。”
这是沈万三要债积累的经验,让对方误以为是熟人,不加防备就把门打开了。
过了一会儿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有一个人埋怨道:“我说你小子就是落蛋的鸡,自个儿的东西就跟别人的似的,落到哪儿了!”话音刚落,门闩滑动,吱呀一声开了。
卢高努力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赶紧挤进去。开门的人就是主人田四贵,这人长得矮小精悍,一双小眼睛转了一圈,看到是卢高,不阴不阳地说道:“我当是半夜里在我这儿赌钱的人呢,原来是卢掌柜。”也不招呼卢高进屋,转身回房了。卢高紧随其后,沈万三关上门,也跟着进了屋。
刚进去就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场面,田四贵披着一件长衫,默然坐在厅堂里,抬头望着屋顶,看也不看债主一眼,那副藐视一切的样子,倒好像他是来讨债的。
而身为债主的卢高则拘谨地坐在椅子上,勉强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好笑。沈万三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讨债的,从田四贵的表现不难看出,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想要回银子恐怕极难,卢高一进门就该理直气壮要钱,说不定还有点用。怪不得卢高做不好生意,像他这种老好人根本不适合做生意。沈万三心里着急,该强硬的时候不强硬是讨债的大忌。
又过了一会儿,沈万三看卢高东看西看的,看来是在想怎么说,实在忍不住开口道:“我们掌柜今天来是想把账算算。”
卢高赶紧点点头,说道:“老田,我把账本带来了,要是你没什么事儿忙,咱就把账算清了吧。”
田四贵无所谓道:“我是虱子多了不怕咬,你们算就算吧。”
卢高大喜,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就同意了,赶紧把借据拿出来,微笑着道:“老田,我看你也不像借钱不还的人,想当初你酒楼缺银子,还不是我帮的你?
现在哥哥我有了难处你能干看着?呵呵,你一共借银子八百两,按两分息钱,到今儿正好是一千一百一十三两银子,看老弟你这么实在,我把零头给你抹掉,你就给我一个整数,一千一百一十两吧。”说完,美美看了看沈万三一眼,一副很知足的模样。
沈万三却想,对这种无赖一分钱也不能让,不然他会得寸进尺,想减免的更多,就算零头不要了,也要在给了银子之后再说。田四贵看着卢高热切的眼神,打个哈欠,慵懒地说:“谢卢掌柜了,好了,这账你们也算完了,就回去吧,我还要再睡个回笼觉。”
卢高一愣,但他天生不会发怒,依然笑着说:“说好的算账还钱,你不把银子给我,我怎么走?”
“我说的是算账,账算了,卢掌柜还抹了三两的零头,等我攒够银子把酒楼赎回来,你这点小钱我从手指头缝里扒拉一点儿就够了,等等吧,今儿少陪了,昨儿赌了一夜,正困着呢。”
卢高这才知道,他说的只是算账不是还钱,不由得有一种被耍弄了的感觉,冷下脸道:“老田,你是真的不想还钱了?告诉你,我们刘家商行的银子不是谁都能白拿的。”说完这句颇具威胁意味的话,却发现田四贵并不害怕,顿时软下来,苦着脸道:“老田,看在咱俩认识这么久的分上,这银子多少你给一点,过两天我们老爷要查账,我这么多窟窿怎么填啊!”
他已经有点是在哀求了,可是田四贵依旧满不在乎地说道:“我说你也傻,我欠你们银子,涨着利息呢,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日子越久利息越多,你们钱庄不就赚得越多,这点道理还用我教你?再说了,我摊上的那桩倒霉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上哪儿给你找银子去?”
“话不能这么说吧,”沈万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有你的难处,但是银子是你借的,既然借了你就得还,我们家掌柜其实也是为田爷您着想,我们家刘员外的脾气想必你也知道,这次总号查账,明面上说是查账,私底下却是要收账,凡是分号要不来的银子,一律由总号代收,我家掌柜是不想让田爷你犯到刘员外手里,到他老人家那里恐怕说话就没有咱们掌柜这么客气了,多年的朋友何必让谁不自在呢?不过,我看田爷既然一时没有银子,那今儿就这样吧,缓两天,让我们商行总号来找你吧。”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看也不看田四贵一眼,微微躬身对卢高道:“掌柜咱们先回去吧,今儿还有好多生意要照顾。”
田四贵听了沈万三的话,心里有点不安,刘员外的脾气他知道,如果真的要总号来跟他要账,能不能还钱还是小事,说不定他又要进大牢了,可是他现在确实没银子,就是想还也没钱。
沈万三这几句话说得不急不缓,正合适,卢高是想说,可不知道怎么说。
沈万三忽然使劲捏了捏他的胳膊,意思是让他离开,他哼了一声,说:“老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老哥我先告辞了!”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田四贵后悔刚刚耍弄得太绝,想叫住他们说几句缓和的话,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从田家出来,卢高坐卧不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沈万三沉默不语地跟在后面,卢高等他走上来,吸口气道:“你小子这句话还真把老田给镇住了。”沈万三心里感叹,这种话除了掌柜您,一般要债的人都会讲。
两人很快来到一家绸缎庄前,卢高小声道:“许记绸缎庄,欠咱们三千两银子,是咱钱庄放出去最大的一笔款子。”此时,天已大亮,街上行人多起来,许记绸缎庄刚刚开门不久,卢高依旧摆出一副冷面孔,迈步走了进去。
许掌柜正拿着算盘低头算账,不时对身边的伙计吩咐道:“过会儿送货的来了,你去北仓看着点,别让这帮南方鬼给糊弄了。我出去躲躲,柜上没钱了,先欠着他们。”发现伙计没有回话,抬头看到了卢高和沈万三,冷下脸道:“表哥你是来要跟弟弟我要债的吧?那对不住您了,刚刚进的货我都欠着人家,一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先被抢白了几句,卢高脸上微微一红,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是道:“表弟,你说对了,我今天来就是来要债的,不瞒你说,你借款子的时候也知道,能借出来真的不容易,我费了很大的力气。如果这银子是我自己个儿的,你想什么时候还都成,可是这银子它不是咱的呀,我后面还有一个东家呢,人家如今要查账,你说你这么久都不还钱,我拿什么跟东主交代?弄不好,我这饭碗就丢了,要不是有这么多难处,你想想,我能厚着老脸来跟亲戚讨债吗?”他越说越激动,到后来简直是在诉苦了。沈万三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是表亲,怪不得能从钱庄里借出这么多银子。
许掌柜一言不发,撩开布帘进了里间,再出来时手里居然拿着一把菜刀,走到卢高身前,好像一个视死如归的壮士,道:“表哥,银子我置办钱庄都花了,现在还没有挣回来,为了不让你为难,我只有走割肉抵债这条路了,这刀给你,你砍死我,我没有一句怨言!”
卢高看着那把明晃晃的菜刀在面前晃来晃去,开始心里发怵,怎么也没有想到亲表弟会给自己来这无赖招数,哪里敢接刀,声音有点发颤道:“表弟你……
你这是干啥?”边说边向后退,他退一步,许掌柜就紧跟着进一步。
沈万三的双眼在他和许掌柜身上来回扫视,心里猜度着许掌柜接下来的花样和卢高的应对策略,还有自己应该干什么好。正在这时,随着一声尖厉的哭叫声,一个体型肥硕的妇人从里面跳将出来,两三步就跨到了卢高面前,一把夺过许掌柜手里的菜刀,恶狠狠地对卢高说道:“表哥,我还叫你一声表哥,为了那么点银子你是不是要把我们一家子都逼死?好,我成全你,刀拿着,砍死我们多省事儿。”
这个妇人是许掌柜的内人,也就是卢高的弟妹,为人彪悍,一般男人都没她厉害,卢高本一下子乱了阵脚,看到大街上已经有人驻足观看,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妇人吵闹,而且还是自己的弟妹,想想羞都羞死了,哪里还有要账的心思,就剩下怎么摆脱窘境了。沈万三手疾眼快,回头对街上人说:“我们掌柜的今儿多喝了两杯,大家借过……借过……”说着拉着卢高挤出人群,狼狈不堪地逃走了。
沈万三心里感叹,千万不能因为人情而做生意。
虽然一连两度出师不利,但是卢高仍不死心,又带着沈万三去了四五家,结果都差不多,不是没钱就是找不到人,走了一上午一两银子也没要到,反而受了不少闲气。
在回去的路上,沈万三忽然对垂头丧气的卢高道:“掌柜的,您想不想在这回的大考中露露脸?”
卢高头也不回,没好气地道:“净说废话,露脸谁不想?不过我也不想露什么脸了,要是能不垫底儿就知足了。”
“掌柜的,我有一个主意,只要您听我的,我不仅让你不垫底儿,还能好好地在刘员外跟前露回脸,欠咱庄上的银子也能慢慢地都要回来。”沈万三底气十足地道。
卢高看到他不像是在说笑,认真地问:“你要是骗我,我可揍你。”
沈万三坚定道:“我要是骗掌柜您,我在钱庄里白干两年,一文工钱都不要。
再说了,我骗你对我有啥好处?不过掌柜的您一切都得听我安排。”
“要是你真有这么灵验的法子,别说啥都听你的了,就是让我吃屎我都吃。”
卢高两眼放光。沈万三笑着说:“那就看我的吧。”
>>> 初识刘定一的驭下之道
三天后,刘府门口和轿厅里停满了轿子,一群短衣打扮的轿夫蹲在轿子前,用手当扇子在脸前摇着,不咸不淡地跟同伴闲聊,时不时抱怨一句:“这天真他妈热,跟下火似的!”府里仆役、丫鬟们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端着凉茶一趟趟往返于前院和中厅。厨房里正在为几十个管事、掌柜准备午膳,刘员外虽然吝啬,但是在招待自己属下的用餐上却显得出奇大方,不仅每次都让包木赐专门请来大厨,还订购奇珍的食料,这么做或许是想让精神高度紧张的管事们放松一下吧。
刘府宽敞的中厅里坐满了人,刘定一冷峻地微闭着眼,坐在一把精致的太师椅上,一个丫鬟毕恭毕敬地给他摇着扇子。他并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阴沉着脸是为了给各个分号管事们一定的心理压力。他一向认为,世人尽皆贪财嗜禄,为了银钱什么卑鄙无耻的事情都干得出,所以他对待下属极其严苛,很少施恩降惠,甚至对自己的儿子也少有信任。“严规厉法”这是他治理这个庞大的商业组织的不二法宝,也是他的驭下之道。
中厅里摆满了一排排的椅子,就近赶来的各个分号掌柜坐在上面,足足有四五十人之多,这当然不是刘家所有的生意,只是大都和中书省的一些分号的。
刘定一的两个儿子——老大刘钟博和老二刘轼安静地坐在前排,今天这里很多人是他们掌管的商号里的掌柜,可以说多是两人的心腹。
一名富态老者正在不无骄傲地向刘定一陈述自己的业绩:“我掌柜的霞丰绸缎庄,上个月刚刚收并了就近的几家绸缎庄,还从倭国购得涩布两千匹,虽说两千匹少了点,可是现如今的市面上倭国布匹几乎已经绝迹,岂止是供不应求?
我这两千匹涩布,用了不到两天就卖完了,不说别的进项,仅这一笔,小店的收盈就比去年同期高了六成……”
倭国即日本,涩布是日本特有的一种布匹,不仅美观而且坚韧。老者的这一番话立即引起一番小声议论,谁都知道,因为蒙元曾经两次出征日本,日本一直对元朝存有戒心,虽然不敢拒绝来往,但总是能避则避,通商也尽量遏制。
而且日本国政局不稳,流窜出来的日本浪人在海上成群抢掠过往商船,商队往返一次要冒很大的风险,很少有商队愿意前往,所以近年来日本的商品几乎绝迹,更不要说本就抢手的倭布了。不知道这老者是从哪里买来的这些布匹,肯定没少花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