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西方哲学讲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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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詹姆斯

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1842—1910)是美国开国以来第一位蜚声世界的哲学家。他曾经学过医,所以又是生理学者和心理学者。因为他体弱多病,常常休假去欧洲,和大陆哲学家都有友谊,尤其是和柏格森,他曾替柏格森著作的英译本写过序言,两人是经常保持通讯的。他身体虽弱,性格上却最喜欢自由、冒险、奋斗,所以他的哈佛大学的同事桑提耶纳说他是“热爱生命的神秘主义者,大可和卢梭及瓦特·惠特曼(Walter Whitman)相比”。他热爱生命,尤其爱好事实,要证据,要实验,没有事实的著作他是不会满意的。他的喜欢自由有好些事实的表现。他在哈佛任教的时候,帕尔麦(Palmer)是哈佛哲学系主任,为人非常刻板,有一次他规定一个固定路线要哲学系所有的教师都循着这个路线到一定的目的地去参加一个集会,而詹姆斯偏不依照固定的路线,他独自另走一条路去赴会。詹姆斯对斯宾塞在三十岁订立计划“要写五本书,到六十岁写完”的作风也非常不表赞同,说是来日的我被今日的我拘囿限制住了,自己成了自己计划的奴隶。这充分表现了他是从主观任性中去寻找自由的。某次他到一个环境安适,生活宁静的地方消夏去,过不多时他就大呼受不了,因为那里没有罪恶的事物可供斗争,他甚至于说是再住下去就要发疯。他为人直爽坦白,热情随时流露,性格可爱如诗人。他的生活是颇饶风趣的。

詹姆斯的整个学说思想,可以分作五方面来叙述,就是:(一)性情哲学,(二)功能派心理学,(三)意识复合说,(四)实用主义,(五)彻底的经验主义。

“性情哲学”也许是詹姆斯全部学说中最独特的方面,最能代表这种思想的是他早年的演讲集子《信仰的意志》(The Will to Believe,1897)。这是他的人生哲学,也最足以启发人的思想的所在。他说:哲学是性情的表现。又说:任何哲学都必须尊重人的性情,不能把人心里最深邃的要求愿望克制住甚至取消掉。这就是说,哲学不能使我们心里那些最亲切的愿望和最钟爱的能力失望,哲学一定得满足我们情志上的要求,理智只不过是情感的使婢,而我们情感的力量才是求得知识的原动力。他以为人性是善的,即是人的情感欲望都是可欲的。人之所以胜过禽兽,在他看来,也就在人的要求欲望比禽兽多,所以人应当竭力近乎人情,自由地满足各种要求,这就是哲学的使命,而真理也不过是满足人类情感欲望的工具罢了。世界上没有超人的真理,人的价值绝对比真理高。他对哲学和对宗教的看法都是从这个思想推阐出来的。

詹姆斯在他的《宗教经验的类别》(The Varieties of Religious Experience,1907)一书里讲到人有两种宗教经验,一种属于“病态的灵魂”,一种属于“健康的心理”。前者的宗教经验是由灵魂在病态里产生的,大抵这种人都是烦闷、颓唐,有种种精神上的变态(他在书里举了许多有趣的实例)。于是信仰上帝,祈求得到神力的拯救、祈祷、悔过。这种人大都信有神论,以为人性皆恶,只有仰仗神恩才有超脱苦难的可能。这就是所谓失乐园而望天国。至于心理健康的人,一切都是正常的,他不乞求外来的人格神的援助,他只觉得万物欣欣,他自己也熙熙穆穆地如与天地冥化一般,所以大都觉得人性是善的,自然是美的,他们的宗教一定是属于泛神论的,他们的宗教经验也多少有如中国哲学里那种“上下与天地同流”,“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神契境界。这两种宗教经验的分别也就是詹姆斯的性情哲学在宗教上的应用。

哲学里面的种种思想理论,詹姆斯也用“性情决定”的看法来分成两派。他先分人为刚性的和柔性的两种,前者接近现实,喜欢事实,后者则喜欢抽象的原则原理,然后再把哲学上的各种说法分别归入这两类去。譬如前者是经验主义者,而后者是理性主义者;前者是唯物论者,而后者是唯心论者;前者是悲观主义者,而后者是乐观主义者;前者非宗教的,而后者是信宗教的;前者是决定论者,而后者是意志自由论者;前者主张多元论,而后者主张一元论;前者怀疑,而后者独断。所以他以为哲学上的派系之差别不是由物质条件所决定,而是由于主观上性情不同。大体上他也许自命为刚性一流的人物,虽然他没有正式说穿。他的这种说法未免太着重性情对于思想的影响力量了。事实上,我们可以很容易地找出一些信仰和他性情相悖的学说的人来。此外他说唯心论者是柔性人,那么主观唯心论和客观唯心论的差异又将如何在性情上面寻求解释?他说唯物论者是刚性人,而唯物论里的许多派别中又自有理论圆通与否的差别存在。所以他用性情的适合来代替理论的圆通,作为人们选择思想路向的标准,是反理性主义的,缺乏逻辑意义的。

《信仰的意志》里论述得最多的是和性情论有关的他的另一有名学说:“信仰的权利和意志”。他以为世间的选择可分两种,一种是可以避免的选择,就是可以那样做,也可以不那样做的选择。一种是强迫的选择,或称重要的生死攸关的选择,就是大问题猝然来临时,人们无暇作理论的整理或者根本没有理论可资援用,这种选择就只有求诸信仰了,所以人应当有信仰的自由,信仰的权利。这也是基于主观任性的说法。这种选择,詹姆斯在当时是指的宗教问题和道德问题,假如他今日依然健在,大概政治问题也将归入他的强迫选择里面去了。对于信仰的价值,他有心理学的发挥,说:“信仰给自己证明。”就是由于信仰的坚强而获得所信仰的结果。他又说:“真理不会真,除非信仰予它们以证实。”意思是说,信仰是证明真理之所以真的因素。对于怀疑派,他说:“怀疑不是避免选择。怀疑依然是一种冒险,一种选择,就是在失掉真理和可能犯错误二者之间对于前者的选择。有些情形下面,怀疑就是一种否定的独断。如怀疑杀人是否正当和怀疑跳岩是否危险都应称做不道德的行为。在道德上没有信仰而只是怀疑,就是不道德。”

此外,詹姆斯又分析“成功”,认为成功由于行为的能力,而行为能力又必定建基在绝对成功的信念上。所以是否有足够的能力来作一件事而使它成功,必须依仗信仰。他说:“思想是行为之父,而意志是思想之父。”他所特别着重的是任性,或者说放任性情的自由,其次就是信仰和意志产生的力量,他以为这些都远比思想重要,这当然是从他的性情哲学的出发点推演出来的。思想或理智在他看来,是受情感、信仰、意志三者的决定的。不过与此相反的学说,则认这三者都包涵着理智,三者就是思想或理智的不同的方面,只比较具体罢了。在这个意义下,詹姆斯可说是提倡情感、信仰、意志,而贬抑抽象思想的人,一般称为“唯意志主义”(Voluntarism)。这和柏格森的学说是相当接近的。

心理学在詹姆斯哲学系统里所占的地位比在柏格森系统里的地位还要高,他的哲学几乎全部是从心理学发展出来的。他这种心理学称为功能派或机能派心理学(Functionalism),和旧式的构造派心理学(Structuralism)正相反对。构造派对心理现象作横断面的研究,分析各种心理现象,而机能派则专门注意心理现象的功能或动的方面。詹姆斯的心理学,里面有两个中心思想,一是意识的活动状态,一是意识之流,这在他的两巨册《心理学原理》(1890年初版,1927年三版)中都有详细的阐述。意识的活动状态指意识的主动和机能。他以为人心有一种“生理作用”,永远在动,在适应外界,所以要观察人心,必须从它的功用,机能活动诸方面去认识、去把握。观念不是静止的镜子而是有用的武器,有一套观念就有一套武器来应付对象,这些都是心理的功能。综合起来,他指出意识的活动状态有下列四个特点:(一)适应环境的。环境随时改变,观念也就随时变化活动来适应它。(二)有主动选择的。在广大的、背景复杂的当前事象中,观念自然而然地只集中在几件事上面,也可以说注意力或者注意习惯是随时随地而有不同。(三)自利的。只求对自己有利,只求满足自己的要求、欲望、兴趣,是所谓利益攸关的。(四)有目的的。这时有某一观念、看法、意欲,必定有它在这时出现的特殊的目的。所以詹姆斯对心理观念的分析所得到的结论和以前以为研究哲学科学为“无所为而为的玩索”(Disinterested Contemplation)的看法是相反的。

詹姆斯底“意识之流”的说法,认为整个的意识并非由片段意识连缀而成,而实是一条连绵不断的流变。整个意识一方面有贯通性、统一性,另一方面每一部分与其他部分之间又有意识状态的交融贯通,如柏格森所揭示的。詹姆斯把这意识之流分成两部分:实质部分和过渡部分。他的意思是流中有节,就是实质部分;又有节间,就是过渡部分。譬如我现在在这里写关于詹姆斯的文章,詹姆斯的思想和我对他思想的看法就构成了我意识之流里的实质部分;写完文章后我又想到吃饭,这又是流里的另一实质部分。詹姆斯就以为这两个意识之间有它们的过渡,成为意识之流里的过渡部分。同时写文章时想到吃饭,吃饭时也想到写文章,这就是意识状态的交融。但是从另一观点来看,意识之流里又可另外分成两个部分,一为边缘,一为中心。这意思就是说,意识里必定有一重心,四面有边缘(其他意识形态)的围绕,意识中心是意识里直接的指向,是人所能明晰感觉到的企图。因此意识的对象也就得跟着分成中心对象和边际对象两种。思想只有中心与边缘,实质与过渡的差别,而决不可能中断,一般常识上的所谓中断,事实上依然有过渡部分在那儿潜潜流转,只是人们不易觉察罢了。对于前人对过渡部分的解释,詹姆斯都表不满,例如康德以为把不相连属的复杂事物连接起来,出于理性、理智的作用。詹姆斯则以为关联就在经验之中,就在意识之流里,因为“我们有种对关系的感觉”(詹姆斯原语),所以他反对康德对关系范畴的说法,而代之以意识之流。不过在感觉中的关系,只是心理学中的感觉;而逻辑学中的范畴,乃是理智的规定,是使普遍、必然的科学知识可能的逻辑条件。

从詹姆斯心理学的第一要义意识的活动状态出发,他完成了他的实用主义;从第二要义意识之流出发,他建立了他的彻底的经验主义。

《实用主义》(Pragmatism)1907年初版,是兼含实验、实效、实用三个意思的主义。凡是治西洋哲学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实用主义是詹姆斯哲学系统中和他那潇洒神秘不重功利的性情相去最远的一个部门,但在他的系统里面却只能数这一部分对当时哲学界发生的影响最大,这的确是非常有趣的。大体上实用主义最基本的精神就是“心理上的实验室态度”。本着这个态度人们就应该丢开抽象思维和先天原则,转向具体事实和实际效用,“不看最初的事物、原则、‘范畴’、设想的必然性,而看最后的事物、收获、后果、事实的态度”詹姆斯:《实用主义》,1925年纽约版,第54—55页。。这里面也就包含了詹姆斯对真理的看法。绝对真理对于他是不存在的,真理只是为了适应环境,为了生活而找出来的假设,或者说工具。真理不是柏拉图所说的理念或是亚里士多德所谓的范型,真理之是否确是真理必须看观念和它所引起的实际效果是否相合,所以他说:“观念是引领我们达到某一结果的向导。”真的观念可以指导我们解释说明其他的观念,而产生圆满的关系,在这种意义下,真理就包括了“观念的有效性”。一个学说如果能够解决问题、困难,就是真理,犹如医生的能够使病人痊可的方剂就是良方一样,如此一来,效用就成了考验真理的标准。这代表实验室的精神,也代表今日美国人尊崇功利的态度。

实用主义的创始人本来是查理·皮尔斯(Charles Peirce,1839—1914),詹姆斯曾经说过他的实用主义的名词和思想都是从皮尔斯那里得来的。皮尔斯认为思想产生行为,而行为必有效果。要研究思想的正确与否,与其从思想本身来辩论,当不如干脆就看它行为的效果如何。这样最容易使人的思想清楚,因而许多聚讼千年无法解决的哲学问题也就可以迎刃而解了。就思想论思想,终免不掉抽象的毛病,所以要认识事物的性质固要看它们的效果功能,要认识思想的性质也同样如此。这就是由外而内的真理辨认法,这主要是皮尔斯首先提出的作为方法的实用主义,与詹姆斯带有主观唯心论思想是有区别的。

彻底的经验主义(radical empiricism)和实用主义都是从詹姆斯心理学里引申发挥出来的。但二者毫不相干,而且前者在他的系统中也远比后者重要。所谓彻底的经验主义,就是把一切抽象概念如关系等以及一切超经验的事物法则都解释成感官经验的延续。不但对“实在”要完全拿经验名词来解释,而且以为经验本身就是一个独立自足、首尾连贯、谐和而没有矛盾的自存的系统。凡是康德认为是逻辑的、先验的,在詹姆斯看来都是心理的经验。经验之上绝对没有超乎经验的东西。上面所说意识之流中那种独立圆满交融贯通的经验,詹姆斯称为纯粹经验,纯粹经验又分两类,一类叫做外在实在,一类叫做内在思想,不论是实在或是思想,都隶属于纯粹经验之中,仅只类别不同而已。譬如现在见到一支笔,笔就在我的经验中,它的颜色体积形状质料等构成它的外在实在,而它的性质、观念、意义等则构成它的内在思想。不管是实在或是思想,都不能超经验而独立,都是我的纯粹经验的一部分,不过是笔这一个东西在我的纯粹经验之中形成的两个方面罢了。

本着这个看法,罗素建立了他那中立的一元论,就是经验,不属于心也不属于物,是由许多事件构成的。这一组事件叫做物,另一组事件叫做心,所以心和物都不过是中立的经验里面的两个方面而已。罗素的这一套可以说是完全来自詹姆斯,詹姆斯也即想利用他的纯粹经验说来避免唯心论和唯物论的对立,使心物之间的根本的差异在纯粹经验中同归泯灭。——事实上仍然是一种主观唯心论。

彻底的经验主义在消极方面反对康德的拿超经验的逻辑原则和范畴来连接人类的经验,这即是反对关系,反对有所谓超出经验的自我或理性,而以为经验与经验间的关系等等仍在经验之中。例如因果的关系,康德以为是规定经验的范畴,不在经验之中的东西,詹姆斯认为依然逃不掉经验的范围,因为我们对于各种关系仍有一种知觉,知觉就是经验。又如一人投江溺死,康德派的人都以投江为因,溺死为果,整理出因果关系来,而把这关系认作理智的先验的产物。詹姆斯仍然把这种关系纳入经验之中,说是投江为因溺死为果的这种关系的发现仍是一种经验,理智或者思想,如上所述,不过纯粹经验里和实在相对的一方面,仍不逾越经验的藩篱。积极方面,彻底的经验主义主张意识之流中就包含心物的关系,那同一事物两个方面的关系,所谓主体不过是经验之流或意识之流的开端,对象不过是经验之流或意识之流的终点,只有先后始末之分,决没有主客内外的区别。这个学说对后来新实在论的影响很大,它这些对于心物关系、主客关系、因果关系等都是从经验中分出的说法,几乎完全被新实在论接受过去成为它的学说的开端。

詹姆斯的意识复合性说多少是从19世纪中叶德国哲学家菲希纳(G.T.Fechner,l801—1887)的世界灵魂说演变的。大约詹姆斯想用这个说法来应付绝对唯心论,就是要在自我意识之外找出一个超乎自我意识的更根本的东西,不过这东西却决非绝对唯心论里所说的绝对自我、绝对理念等等。它近似菲希纳的世界灵魂。詹姆斯以为它不空疏,不属于逻辑,不超乎时间,它是个实际上能生效果的存在。按照绝对唯心论的说法,宇宙间有绝对精神、绝对理念,或称永恒的神圣的心灵,有如中国哲学里的天理、天道、天心,它是合理的、永恒的,是支配宇宙的最高法则,个人的心灵或者意识只是永恒心灵的复现,个人的意识应当实现永恒的心灵,因为它是个人意识的本源又是个人意识的归宿。詹姆斯也许受了柏格森的创化论的影响,根本就不承认宇宙间有永恒不变的事物,以为那只是块板的宇宙(block universe)。他反对理性,因而也就反对这个所谓永恒的心灵,绝对的理念。他以为超出个人意识之上的有两东西,一是超意识(Suprahuman-consciousness),一是潜意识。超意识相当于菲希纳的世界灵魂,潜意识介乎超意识和个人意识之间,茫昧而不自觉,只能被变态心理学所研究。因为它接近世界灵魂,所以也算一个强有力的大意识,可以把从超意识那边传来的力量支配影响个人意识,使得个人意识具有复合性,而人类也就永远居住在一个看不见的精神环境中,靠了下意识的媒介作用,我们可以和这个世界灵魂相往来,成为这个伟大灵魂的工具,但这个世界灵魂,或者超意识却决非天理、天道或所谓永恒的理念。它支配我们,一面也予我们以助力,我们的意识常常在它的影响笼罩之下,因此它不空疏,不只是逻辑的意义的存在,而是在实际上有所表现的。詹姆斯在他《宗教经验的类别》里举了许多实例,如“自动书写”,在变态心理下,个人意识不能控制本身,自然写出心中的秘密。又如“神灵附体”,在宗教心理里面,常有忽然不能作事,感觉到言行思想都被一超出自身的力量所支配的情形。凡此种种宗教心理学和变态心理学的研究对象,都成了詹姆斯意识的复合性说法的证据。这个说法扩大了我们的意识范围,而世界灵魂或者超意识在詹姆斯系统中遂取得了相当于柏格森的记忆一般的地位。

总结起来,我们可以说詹姆斯是一个反理智主义者,逻辑、理性等等柏格森所反对的东西,在他的哲学中同样也是没有任何地位的。他和柏格森都只讲心而不讲理,讲的是心学,这个“心”是在经验内的、形而下的、心理学上的心,和哲学里那形而上的、纯理性的逻辑意义的心毫不相涉。他对于关系的讲法就是最好的例子。一般说来,关系应该有心理的关系、逻辑的关系之分;前者是自然的,后者是理性的;前者是科学事实,后者是立法作用。詹姆斯和康德距离太远了,根本就否认掉理性的立法作用,因而他讲关系,也就始终不能逾越心理关系的范围。就某种意义说来,詹姆斯的哲学也算唯心论,但不是正统的唯心论。他讲情感、重意志、崇实用,可算是唯心论的一个旁支,有时也被叫做唯意志主义。唯意志主义在他的体系里一面发展成实用主义的注重实效、实用的精神,一面又衍出了好些神秘主义色彩很重的说法。他哲学里的神秘主义和他性情里的浪漫的成分连接起来,与他那举世知名的实用主义的对比就未免显得不相配合。这个矛盾,我们不能深责詹姆斯,因为这正是西洋人普遍的矛盾现象;实际生活里太功利太计算了,精神自然而然地就会逃向神秘缥缈的地方,而被压抑的情感也无时不要求浪漫荒唐的心理学上所谓过渡补偿式的满足。詹姆斯的哲学就是这种普遍矛盾现象理论化以后的代表。

虽说有如许可评论的地方,詹姆斯依然算得美国现代初期最有代表性的影响世界的哲学家。他的学说对心理学的贡献固然很多,而我们最应表彰的却当是他学说那种刺激世人思想、启发世人心情的作用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