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藏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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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亲情

和父亲搏斗

和父亲搏斗是我一生中最为惊心动魄的事了,至于搏斗了少次,记不清了,也没有细细回忆的时间和计算的勇气,只拣一次说吧,那次,父亲刚被我从黑龙汀省老家千里迢迢骗到吉林省长春市我的小家不几天。,骗的过程实在复杂,不忍心说了。父亲非要我马上送他去北京,我骗他说等有个会开完丁再走。等的时候他发觉我并没开会,就开始骂我,我便偷偷在他的饭里放了强镇静药,不想叉被他发现了。这回他无论如何不信任我了,更加要求连夜就去北京。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就把他住的那间屋门锁死,防止他自己偷跑。他在隔壁骂得更加难听,而且激烈,十扰邻居都无法入睡了。我过去劝他,他夺门要跑,我赶紧又把门锁死。

这下更坏了,他推开窗子,探出头去,放开嗓门点着我的名字吼骂:刘兆林虐待他爹呀!刘兆林是杂种啊!我家住在闹市区人口非常密集的大院里,父亲声嘶力竭的骂声像疾风一样扑向家家户户,许多窗子被刮开了,探出的耳朵不仅有一个单位的,连院外的行人都向我家的窗子张望。不能容忍父亲再骂下去了。我准备了两个制止他的方案,一是将两支可以口服也可以注射用的强镇静剂分别放进一碗饭里和一碗汤里,另外还用注射针抽好了一支.我想先用第一方案,骗他说吃了饭马上去北京。只要他吃了那碗饭,或喝了那碗汤,不出一个小时,他就会昏昏睡去的,而目一睡几天。几天后清醒过来,他也就会平静了。可是,我的神机妙算根本没法能实现半点。

由于多次骗他,他已能明察秋毫了。他疑惑地接过汤和饭,看也没看,闻也没闻,而是先命令我说,你先吃了,吃完我自己盛!为让他能相信,我宁可自己昏睡几天也是能连那药一起吃了的,但他就吃不成药了。那将是我昏睡不醒,而他却更加精神百倍地任意骂我。我撒谎说刚吃过,叫他快点吃完好马上出发。他逼视着我说,你是不是我儿子,我说,爸,这还用问吗?他说,不用问你马上给我吃了,不吃就不足我儿子!就是婊子养的!父亲知道我还在骗他,扬手把饭连碗一起扔出窗外,同时扔出好几声更难听的骂声:刘兆林要杀害他爹啦!刘兆林阴谋杀他亲生父亲……

我要去关窗子,父亲哗地把一碗汤向我脸上泼来。我躲不及,汤顺着脸越过脖子,流进心窝处。那汤冰凉冰凉的,我的心突然被冰得铁石一般冷硬,冲父亲大吼道:你再不老实我叫公安局来抓你!父亲愣了一下,马上大骂一声你个杂种,就去抓屋角一块大砖头。他要用砖头砸我!那一砖头下去,我的脑袋会立即开花的。父亲那不识好歹的丑恶形象激得我怒火万丈,我心要从嘴里冲出来了。我突然一纵身,扑通一声,猝不及防的父亲像堵残墙被我扑倒在墙角。不待父亲缓过神来,我已把他面朝地死死压住。我用双手接着他的双手,一条腿着地,另一条腿的膝盖抵住他的腰。父亲一动不能动了,可怜地骂着,骂得很用力,但声音已不洪亮。他骂的是,你真无耻啊,你把你爹按在地卜,你真能耐啊,你能打过你爹啦!我闭着眼任他骂着,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能说,说什么也没有用。骂的间歇,父亲突然挣扎一下,试探我是否放松了警惕。当他确信不可能挣脱我的压迫了,又求饶说,放开我吧,我不骂了。任父亲怎么说我都不吭声,他又哀求说,放开我吧,爹听儿子的。

我不敢相信父亲的话,多次实践证明,他的话不可信了。后来他叫了一次我的小名,让我放开他。我虽然没放,但他那哀怜的乞求声,使我想到小时候我病了,他给我到野地找甜秆吃的情形,我疲惫的心忽然十分难受。我也累了,有些支持不住了,松手缓口气时,发觉父亲已不挣扎了,似乎已经睡着。我不敢放松警惕,又试探了好一会儿,确信是药力发生了作用,才松了手。父亲的样子实在是可恨而可怜,干瘦干瘦的身子卧在水泥地上,死尸一般。我和妻子把他抬上床,盖了被子,让他安睡。等睡了几天完全清醒过来后,我再给父亲端上饭时,父亲十分愧疚地对我说,真是给你添了麻烦,给你媳妇道个歉吧,吓着你们啦!父亲被药物和多日来不能正常进食折磨得连话都说得有气无力。我说,爸,这回饭里没药,放心趁热吃了吧。父亲端过饭说,你们也一块吃吧,吃完给邻居们道个歉。我告诉父亲已给邻居道过歉了,他叉说,看你瘦多了,明个就送我回老家吧。

我前几天还硬如铁石的心肠,忽然化成了岩浆似的,热得眼里有滚烫的泪珠往外涌……父亲是怎么患了这种精神分裂症的呢々至今我只知道反右时他被定为中右,解放前他还人过国民党的士官学校。我参军时曾因此而不合格,是向武装部坚决表示了同父亲划清界限,才勉强得以穿L军装的。父亲的病跟我有没有关系我真的一点也弄不清楚,但他确实是在我参军走后的文化大革命高潮中患病的以后,一听见敲锣打鼓喊口号他就犯病。我说的这次犯病已是文化大革命后期了,他忽然看见下乡参加秋收劳动的学生们敲锣打鼓从家门前经过,就以为又是什么游街批斗活动开始了。犯病后他接连给毛主席写了几十封信,没接到回音,他就非要到北京去找毛主席不可,他被幻觉指使着,非说毛主席召他上北京面谈。这次同他的搏斗,就是发生在准备把他骗到精神病院治疗的当口。后来,父亲去世了,我还多次在梦中心惊肉跳地同他搏斗过,比梦中遇到我最怕的蛇还可怕。关于父亲,我曾在他去世那年写下一篇三万多字的长散文《父亲祭》,读者看了会更加吃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