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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创造者的苦闷的象征

析《补天》

◎王富仁

作者介绍

王富仁,1941年生,山东高唐县人。1967年毕业于山东大学外文系,1977年考取西北大学中文系现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1982年考取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代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1984年获文学博士学位。毕业后留校任教。1989年晋升教授,1992年被聘为博士生导师。有著作《鲁迅前期小说与俄罗斯文学》、《文化与文艺》、《历史的沉思》、《中国文化的守夜人:鲁迅》等。

推荐词

鲁迅是中国现代的女娲,他也要创造一个新的宇宙,新的世界,新的中国;他要重新铸造中华民族的灵魂,他要炼“自由平等、民主科学、个性解放、进化发展、现代文明”的“五色石”以补颓坏已久的“苍天”。

有创造的欲望,才会想到创造者,想到女娲——“人”的第一个母亲,中华民族的第一个缔造者。

在《补天》之前,鲁迅还从未写过这么奇幻、绚丽、伟美、壮观的小说,还从未处理过这么辉煌、庄严、恢弘、开阔的题材。仅从外部表现着眼,它似乎更像鲁迅早期的译述小说《斯巴达之魂》,而不像收入《呐喊》集中的那些阴郁、苦闷的小说。

但这只是表面现象。

如果说《斯巴达之魂》是青年鲁迅的昂扬激情的产物,那么,《补天》则是成年鲁迅最深沉的苦闷的象征。

从《补天》里读不出苦闷来,便等于没有读懂《补天》。

为什么鲁迅能想到女娲?因为鲁迅也是一个创造者。

鲁迅是中国现代的女娲,他也要创造一个新的宇宙,新的世界,新的中国;他要重新铸造中华民族的灵魂,他要炼“自由平等、民主科学、个性解放、进化发展、现代文明”的“五色石”以补颓坏已久的“苍天”。

有创造的欲望,才会想到创造者,想到女娲——“人”的第一个母亲,中华民族的第一个缔造者。

但是,女娲是在宇宙洪荒中创造人的,是在大自然中进行创造的。她自身便是自然力的体现。对于她,人的创造是她的自由意志的自由表现,因为她是在完全自由的状态中进行创造的。

而鲁迅,则根本不同于女娲。他不是在大自然中造人,而必须在社会中再“造”人,他不再是自然力的象征,而是社会力的表现。创造,是他的自由意志的产物,但他的自由意志要得到自由的表现,必须面对一个庞大的“人”的社会。

他的创造欲望受到了压抑。

压抑的结果是苦闷。

因此,鲁迅不是在创造力得到充分发挥时想到女娲的,而是在自由意志受到压抑、感到苦闷时想到女娲的。

也就是说,《补天》是苦闷的象征,一个创造者的苦闷的象征。

鲁迅说:“《不周山》(即《补天》)……不过取了弗罗特说,来解释创造——人和文学的缘起。”(《故事新编·序言》)

弗罗特,通译弗洛伊德,是奥地利的精神病学家,也是精神分析学派的创始人。他认为文艺等精神现象都是人们因受压抑而潜藏在下意识里的某种生命力、特别是性欲的潜力所产生的。鲁迅说取了弗罗特说来解释创造的缘起,就是说从性意识、性本能的角度表现人和文学的起源。

对此,人们多有指责,认为鲁迅是有片面性的。

我有不尽相同的看法。

女娲是在大自然中造人的,是在人的存在之前造人的。明确说来,她只是自然力的体现。那么,在这时候,她的创造欲望应到哪里去寻找呢?

社会性是在人产生之后在人与人的联系中产生的,显而易见,女娲的创造欲望不可能属于社会性的范畴。

女娲造人不但不能找到社会性的根源,而且也不能是女娲的有目的性的创造。目的论是宗教神学的核心。上帝依照自己的目的造人是西欧宗教神学的重要信条。人,只要是在特定目的的支配下被创造出来的,它就必须接受创造者规范,依照它的目的性塑造自己,因而人便只能是上帝、天主等创造者的奴仆。在鲁迅笔下,女娲只是自然力的一种象征,而自然的创造是不可能有预定的目的的。

那么,女娲的创造欲望又是从何产生的呢?只能产生自她的自然的本能欲望中。

她的本能欲望无非有两大类——满足衣食之需的物质欲望和性欲。

人之成为人之前,满足物质欲望的行为不是创造性的活动,它只采撷自然产品以果腹御寒,而一当物质欲望的满足成为一种创造性的活动,那么,它就是创造主体的有目的性的创造行为了。它必须使创造物成为合目的性的产物,才能满足自己的本能欲望。创造者只有使创造品合乎食物的条件,才能满足自己的食欲要求,只有使创造品具备衣物的性能,才能达到御寒的目的。我们知道,鲁迅不能赋予女娲以这种明确的目的性,而且作为自然力的象征,女娲也不能具备这种创造性能。

女娲的创造欲望只能来源于性欲本能的骚动。

性本能的创造机制形成于人之前,并且它的创造不必是合目的性的创造。它可以自求满足,在它的自求满足中自然地带来新的生命的创造。

人是由动物进化来的,动物是在性本能带来的创造性生殖机制作用下历代进化的。人的始发性根源只能在性本能的创造力中来寻找。——这便是鲁迅的思路。事实上,这是与宗教神学的目的论划清界限的唯一一条途径。又有什么片面性可言呢?

在人产生之后,人与人的社会联系使人不再仅仅是动物性的人,而且还是社会性的人。在这时,如果再把人的一切全都归于动物性的自然本能,就只能具有特定侧面的真理性,而不能不带有片面性。正是在这个角度上,鲁迅也曾批评过弗洛伊德的学说,但这与《补天》的写作根本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女娲的创造不是带有特定实利性目的的创造,而是在闲暇中游戏性的自由创造活动;它的创造品不能满足自身的物质欲望,而只能满足自己的精神需要。这都使她的创造活动类似于艺术创作。也就是说,人,对于女娲,不是任何使用物品,而类似于艺术作品。

正是在上述意义上,鲁迅说《补天》意在用弗洛伊德的学说解释人和文学的缘起。

在《补天》中,主旋律是女娲的创造活动。

她的创造活动发源于她的性欲本能的骚动,以及由此造成的性苦闷。

在鲁迅笔下,性欲本能再也不是罪恶的、丑陋的、污秽的、可耻的、残破的、靡乱的、颓坏的、腐臭的东西了,在中国全部的历史上,它第一次成为崇高的、庄严的、辉煌的、灿烂的、唯美的、瑰丽的、强健的、奇警的东西了。

不论如何高地评价这种转变,也不为过分。

创造了人类的东西,能不是庄严辉煌的物事吗?

人类借以存在、繁衍、发展、完善的首要条件,为什么反被人类轻蔑、诬骂、歧视、践踏呢?这不是咄咄怪事吗?

在鲁迅笔下,它第一次被尊为人类的上帝,一个不以人为奴仆的上帝。

性本能的骚动把女娲从梦中惊醒,压抑中的性意识使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懊恼。她的性欲望渴求着满足,所以她感到有些不足,但性欲本能的苏醒也带给了她充裕的生命力,这过剩的生命力渴求着发挥,需要在创造性的活动中得到宣泄,所以她又“觉得什么太多了”。

她的充裕的生命力在和风的煽动下在宇宙间扩散开来,死的宇宙方始变成了活的宇宙。

宇宙有了生命,才有了美。

你看,这是一个何等美的宇宙呵!

粉红的天空中,曲曲折折的漂着许多条石绿色的浮云,星便在那后面忽明忽灭的目夹眼。天边的血红的云彩里有一个光芒四射的太阳,如流动的金球包在荒古的熔岩中;那一边,却是一个生铁一般的冷而且白的月亮……

地上都嫩绿了,便是不很换叶的松柏也显得格外的嫩绿。桃红和青白色的斗大的杂花,在眼前还分明,到远处可就成为斑斓的烟霭了。

生命的活力更充溢于女娲的全身,使她的肉体成为美的标本,成为神秘的、美艳的、瑰丽的人的形象。

伊想着,猛然间站立起来了,擎上那非常圆满而精力洋溢的臂膊,向天打一个欠伸,天空便突然失了色,化为神异的肉红,暂时再也辨不出伊所在的处所。

伊在这肉红色的天地间走到海边,全身的曲线都消融在淡玫瑰色的光海里,直到身中央才浓成一段纯白。波涛都惊异,起伏得很有秩序了,然而,浪花溅在伊身上。这纯白的影子在海水里动摇,仿佛全体都正在四面八方的迸散。

性的苏醒带来生命力,生命赋予大自然,赋予肉体以色彩、声音和活力,赋予了它们以美的形象。在生命的作用下,肉的和灵的、人的和自然的、艺术想象的与物质实体的,都融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

但是,女娲的生命力远不能在这自然扩散中得到充分的挥发,她仍然感到无聊,性本能的骚动使她不得安宁,她的自我要向四面八方迸散。正是在这自我扩张、自我表现的冲动中,她已经不自觉地进入了自己更紧张的艺术创造——人的创造的境界了。在这紧张的创造活动中,她的性苦闷得到了部分的宣泄,她感到了一种创造的喜悦,她以“未曾有的勇往和愉快”从事着不自觉的创造事业。

“阿阿,可爱的宝贝。”伊看定他们,伸出带着泥土的手指去拨他肥白的脸。

“Uve,Ahaha!”他们笑了。这是伊第一回在天地间看见的笑,于是自己也第一回笑得合不上嘴唇来。

在创造中,她的性苦闷得到了宣泄,她的生命力得到了消耗,她感得了疲倦,躺在地上,她又昏昏睡去了。

天崩地坍的声音再次把她惊醒,她用尚未消耗殆尽的生命力,再一次进入了创造的境界,完成了补天的大业。在此之后,我们伟大的母亲,中华民族的始祖,人类的第一个伟大的创造者,永远停止了自己的呼吸。

鲁迅,为这个自然本能的化身,谱写着一曲壮美的颂歌。女娲就在这奇幻、恢弘的旋律中进行着空前伟大的创造。

对于女娲,创造就是一切。她在创造中只感到性苦闷得以宣泄的愉快。因为她对自己的创造物是不怀有任何目的的。

但鲁迅的苦闷却始于女娲的创造完成之时,他在女娲的全部创造活动中都感得了深沉的苦闷。

因为他已经能够看到,女娲的创造物却成了女娲的敌人。

女娲的创造物被女娲这个自然本能、性本能的化身创造出来之后,却奇怪地以自己的生母为耻辱、为不洁了。他们举起了禁欲主义的大旗,要宣判女娲的“罪行”了。

在这里,我们难道感觉不到鲁迅对这些封建卫道者们的高度蔑视、愤懑谴责吗?难道感觉不到他那无边的、广漠的苦闷心情吗?

他有多么深沉的苦闷,也就会有对封建卫道者们多么高度的轻蔑,多么尖刻的讽嘲。因为只有轻蔑和讽嘲才足以宣泄他内心受压抑的苦闷。

伊顺下眼去看,照例是先前所做的小东西,然而更异样了。累累坠坠的用什么布似的东西挂了一身,腰间又格外挂上十几条布,头上也罩些不知什么,顶上是一块乌黑的小小的长方板,手里拿着一片物件,刺伊脚趾的便是这东西。

那顶着长方板的却偏站在女娲的两腿之间向上看,见伊一顺眼,便仓皇的将那小片递上来了,伊接过来看时,是一条很光滑的青竹片,上面还有两行黑色的细点,比棉树叶上的黑斑小得多。伊倒也很佩服这手段能细巧。

“这是什么?”伊还不免于好奇,又忍不住要问了。

顶长方板的便指着竹片,背诵如流的说道,“裸裎淫佚,失德蔑礼败度,禽兽行。国有常刑,惟禁!”

女娲对那小方板瞪了一眼,倒暗笑自己问得太悖了,伊本已知道和这类东西扳谈,照例是说不通的,于是不再开口,随手将竹片搁在那头顶上面的方板上,回手便从火树林里抽出一株烧着的大树来,要向芦柴堆上去点火。

我认为,这是一段绝妙的描写!

鲁迅把封建禁欲主义,把那些假道学者,推到“人之母”面前来接受审判了。在这里,它们的全部的荒谬性全都暴露出来了,它们的渺小一下子得到了入木三分的刻画。鲁迅对他们的最深刻的蔑视、最大的愤慨,都在这奇妙的对比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我还认为鲁迅行笔至此,心情是最轻松的,因为他被封建传统压抑下的苦闷心情,在这里已经得到了象征,得到了宣泄。

在这里,我的观点与鲁迅的说法可能有些抵触。

鲁迅在谈到《补天》的创作过程时说:“不记得怎么一来,中途停了笔,去看日报了,不幸正看见了谁——现在忘记了名字——的对于汪静之君的《蕙的风》的批评,他说要含泪哀求,请青年不要再写这样的文字。这可怜的阴险使我感到滑稽,当再写小说时,就无论如何,止不住有一个古衣冠的小丈夫,在女娲的两腿之间出现了,这就是从认真陷入了油滑的开端。油滑是创作的大敌,我对于自己很不满。”(《故事新编·序言》)类似的话也出现在另一篇文章中:“例如我做的《不周山》,原意是在描写性的发动和创造,以至衰亡的,而中途去看报章,见了一位道学的批评家攻击情诗的文章,心里很不以为然,于是小说里就有一个小人物跑到女娲的两腿之间来,不但不必有,且将结构的宏大毁坏了。”(《南腔北调集·我怎么做起小说来》)

有些同志据此断定这段描写是不必有的,是失之于“油滑”的。我认为,仅就鲁迅本人的态度,至少可以说,他也是怀有矛盾心情的。例如,他曾在致黎烈文的一封信中说:“《故事新编》真是‘塞责’的东西,除《铸剑》外,都不免油滑,然而有些文人学士,却又不免头痛,此真所谓‘有一利必有一弊’,而又‘有一弊必有一利’也。”(《鲁迅全集》第13卷第299页)鲁迅一再说《故事新编》的小说“有些油滑”,但又始终未改或不能改其“油滑”,并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我认为,说鲁迅纯系自谦固有些牵强,说鲁迅断定是败笔也不能自圆其说。应该说鲁迅对此是持有矛盾心情的。

他的矛盾在于意欲保持原来构想的宏大结构和小说的前后风格的一致性,而又觉刺卫道者一笔心情畅快。如若如此,我便认为不能同意鲁迅自己的判断。

应该看到,鲁迅从根柢上便并非由于崇仰女娲的创造力而赞美她的创造伟业的,而主要是由于愤慨于封建传统思想之荒谬,才转觉需要创作《补天》的。在这种意识底蕴的推动下,鲁迅便不能将笔触仅仅停留在女娲创作活动的描写上,也就是说,他不可能将宏大的结构和庄严的主题贯彻到底。女娲的庄严创造的主题必将导向封建卫道者的可笑叛离的主题相连接,辉煌壮丽的笔调必然向轻佻滑稽的笔调进行过渡,同时这也是鲁迅对中国古代传统的基本情感态度。不如此,反而会给《补天》带来单薄感。胡梦华对汪静之所作情诗的攻击,恰好拨亮了鲁迅创造女娲形象的原发性动机。鲁迅之能在这个细节描写中感到畅快,也恰恰证明鲁迅在这里有不吐不快的苦闷。而就小说自身来说,前此的道士的愚妄、颛顼和共工的争权夺利,虽也与女娲的创造精神形成了对照,但其对照若脱离开这个细节,便不具有直接的对比意义,因为正是在这个细节里,卫道者的禁欲主义与女娲性本能的辉煌伟力才构成了直接的尖锐对立。它自然地成了整篇小说的最亮的光点,有它的存在,前面的关于道士的描写和颛顼共工的表现才有可能获得根本性的说明。总之,我不认为它是“油滑”的败笔,而认为是精妙的描写。

真正的败笔在接下去的一个自然段:

忽而听到呜呜咽咽的声音了,可也是闻所未闻的玩艺,伊姑且向下再一瞟,却见方板底下的小眼睛里含着两粒比芥子还小的眼泪。因为这和伊先前听惯的“nga nga”的哭声大不同了,所以竟不知道这也是一种哭。

这一节直接附会了胡梦华“含泪哀求”的话,但胡梦华的“含泪哀求”只是一种对汪静之的威压手段,意在向广大读者表示自己卫道的忠诚和批评的公正,转用于小说中的卫道者身上,则成了他们真诚的痛苦和无可奈何的可怜相。这赋予了他们一种值得可怜的意味,不是加强反而削弱了讽刺力量,反而显得女娲有些强横。所以我认为它是真正的败笔。

那些卫道者有可能表现出虚假的热诚,但真正的痛苦是没有的。

如上所述,只有叙述了禁欲主义者对女娲的亵渎之后,我们才有可能分析道士与颛顼、共工等“小东西”们的存在根据以及与女娲的对照意义。

在这时,我们必须在一个更根本的意义上说明创造的本质了。

人类的创造性的源泉何在呢?是不是鲁迅对女娲的描写只是艺术化的需要而不能上升为真实的哲理性认识呢?

我认为,鲁迅的描写不是随意的,对此,他有更根本的考虑。

人类的创造性常常以理智的形式表现出来的,但它的最根本的原因却是人的各种本能欲望。没有任何欲望的人,是不会进行创造性活动的。它是人类不断发展、不断前进、不断创造的永不枯竭的源泉。

封建的禁欲主义道德,遏抑了人的本能欲望,同时也意味着遏抑了人们的创造生命。

那些道教之徒与女娲的对照意义何在呢?他们也是在自然欲望的否定中失去了任何创造能力的人。他们不再进行任何创造性活动,企图在奴性乞求中博得女娲的欢心,得到女娲的同情,受到上苍的保护,赐给他们所希望得到的一切。他们的迷信,他们的求仙修道,他们的寻访仙山和不死之药,都是萎缩了创造力的表现。

那些被颛顼、共工代表着的封建政客、军阀和野心家的人们,同样也是不再具有创造能力的人。他们攻城略地,争权夺利,残酷杀戮,抢占地盘,瓜分着、掠夺着女娲创造的世界。

儒教、道教和这些封建的政治野心家们,组成了中国的封建传统。他们被女娲创造出来,却返转来亵渎了女娲;她们是自然本能的产物,却诬自然本能为下流。

女娲死了,但他们跋扈着。

鲁迅感到苦闷。

《补天》就是这苦闷的象征。

(发表于《名作欣赏》1986年第4期:创造者的苦闷的象征——析《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