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欲擒故纵(1)
房门被红喜带上的一瞬间,李青歌眼帘轻掀,眸中闪过一丝戾光。
屋子被人动过,早在她走进房内的那一刻,便觉察了出来。
将书放下,李青歌缓缓起身,来到梳妆台前。桌子上的几支珠钗、木梳、铜镜等,显然被人用过,又重新放好。
可是,即便按照原来的位置放好了,李青歌还是一眼瞧出了异样。木梳齿间缠着一根头发,发丝很软,不是她的。何况,每次梳完头发之后,她都有个习惯,就是将梳子上的落发清理干净,不会留下半根发丝。
还有这几支珠钗,她虽然没用过,却都整齐地摆放着。一颗珠子、一根穗子,都整理得极为细致。可是此刻,它们虽然还在一处,其中一根穗子却搭在了另一支珠钗上。
还有铜镜。李青歌坐了下来。铜镜里,她的小脸有些模糊阴冷,她的眼睛却盯着铜镜里的墙壁冷笑。
铜镜的位置也摆偏了。以往,她总能一眼就从铜镜里看到门帘,对任何人的来访都看得一清二楚。而此刻,铜镜的摆放角度恰好偏了一扇门。
等李青歌打开梳妆盒,发现里面少了一盒水粉时,她的笑意则更深了。
这盒水粉是上次高逸轩送的,她一向不喜欢用这些东西,就随手扔进了梳妆盒里。不想,今天竟被人拿了去。
罢,拿去就拿去吧,只希望此物能对她有用。
将梳妆盒放好之后,李青歌轻轻吐了一口气。梳妆台被人动过,她已经猜到是红喜干的。这些年,红喜没少干这样的事。
可是,李青歌马上又觉得不对劲。这屋子里,一定还有别处被人动过。
李青歌的眼睛向四处一扫,房间里布置得很清雅,打扫得也很干净,只有她的床,因刚才看书,她将被子扯到床头当靠枕,显得有些褶皱。其他,并无异样。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李青歌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将里面一个小匣子拿了出来。打开匣子一看,东西都在。
但是,她这人记性特别好,而且嗅觉十分灵敏。她将里面的东西全部翻了出来,很快便知道什么被动过了。
娘亲手为她做的明黄色香囊里,一张写有她生辰八字的寄名符,上面有了陌生的味道!
“小姐。”醉儿将李青画安顿好之后,立刻来到了李青歌房里。
李青歌正在衣柜前发愣。听到喊声,她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又将香囊放进了匣子里,然后将匣子放到了衣柜最里面。
醉儿已经走了过来,满脸堆笑,带着几分讨好地问:“小姐,你在找什么吗?让醉儿来吧。”
李青歌关上衣柜门,淡淡地问:“画儿睡了吗?”
“嗯。”醉儿点头笑道,“小少爷定是玩累了,平时要哄半天才能入睡,今儿一躺倒,闭上眼睛就着了。”
“嗯。我这里也没别的事,你自去忙吧。”李青歌道。
然后,李青歌又走到床边,执起书,从刚才看到的地方开始,继续往下翻阅着。
“小姐。”醉儿站在床头,欲言又止。
“嗯?”李青歌状似漫不经心,又翻了一页。
醉儿一早发现红喜做贼似的出现在了李青歌的屋子里,本想说给李青歌听,结果还没说,竟然先与红喜吵了一架,还差点引火烧身被撵了出去。此刻,她心里又纠结了,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只傻傻地愣在一旁。最后,见李青歌一副完全置身事外、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再也忍不住了,一咬牙一跺脚,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李青歌一惊,“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小姐!”醉儿摇头,硬是跪着不起,“有些话不吐不快。但是奴婢说了后,若有冒犯小姐的地方,还请小姐恕罪。”
李青歌轻轻一叹。其实,醉儿要说的话,她早已知道大半,只是不想理会罢了。但是见这丫头如此死心眼儿,不得已,她将书放下,起身走到醉儿身边,伸手将醉儿扶起,“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这里没有外人,我也不会怪罪你的。”
醉儿眸色一亮,就冲小姐这句话,她也要将自己心里的话掏干净了,“小姐,你知道吗?不是我故意找茬,实在是红喜太过分。她今天一早偷偷进了你的房间,若不是被我逮着了,还不知她要做什么呢?”
“她能做什么呢?”见醉儿说话倒豆子似的,李青歌浅浅一笑,靠着床头坐了下来,神色未见半分动容。
醉儿见状,却是惊诧得不得了,“小姐,她一个奴婢,竟敢私自进小姐的闺房,这还了得?你若不处置她,只怕以后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呢。”
李青歌淡淡笑着,“那你倒是说说看,她还能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来?”
“小姐!”醉儿讶异地瞪大了眼睛,“你非得让醉儿将话挑明吗?难道你看不出,红喜那个贼坯子,她在打大少爷的主意?”
李青歌微挑眉梢,似嘲似讽地弯起唇角,“那你觉得,她能成功吗?”
醉儿一愣,想了想,摇摇头,“这个,不知道。红喜就是个狐狸精托生的,狐媚的手段多着呢。万一她使了什么下流法子,勾上了大少爷,那咱们……”
醉儿欲言又止地看向李青歌,生怕自己的话又惹恼了小姐。可是仔细瞧着,也只见李青歌清丽的面庞上始终挂着浅笑,并未见半分恼怒。
红喜有那个本事吗?李青歌心中冷笑。前世之事,她已然知晓,红喜没那个本事,不然也不会给高逸庭的老子高远做第五房小妾了。
“小姐?”
“红喜比夏姑娘如何?”李青歌突然挑眉笑问。
醉儿一怔,回道:“夏姑娘貌美如花,都说是仙女下凡呢。红喜怎么可能比得上?就算她给人提鞋,怕也不配。”
“这就是了。”李青歌说,“是人都有眼睛。红喜与夏之荷乃云泥之别,大少爷眼睛不瞎,自然知道好歹。”
一句话将醉儿堵了个严实,“可是……”
红喜不行,夏之荷就能勾搭大少爷了吗?小姐为何都无动于衷呢?大少爷可是小姐的未婚夫啊!
李青歌瞟了醉儿一眼,暗自轻叹:“醉儿,我知道你是替我担心。可是,有些事勉强不得。如果说,大少爷是随便一个女人就能用狐媚手段勾走的男人,我要了又有何用?今天红喜,明天白喜,后天再来个黑喜,你家小姐岂不是要天天愁死?”
扑哧一声,醉儿没忍住笑了出来。小姐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有趣了?还红喜、白喜、黑喜的。可是细细一想,李青歌虽然说得在理,醉儿依然觉得不对劲,“红喜是不行,那夏姑娘呢?”
“夏姐姐与大少爷乃表兄妹,自小一处长大,自然要比别人亲厚一些。”李青歌脸色一正,认真地警告道,“所以,醉儿,这些话在小姐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在外人面前可千万不能胡说。知道了吗?”
“哦,知道了。”醉儿忙捂住嘴,心生警觉。她知道这种谣言若传出去,势必会对大少爷与夏姑娘的声誉造成影响。虽然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是个人都能瞧出不一般。可是,她是奴婢,若说错了一句话,自己受罪不说,只怕还会连累自家小姐。如此,便罪过了。
“可是,小姐,我不说,保不准其他人说呀!我就听说过好几次,都说大少爷与夏小姐情投意合,大夫人有意要撮合他们。到时候,小姐你该如何自处?”
醉儿这样着急与担心,自有她的一番道理。
大夫人可是夏之荷的亲姨妈,会眼看着她受委屈做小吗?可是如果夏之荷不做小,难不成要与小姐做平妻?如此一来,自家小姐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呀!
李青歌瞧了醉儿一眼,知道醉儿未听进自己的话,不由苦笑。她伸手在醉儿粉嘟嘟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把,笑睨道:“看把你这丫头急得。你这是担心你家小姐嫁不出去,将来会影响你嫁人不成?”
醉儿双颊更红,一跺脚,埋怨道:“小姐什么时候也会这样取笑人了?不说了,难为人家天天为你操心。”
“好了,我的管家婆婆。”李青歌笑着拉她坐下,沉吟片刻,方认真道:“醉儿,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主意。”
“什么主意?莫非小姐真肯与夏小姐一起嫁给大少爷?”醉儿口快地问。
李青歌眸色微冷。此生,莫说她对爱情、对婚姻、对男人、对幸福早已断了念想,就算真的要嫁人,她也绝不会再嫁给高逸庭那样的男人。
“你操心得太早了。我还有三年才能及笄,你说,三年之内会发生什么事?难道你能保证我非大少爷不嫁?”李青歌笑问。
“这……”醉儿蒙了,难不成小姐还想嫁别人?
醉儿突然发现,她有些看不透自家小姐了。
李青歌看着她迷糊的小脸,也不便多说,只叮嘱道:“醉儿,以后红喜的事,你别管,只当看不见、听不见,我自有我的道理。大少爷的事,你更是管不着的。所以,你若太闲的话,就多留意下画儿吧。我不在的时候,画儿可交给你了。记住,在这府里,除了我,任何人你都别轻易相信,知道吗?”
醉儿微愣,“那二少爷呢?”
“他姓高还是姓李?”李青歌冷声问。
“高。”
“那就是了。你听清楚了,在这府里,除了我,其他任何人,你都别信,懂吗?”李青歌不得不郑重地重申了一遍。
醉儿虽不懂李青歌突然这样郑重其事地说这个有何用意,但她依稀从李青歌的话语间感觉出了事态的严重。她不再问为什么,只不住点头,“醉儿记下了。”
“嗯,你先出去吧,我也歇会儿。”李青歌又歪在了床上。
她的脑子里有些乱,那被动过的寄名符勾起了她太多前世的记忆。
醉儿应声退下。
醉儿走到门口时,突然见秋容要进来回禀,说张氏回来了,要到李青歌这边报备一下。
原来,老夫人命人在普济寺给李南风夫妇做了法事,为期七七四十九天。本来要李青歌姐弟亲自前去侍奉,但老夫人想着这姐弟俩太小,怕到时候见着悲伤难过,便让李青歌乳母张氏代替前往。
昨日正好是四十九天期满,张氏等人今儿一大早便往高家赶,这时候才回来。她到老夫人那里报了备,便来回禀李青歌。
醉儿知道事情缘由,便拦下了,让张氏自去歇息。她说小姐刚刚睡下,等小姐醒了,张氏再回禀也一样。
张氏只得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自己房中,就见女儿红喜正坐在梳妆台前搔首弄姿地打扮着,她不免有些生气,“你这死丫头,大白天躲在屋里,涂脂抹粉的,作什么妖呢?”
红喜冷不防被骂声一吓,手里的胭脂盒吧嗒掉到了梳妆台上。她回头,见张氏站到了自己身旁,忙欣喜地站起来抱住张氏,“娘,你终于回来了。”
“你巴不得娘回不来,然后你就可以天天在我屋里胡作非为了吧?”张氏宠溺地揉了揉女儿的发,然后看着红喜精心装扮过的小脸,越发精致迷人,不由笑眯了眼,“哎哟,我瞧瞧,这还是我的红儿吗?这么多日子不见,倒出落得美人一样呢。”
“那是。”红喜骄傲地扬起了漂亮的小脸,望着张氏。
见张氏身着一件素净的月白色褂子,外罩浅灰色的对襟马甲,松松垮垮的。再看张氏脸上,也清减憔悴了不少。
“娘,你好像瘦了。”
张氏一叹,松开女儿,坐到了椅子上,“能不瘦吗?没日没夜地听着那些和尚念经,还得不时去点香添油的。”
“娘,喝口茶。”红喜端了杯热茶过来。
张氏接过,一仰头,一口就喝了个干净。然后,她咂吧着嘴将杯子放下,“还是家里的茶好喝呀!那个鬼地方,简直不是人待的。一日三餐,尽是青菜萝卜,不见半点荤腥。别说茶了,连那水都有一股儿黄纸味儿,叫人怎么喝得下去?”
张氏正滔滔不绝地跟女儿发着牢骚,红喜却心不在焉地靠在梳妆台上,捋着自己衣服的下摆。
“你这身衣服,娘以前怎么没见你穿过?”张氏疑惑地望着红喜,伸手摸了摸衣服的料子,不禁讶异,“这样好的衣料?”突然,张氏想到了什么,朝红喜身上捶了一下,“你这个死丫头,你该不会又去偷那个小贱人的衣服穿吧?你可记着,那个小贱人如今性子冷硬得很,不是轻易能拿捏得住的。你忘了上次……”
“娘!”红喜无端被打了一下,委屈又莫名,她嗔怪地瞪着张氏,叫道:“你才回来就训人,也不问清楚了。”她拽起衣摆,吼道:“你瞧瞧,这衣服,那个小贱人穿过吗?”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还怕人听不见吗?”张氏忙起身,捂住了她的嘴。
红喜挣开,狠狠道:“怕什么?不过是寄人篱下罢了,谁当她是正经主子了?她不过是命比我好,托生成姓李。不然,还不知会怎样呢?”
张氏闻言,面色阴冷,“死丫头,你又忘了我往日的告诫了?无论如何,她始终姓李。就算寄人篱下,那也是正经的小姐。你呀,快把这衣服扒下来,趁没人看见,悄悄地送回去。”
“娘,这是我的。”红喜顿时又跳了起来,“你要是不信,现在就去问那个小贱人。这料子是她给我的。她说她还在守孝,穿着不合适,见我喜欢就给了我。”
“什么?”张氏惊愕。
“娘,不是我说你,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胆小又婆婆妈妈的?在李家的时候,你也没少偷拿人家的好东西,怎么这会儿又这样?真叫人瞧不上。”红喜轻蔑地翻了个白眼,又坐到椅子上,对着铜镜细细地描起眉来。
张氏不悦,瞪了她一眼,“死丫头,你还敢顶嘴!老娘那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你虽然出身卑微,但娘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比小姐差了?小户人家的小姐主子,也赶不上你,你就知足吧。”
铜镜里,红喜标致的小脸冷冷一笑。她放下眉笔,扭过脸看着张氏,“娘,你放心,女儿不会让你失望的。你等着吧,我很快就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了。”
“好日子?”张氏眯眼笑着,“若说好日子,咱娘俩这些年过得就很不错了。当年逃荒的时候,哪敢想会有如今这般好生活?能不饿死就不错了。”
“娘,”红喜眼睛里荡漾着自信又炽热的光芒,“娘,这些年,我们娘儿俩虽然吃穿不愁,但到底是侍奉人,看人脸色吃饭。”
“红儿,”张氏这才觉察出红喜话里的意思,“难不成你还想当主子?”
“不行吗?”红喜皱眉反问,纤细的手指撩起腮边的一缕发丝,“难道女儿不够美?不配当主子不成?”
“你这孩子,又想做什么?”张氏虽然觉得当主子很难,但女儿确实生得不错,若再有这份志气,加上自己从旁协助,保不齐将来会一步登天。
红喜从铜镜里瞟见张氏期盼的面容,她不禁心头一动,唇角飞扬,得意道:“娘,等着吧。过了今晚,咱们娘儿俩就会不一样了。”
是夜,月上柳梢。
高逸庭回到了自己房中,疲倦地靠在软榻上,半天缓不过劲儿来。思及这一天发生的事,真像是一场噩梦。
先是筵席被毁,他当着几位殿下的面出了丑,再然后,荷儿被瑶儿所伤。
幸好,当时为高云瑶准备的药材比较多,又因夏之荷才感染上,不是很严重。但是因为夏之荷的伤在脸上,不好医治,只得先拿药敷着。
即便这样,夏之荷依然哭得呼天抢地,不时喊痛,还生拉硬拽着不准他离开。不得已,他等夏之荷睡着了,才抽空回来。
闻着一身的恶心气味,他只想好好洗个澡。但是,身心俱疲,他又实在不想动。
不一会儿,有丫鬟端来热茶,他喝了一大口,方觉舒服了一些,这才命人准备浴汤沐浴。
就在丫鬟们准备好了一切,各自退下时,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高逸庭正站在浴桶旁边解着衣带,听见敲门,有些疑惑,“谁?”
“大少爷。”
是一个娇滴滴的女人声音,听着有些耳生。他以为是哪个丫鬟,便道:“下去吧,本少爷这里不用伺候了。”说着,他脱下外袍,扔到了屏风上。
“大少爷,奴婢是荷香苑的红喜,是小姐让奴婢来的。”
荷香苑?高逸庭心头讶异,李青歌找他?这么晚了,所为何事?
不由得,他心生好奇。他又将屏风上的袍子拿了下来,简单地披在肩上,然后面对着门口,沉声道:“进来。”
“是。”得到允许,红喜的俏脸上展现出一抹愉悦而动人的笑意。她伸手又捋了捋头发,整了整衣服,确定没有不妥,这才推门进去。
屋内只燃着一支蜡烛,烛火摇曳,光线朦胧。
红喜一进来,便瞧见屏风旁边,高逸庭身姿挺拔,俊朗不凡。她的心,陡然间跳得欢快起来。
红喜不着痕迹地关上了房门,烛火晕黄的光线投射而来,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暧昧的气息也随之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