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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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好生剽悍(1)

高府就在荣华街上,几人一出府,不用坐轿骑马,步行不到一刻钟,便到了荣华街最繁荣的地段。

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常,似乎比往常更多几分喧嚣与欢腾。几乎每一家店都挤满了人,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嬉笑声等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不绝于耳。甚至每家店门口都摆放着几盆艳丽的花卉,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花香。

李青歌挤在人群中,有些后悔今天出来得不是时候。

倒是醉儿与李青画,乐得不行。以前,他们一直住在灵州。灵州是座很小的县城,四面环山,交通不便,最热闹的时候便是逢集了。可是即便是逢集,也赶不上京城的繁华。

所以,一路行来,醉儿不管对什么都很好奇,只恨一双眼睛不够看。

李青画则坐在高逸轩的肩膀上。所谓登高望远,他只要看上什么新奇的东西,便喊着轩哥哥过去那边,指挥得高逸轩团团转。

李青歌有些无语,但也感叹于高逸轩的耐心和好脾气。

途经一处药店时,李青歌瞟了一眼门牌,眼里有一丝幽光闪过。瞧着走在前面的高逸轩等人,她略一沉吟,便闪身进了药店。

“小姑娘,你要买药吗?”柜台边的小伙计,忙上前来问。

今天是赏花节,每家店的生意都好得不得了,唯独药店生意惨淡。这都快晌午了,才来一个人,小伙计心里自然很激动。

李青歌微微一笑,道:“我不是来买药的,我是来找人的。请问你们掌柜的在吗?”

“掌柜的?”小伙计不由得对李青歌多瞄了一眼,然后低声道,“好,你等着,我先进去通传一声。”

“好。”李青歌点头。

小伙计从侧门走进里间,李青歌则独自留在外堂。她举目四下打量了一番,眼圈渐渐红了。这里的布局,跟在灵州时的济仁堂一模一样。小时候,自己没事便会偷偷摸摸跑到前堂来,这个柜子里翻翻,那个柜子里找找。被爹发现了,自然少不了一顿责怪,但每次都被徐伯憨笑着挡了过去。被她翻乱的药材,最后也都是由徐伯重新归置好。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

李青歌走到柜台前,摸了摸那杆小秤,竟也是灵州济仁堂里的那杆。秤杆上被她用小刀悄悄刻的“歌”字,虽然早已模糊不清,但细细摸上去,仍能觉出凹凸之感。

“小姐。”前方传来徐升低沉又激动的声音。

李青歌抬头,就见徐升几步走来,向她恭敬地行礼,“老奴见过小姐。”

“徐伯。”李青歌眼底一热,一行泪差点滚落,她忙伸手扶起徐升,“徐伯,可还好?”

不过一段时间没见,徐升看起来又老了不少。李青歌不禁心中一叹。本来,徐升年纪不大,好像比爹还要小一岁,算来今年才三十二而已。因一直跟在爹身边办事,这些年他连亲事都耽误了。本来爹还说,今年一定得让徐伯娶上媳妇。可是,这个诺言还没等实现,爹就走了。而徐伯在得知爹身死的那一段时间里,竟然一天天苍老起来,头发更是花白了大半。

“徐伯很好。”徐升眼圈也有些红,忙作势邀请,“小姐,里面说话。”

“嗯。”李青歌点头,随他走进里间,外堂则由小伙计看着。

一间小花厅里,徐升亲自捧了新泡的茶来,“小姐,这是老奴才得的碧螺春,小姐尝尝味儿,看还喜欢吗?”

“多谢徐伯。”李青歌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但觉茶香弥漫唇齿之间,不觉笑道,“徐伯,什么时候也爱上喝茶了?”

徐升没说话。其实,他在李家二十多年,可以说是跟李南风一起长大的。李南风从小就酷爱喝茶、品茶。后来,赫连玉也跟着喜欢上了。还有李青歌,更是小小年纪便深谙茶道。

这一家子都那么喜欢茶,偏他粗人一个,对茶很是无感。他只觉得喝来比白开水苦了点,倒没觉出别的味儿来。可是当主子一家人亡家破,只留一双遗孤后,他心中悲戚,竟不知不觉间也爱上了茶中似苦若甜的滋味。

李青歌瞧他神色中透着悲伤,也就没再追问。想起今天难得出来,便忙着办正事。

“徐伯,有件东西我要给你。”说着,李青歌从怀里掏出那张从高云瑶房里翻出来的借据,展开后递给了徐升。

徐升一看,微微讶异,“小姐,这……”

“你留着,只怕日后有用。”李青歌此刻也没法跟徐升解释太多,只吩咐,“给我准备纸笔。”

徐升心中疑惑,但什么也没问,很快便拿来了纸笔。

李青歌将纸铺到桌子上,拿起笔写了起来。

很快,她便写好了,然后将纸递给徐升。

徐升拿过一瞧,更是惊讶得不行,“小姐,这是药方?”

“嗯。”李青歌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茶,继续道,“徐伯,你照这个方子配出药丸。我想,不出一月,定会有人登门来买。到时候,你以万金卖出。”

“万金?”这下,徐升不止狐疑、惊讶了。

李青歌却极有把握地道:“徐伯,相信我。”

“老奴知道。可是,这药方……”徐伯说着又看了一眼药方,暗暗点头,还带着一股敬佩。说实话,他跟着老爷行医多年,也没见过如此霸道的药方,“小姐从何得此药方?”

“这个说来话长。”李青歌含糊地回答道。

她不能说,这是她前世里,因为自己残损的容颜还有囡囡身上残留的毒素,逼着自己苦心钻研医术得来的结果。

前世里,就在她快要成功时,老天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死神如期降临。

“徐伯,你配好药之后,就将这个药方毁了吧。记得,药丸只需两枚。以后,无论谁来买,或出多少银子,你都不能再配。”

徐升见李青歌神色郑重,他心中的疑惑更甚,“小姐,是不是高府出了什么事?若高家待你不好,小姐不如跟老奴回灵州吧?”

李青歌摇摇头。前世种种都可以随着时间而磨灭,可是她的囡囡,那样活生生地存在,又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去,她绝不可能忘记。甚至,只要一闭眼,她就能见到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高烧昏迷中的囡囡被李碧如扔出窗外的情景。那沉闷的坠地声,早已成了她不敢触碰的噩梦。

“徐伯,你放心,我很好,画儿也很好,我们都很好。”李青歌说着已经起身,“另外,打探一下京城最有名的几家药店,最好能查出他们的幕后老板。”

徐升也跟着起身。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问出。他敏锐地感觉到李青歌不一样了。虽然她还是那样弱小,这么长时间没见,个子也没见长多少,但是,她的眼神和气度,却不像他从小认识的小姐了。

正因为李青歌现在这个样子,他的一颗始终悬着的心,才渐渐落了下来。

“好,老奴都听小姐的。”徐升的眸中划过一丝欣慰,将借据与药方收好。

出了药店,街上的人依然不少,喧嚣之声瞬间淡去了李青歌心中的伤感。

她举目四望,这么多人,也不知道高逸轩他们去哪儿逛了。罢,好在这里离高府并不是很远,她倒是可以一个人先回去。

“小姐!小姐在那儿!小姐……”

突然,听到了醉儿的喊声,李青歌本能地回头,却没在人群中找到她的身影,以为自己听错了。

再一回头时,她却迎面撞上了一堵肉墙,额头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紧接着,便是高逸轩焦急又气恼的声音,“小丫头,你跑哪儿去了?”

“小姐。”这时,醉儿也背着李青画,气喘吁吁地到了。看到李青歌安然无恙,放心之余又有些埋怨。话说,本来玩得好好的,一转脸,李青歌却不见了。接下来,谁还有心思玩?三人分成两组,没命地找吧。

直到刚才,醉儿眼尖地瞥见了李青歌,这才放开了嗓子喊。而高逸轩在别处听见了喊声,则第一时间用轻功,直接飞到了李青歌身边。

“姐。”李青画眼睛红红的,看来刚才一定是哭过。

李青歌从醉儿背上抱下了画儿,“姐姐在呢。”

“姐姐你去哪儿了?你不要画儿了吗?”李青画可怜兮兮地望着李青歌,眼泪又流了出来。

李青歌心中一窒,忙柔声道:“说什么傻话呢?姐姐怎么可能不要画儿?姐姐刚才……”本想随便编个理由,却不想高逸轩一直眼神灼灼地盯着她,让她没来由地心虚起来,她只轻轻道:“姐姐刚才看那边的花灯好看,就多看了两眼。不想一转身,就见不着你们了。姐姐也是找了你们半天,还以为你们先回去了呢。”

“姐姐。”听说姐姐也找了他们半天,李青画一下子就心满意足了。他趴在姐姐怀里,双手抱着姐姐的肩,一副依赖十足的样子。

“都怪今天人太多了。”醉儿也松了一口气,一边用手给自己扇着小风,一边不满地看着街上过往的人群。

只有高逸轩的眼睛里,荡漾着某种让人慌张的笑意。

李青歌瞟了他一眼,又不自觉地别开脸去。这人的眼睛真是讨厌,好像一眼便能看透别人的心似的。她隐忍着没有发作。就算撒谎又怎么样?她的行踪有必要告诉他吗?

“好了,你姐姐找了我们半天,肯定也累了。画儿,到轩哥哥怀里来。”高逸轩却哼笑一声,直接从李青歌怀里抱过李青画,然后又道:“快中午了,先去吃饭吧。画儿的小肚子都饿扁了呢。”

李青画果然是吃货,当即小脸一垮,一副几天没吃饭的蔫样。他一边摸着肚子,一边可怜兮兮地说:“姐,去吃饭。”

李青歌好气又好笑地睨了他一眼,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宠溺道:“好!”然而,李青歌却用眼角余光狠狠地剜了一眼高逸轩——总是拿孩子做挡箭牌,你好意思吗?

高逸轩接触到她的眼神,却是粲然一笑,反正目的达到就行。

于是,四个人又去了荣华街上最有名的酒楼——贵得楼。

“哇,这可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哇!听说这里面的每一道菜都贵得吓人哦!”一落座,醉儿便眉飞色舞地讲起来,一张小嘴说个没完。

李青歌却只是淡淡笑着。对于吃什么,她并不热衷,珍馐佳肴、粗茶淡饭,对她而言,不过都是果腹之物,并无太大差别。所以,点菜之类的事情,全由高逸轩等三个人做主,她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致。

这样的时节,气候适宜,不冷也不热。院子里树木葱茏,花草繁茂,还不时有蝴蝶从花丛间翩然飞过。

不远处,几棵细竹之后,隐着一座二层竹楼,显得清幽自在。只是,不知是哪个有福气的人居住在那儿?李青歌突然有些好奇起来。

李青歌双目带着几分兴趣,静静地望着那座竹楼。曾经,她也希望能有这样一个隐秘安静的所在,与囡囡宁静地度过剩下的日子。可是,却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

突然,楼门打开,一位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李青歌的双眸不觉睁得大大的。那女子一袭艳丽的石榴红裙,身材婀娜,容貌娇美,宛如绽放的玫瑰一般。这样的女子,似乎与这幽静的竹楼格格不入。

李青歌正疑惑间,门里又走出来一人。待看清那人时,李青歌更是讶异非常。

只见那男子,白衣胜雪,出尘若仙。秀发如瀑,直垂腰际,只用一支碧玉簪固定。眉如远山,秋水为眸,不同于那日在船舱里见到的阴冷,也不同于生日宴那天的冷魅。此刻的他,浑身上下散发着某种类似于孩童般干净而纯粹的气息。

似乎因为乍一出来,有些不适应外面明媚的光线,男子微微眯起眸子,甚至不自觉地拿手挡在了眼前。

红衣女子忙伸手扶住他,红唇微动,似乎在说着什么,眉宇之间尽是关切、担忧之色。

男子轻轻推开了红衣女子,然后径直离开。行走时,步履似乎还有些不稳。

红衣女子没再说什么,只倚在门边,有些落寞,又有些迷恋般盯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原来……

李青歌抿唇偷笑,为自己不小心看到了这样的一幕,而感到十分有趣。

“在笑什么?”高逸轩瞥到李青歌脸上那种难得的孩子气的狡黠笑意,忍不住凑过头来问。

菜已经点好,小二正陆陆续续地将菜往桌子上端。

醉儿与李青画,早已甩开了腮帮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李青歌回过神来,对上高逸轩灼灼的双眸,小脸不禁有些发烫,“没什么。”

“是吗?”高逸轩怎么会信?他的视线跃过李青歌的肩头,向窗外望去。只见一红衣女子正倚在门边,微微仰首,似在望着蓝天。如玉般的手中,一把木梳正慢悠悠地梳理着胸前的墨发。

“她吗?”很美的一幅美人画面,可是高逸轩只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看向李青歌。

“什么?”

“风三娘,贵得楼的老板。”高逸轩径直说道,琥珀色的眸子里漾着满满的笑意,“怎么样,很美吧?”

“嗯,是很美。”不同于她以往见过的名门淑女,红衣女子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妩媚与洒脱,让她不由得被吸引。

高逸轩唇边笑意更甚,头稍稍偏来,凑近李青歌耳边,低声道:“等你到了她那个年纪,会更美。”

灼热的呼吸喷来,李青歌只觉得耳根发烫。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已经懒得再理他这种无时无刻的轻佻逗弄了。罢,他就是这样的人,还能指望他嘴里吐出象牙不成?

拿起筷子,李青歌不理高逸轩那几乎要将人融化了的目光,淡定地夹起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看着那水润的小嘴一张一合,高逸轩不由得联想到了某个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他心驰意荡,差点瘫软在椅子上,喉咙一阵阵发干。

“轩哥哥,你怎么不吃?”李青画狂吃的空儿,含糊地丢了一句。

“是呀,小姐。”醉儿也觉得光自己吃很不好意思,于是,很好心地给李青歌夹了一片肉,“小姐,你那棵青菜都嚼了半天了。来,吃肉、吃肉。”

李青歌窘道:“我自己来。”却差点将脸埋进了碗里,刚才她真的吃着青菜神游去了吗?

高逸轩难得地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李青歌还太小,他怎么就想到了那方面呢?真是不该啊!

这时,一道尖利的女声响在楼梯口,“大胆,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快让你们掌柜的出来。”听那语气,说不出的娇蛮与跋扈。

李青歌恍若未闻,继续吃着饭菜。

高逸轩听见声音,眉头却是皱得不能再紧了。

醉儿与李青画也都好奇地朝楼梯口望去,想看看天子脚下,有谁敢这么无礼?

“这位姑娘,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不论是什么人,都得按规矩来。那边的位置被人定了,您几位又没提前预订,小的也不好将其他人都哄走了。要不,小的给您几位换间包厢如何?”

“废什么话?我们来你们店里吃饭,那是给你们面子,还不快将二楼的客人清走?我姐夫和姐姐吃饭的时候,可不习惯旁边还有其他人。”女孩很不客气地推了小二一把,差点扬手打了起来,幸好被她身边的女子拦了下来。

“烟儿,不得无礼!我们是来吃饭的,又不是来寻事的,何须这样?”温柔如水的声音,带着几分娇弱,听来格外让人心怜。

“姐姐。”女孩抱住女子的胳膊,撒娇道,“烟儿还不都是为了姐姐好吗?姐姐有孕在身,自然要挑个干净、舒适又安静的地方吃饭了。再说了,姐夫这样的身份,又岂能和那些粗人在一起用饭?”

她这话一出,不光是李青歌等人,所有正在二楼吃饭的客人,都不由自主地瞪向楼梯口,想看看如此无礼的丫头究竟是何许人也。

“烟儿。”女子幽幽一叹。

即便看不见人,也能想象得到,她此刻眉峰微锁的愁绪。

“等会儿你姐夫上来,你不许胡说。”

“哦。”女孩似乎极其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声,但很快又惊喜地叫道:“姐夫。”

一声娇滴滴的叫声,带着十二分欣喜。柳如烟立刻撇开姐姐,下了两级楼梯,迎向正要上楼的男子。

来人身材挺拔,眉目俊朗,即便是家常的青衫长袍穿在他的身上,也难掩他与生俱来的贵气。正是五殿下赫连奚。

柳如兰静静地站在原地,看向自己妹妹的眼神中却多了一丝无奈。然而,她什么也没说。

“烟儿跟你姐姐怎么没上去坐?”赫连奚这话是问柳如烟,眼睛却是望向柳如兰。

柳如兰不自觉地垂下了眸子,不与他的视线相对,只轻声道:“正要上去呢。”

“哪里。”柳如烟却挽起了赫连奚的胳膊,也没注意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阴冷,自顾自地愤然道,“姐夫,你看二楼都快坐满人了。姐姐有孕在身,怎么能在这样嘈杂的地方就餐嘛!我让小二将这里的客人都清走,偏这小子不识抬举,还让我们换地方。”

“烟儿。”柳如兰秀眉微蹙,轻叱了妹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