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眠于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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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好,那我这就去通知。”男生积极性倍增,立刻站起来。薛涛跟他道别、目送他离开后,收起笑容,把吃了一小半的菠萝煎饼塞回塑料袋里,扔到旁边桌上,转回身继续拷贝照片。

[五]

第七到十节是连堂专业课,秋和照例和两个韩国同学坐在一排。教室里课间讨论的主题自然是那起杀人案。

“要我说啊,欧阳翀怎么能这么蠢?如果我是他就把尸体再分碎点,冷冻在冰箱里,今天带一点出去扔,明天带一点出去扔,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么?买什么编织袋!现在他住的那种高档社区,还有几个人会用编织袋装东西,这不摆明了告诉别人‘我在抛尸’吗?”

“我觉得最不能理解的就是他把分开的尸块装在同一个编织袋里去抛,那分尸有什么意义?一具完整的尸体还不至于流那么多血。”

“喂喂,你们女生怎么一个比一个狠!欧阳也许就是被曾晔气急了才动手的,一个人突然杀了人之后肯定自己也吓死了,哪来那么多逻辑?哪来那么多条理?”

“话说回来,曾晔虽然是蛮讨厌的,但也罪不至死,那男的恨心也太重了。”

“说起这个,我觉得他的杀人动机实在太匪夷所思了。曾晔不是要求复合吗?”

“对啊。”“如果说曾晔要求分手,欧阳被她伤了心生了气导致冲动杀人倒是说得通。复合欸!那最多不理她不就得了,根本没什么可生气的嘛,更别提气到杀人的地步,这是为什么啊?”

“欸?你这么一说倒确实是啊。”“会不会另有隐情?比如说欧阳翀是为了包庇某人才承认了自己没犯的罪行,也许人根本不是他杀的。”

“你们就是想象力太丰富,越说越离奇了。尸体是从他家运出去的,不是他杀的是谁杀的?再说,帮父母子女顶罪还说得过去,他父母都在老家,又没子女,替谁顶罪?”

“新欢啊!爱情的力量嘛!说起来,那新欢是谁啊?”“传说是新闻系的一个本科生。”

“嫡系学妹啊?”“拜托!欧阳翀是心理系的研二生。哪门子嫡系?”“他是心理系的啊?我靠!自己的心理问题都没解决!”“新闻系本科生不会是钱筱颐吧?”“你就知道那么一个钱筱颐!”“估计不是。钱筱颐那种美女一般都不屑于抢人男友,自己的追求者都应付不过来。何况那还是曾晔的男友。”“那不叫抢。曾晔根本配不上欧阳翀,天知道欧阳翀跟她交往是不是另有隐情。”“又来了,哪有那么多隐情!”

“确实嘛,我倒是真觉得欧阳翀和钱筱颐挺搭的。可惜向来是王子配恐龙,公主配癞蛤蟆。你看吧,钱筱颐男友多是多,可哪一个看着有欧阳翀这么入眼。”

“要那么入眼干吗?人家有钱。”“呵呵,45楼的女生果然只知道钱。”

……秋和在跟瞿翛然发短信,周围的议论声有一搭没一搭地飘进耳廓,她当作没听见,也不参与扯淡。手机里小信封一闪一闪,她按下“查看”。

翛然

我在帮薛涛通知开会,不和你聊了,晚上见。

秋和合上手机翻盖放进抽屉,专心听大家聊凶杀案。但过了一会儿又把手机拿出来,给瞿翛然回过去:还是想提醒你,如果你想以后再有发展就申请调换部门,不要与薛涛共事。

果然,十几秒后收到了以下回复:

翛然

10/0714:46

你怎么那么小心眼,她哪儿不好了?对你赞不绝口的。就听你老让我提防她。

单纯者无法辨明假意的友善。但经过旁人反复提醒仍无法辨明不是单纯,他们只是对不美好的现实采取顽固否认的态度。其实逃避是一种最普遍最易行最有效的面对方式,大家一起自我催眠,粉饰太平,不愤怒,不痛苦,生活在“完美”的世界,视清醒者为心胸狭隘的公敌。

“小心眼”的指责并不在秋和意料之外,她只是被“赞不绝口”四个字逗乐了,回了他一句“我没说她不好,只是不欣赏她的作风”。把手机直接放进包的隔层后,不禁长叹一口气。也许是这声叹息正巧吻合上某个话题的节点,一个韩国同学回过头问:“你和他很熟吗?”

“谁?”最近几个回合的谈话,秋和压根没听。“欧阳翀呀。”

“哦。关系还可以。他研一时做一门课的助教,我问他要过选课者名单。”

“你要那个干吗?”“看看有没有熟人,动员对方把课让给我。”“这也行?难怪你想上的课每次都如愿以偿。”

“不过那次其实也没怎么操作。补退选的最后一天,一班把原本两小时的专业课调整到四节,覆盖了那个时段,所以有个他们班的学生退课了。”

“噢……肯定又是我们系那个低能的本科教务把专业课时间弄错了,她老干这种事,去年也在补退选最后一天调整专业课,害我好多经双的课都不得不退掉。”

“想念以前的教务啊。这个教务就没做过一件好事。上次开学注册,不是还把我们所有韩国学生的学生证弄丢了吗?导致全体补办,还说是我们自己弄丢了。怎么可能所有人同时自己弄丢!”

“……”话题终于彻底脱离了凶杀案,转向对教务老师的控诉。

[六]

晚饭时分,薛涛再次被朱老师的夺命连环call从食堂叫回了办公室。

她再清楚不过,其实根本没什么要事,但把任何事都视为人命关天、十万火急是他一贯的作风。这次商量的任务是在校报上开出一个专版介绍本校优秀的教授,朱老师希望第一期对教授的采访由薛涛亲自来做,做出一个样板,让以后做这栏目的编辑们能够按图索骥。薛涛在这方面当然没有问题。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你最好明天就开始着手采访。”“明白了。”薛涛点点头。朱老师说完便往门外走,又突然一拍脑袋停住:“哦,对了。上午我打瞿翛然的手机没打通,你见着瞿翛然的话帮忙通……”薛涛打断他的话,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见不着他。”“唔?怎么回事?”“自从开学第一次例会之后,他就再也没露过面,打电话也不接,去课上找他也找不到,总之就是,谁也联系不上他。”“有这种事?你知道他在忙什么吗?”

“忙恋爱吧。听说他现在的女朋友是秋和。”朱老师沉下脸:“这小子……”

[七]

秋和下最后一节课已是晚上九点。她在二教门口和一同上课的两个女生道别,见瞿翛然等在台阶下的花坛旁,哼起一首旧电影主题歌,三步并作两步跨下台阶,挽住他的手臂。天空干净,没有云,月光勾勒着树影以及时而穿梭其间时而与其融为一体的人影。

男生开腔问话,听起来像开门时意外出现的噪音:“肚子饿吗?要不要去小白房吃点夜宵?”

“好啊。”秋和一向敏感,在回答的同时已经觉出对方的不快,“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么?”

“还不是姓朱的!”看来是气急了,言辞中没有半分对师长的敬意,“上午打了个电话我没听见,下午给他回过去他就大发雷霆,才一个电话没接而已,什么叫‘一直联系不上’?什么叫‘没有人联系得上’?至于么!你到底和他有什么过节?”

“欸?和我有什么关系?”女生怔得站定了。“我觉得我没得罪过他。再说今天他也几次提及你,不知他怎么知道我在跟你交往,叫我不要一天到晚沉迷感情不干正事。我看他是针对你,迁怒于我。”

秋和松开他的手臂,继续往前走,一言不发。“你可能树敌多了自己也不知道,唉,不说这个了。”瞿翛然跟上来。

又沉默了几步,路过灯火通明的大讲堂,秋和扭头问道:“芭蕾的票,弄到了么?”“很难弄,你那么想看吗?明天就是最后一场演出,我看还是算了吧。反正我是对这个不感冒,我不像你们艺术系学生有那份造诣。我敢说里面坐着的人起码有一半和我一样看不懂,明明没那个水平却跟风委屈自己,何苦嘛!”“他们不是跟风,是为了陪伴能看懂的另一半。”秋和脸别向侧下方,动了动嘴。瞿翛然愣了两秒,才听出她的潜台词。“不是我不想陪你,而是票真的很难弄到。”

秋和抬起眼睑,缓缓道:“要是我说‘我弄到了’呢?”冰凉如水的月光下,瞿翛然望着秋和的脸。女生的微笑十分温和,带着种宽容的柔光,让人感到有点内疚,可这内疚转瞬即逝,因为那柔光笼罩住的是洞悉一切后的深长意味。

与秋和在一起时,他总觉得自己反复无常,总是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厌恶她到极点,就像失足摔进暗井里,猛然被恶臭的浊液淹没。而更令他难受的是,秋和始终是秋和,谤议不怨,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既让人揣测不了她这一秒心里在想什么,又让人预计不了她下一秒会做什么。

这一秒她抖出一句话把你怔得无从作答,下一秒又天真烂漫地嘻笑道:“骗你的。”

瞿翛然不知自己的脸色究竟有没有突变,与秋和的相处总像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之后的一路,两人一直无言,他甚至搞不清楚秋和是在置气还是享受静谧,但他自己无疑心情沉郁。

进了亮堂的小白房,嗅出食物的气息,心情稍微好一些,瞿翛然点了几种小吃。秋和碰见同系学姐陈妍和她男友叶玄,站在他们桌边寒暄。俄顷后,瞿翛然端着餐盘临近就坐,秋和转身取了一串烤土豆吃。

陈妍忽然岔开话题问瞿翛然:“你怎么不让给秋和坐?”男生这才注意到屋里两张长桌八个座椅全满了,只有秋和站着。他内心闪过促狭的念头,想让秋和难堪:“她从第五节课一直上到第十二节,坐了一下午,刚有机会站起来活动活动。”说着抬头看向秋和,让他失望的是,秋和面不改色泰然自若。

倒是陈妍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这事不提倒也罢了,大家能够视而不见,眼下秋和一个人站在桌边已是每个人都意识到的事实,气氛变得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