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罗斯福总统(3)
3月12日星期日,罗斯福开始给全国人民上第二堂课。白宫一楼外事接待室的壁炉前摆着美国广播公司、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和共同广播公司的话筒。总统说他希望随性些,像在起居室和邻居聊天一样亲切自然。哥伦比亚广播公司驻华盛顿办事处经理哈里·C·布彻说,如此一来,不如就叫作“炉边谈话”好了。自此,这个名字就流传开来。罗斯福叼着象牙长烟嘴,慢慢抽着,谈论起全国银行停业的问题。“朋友们,我想告诉大家,过去几天我们做了什么,为什么这样做,下一步要做什么。首先,让我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大家把钱存到银行,银行并不是把钱放在保险柜里,而是用来投资各种信用债券和房屋抵押贷款。换言之,银行会把钱拿来投资,使一切运转起来……”
罗斯福态度温和,没有居高临下,用人人都能明白的句子和表达方式将复杂的工业经济表述得很清楚。他的语言质朴平实。这种风格也反映在白宫的装饰上,前任政府留下的铺张排场都被去除。这里没有跑腿的仆人,没有号兵,没有军旗敬礼分列式,没有士兵换岗仪式,7道菜的用餐习惯也省去了。在华盛顿的众多官员中,罗斯福的饮食是最简单的,时间不允许他成为美食家。在白宫用过餐的客人说,这里单调乏味的饮食好像出自寄宿所。一位女士连续三晚都吃到同样的甜点:一片菠萝、两颗樱桃和稀奶油里的一个核桃。即便如此,她也算是得到了款待。总统的午餐只有一个水煮荷包蛋,才19美分。
在饮食上,罗斯福或许小气,但这只是表象。他拥有真正的权力,并不在意这些花哨的点缀。小阿瑟·施莱辛格说得好:“罗斯福天生就是当总统的料。”他能决定自己所处时代的命运,历史上少有人如此。他独揽大局管理着国家,爱发号施令。他开玩笑地对一个访客说:“如果可以,难道你不想当总统?有谁不想。”和罗斯福会面后,心理学家荣格回忆说:“毫无疑问,他是个坚强有力的人。他才智超群,坚不可摧,又果断决绝,灵活多变,你永远猜不到他会做什么。”W·M·基普林格说他从没见过任何总统“像罗斯福一样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埃霍·弗林发现罗斯福身边的助手和内阁成员不过是跑腿的,“罗斯福总是自己做主”。阿瑟·克罗克说道:“他是老板,是发电机,是钟表发条。”亨利·摩根索也写道:“罗斯福就是一个统治者。”摩根索爱和罗斯福辩论,罗斯福也乐于奉陪,但争论到一定程度,罗斯福便将布满斑点的大拳往桌上一锤,不再说“我认为”而使用“总统认为”。到此,辩论告一段落,胜负显而易见。
罗斯福一般一天工作14个小时。一早,他会在床上用餐,边吃边浏览外事电报和一堆报纸。他的卧室墙上挂满了船舰的图片,壁炉架上放着家庭照片和维多利亚时代的小摆设。早晨起床后,他一般不会见客,但在“百日新政”时期,他的亲信顾问会聚在床前和他开会。有时,9点过后,男仆欧文·麦克达菲会为他刮胡须,整好衣装,再用无扶手轮椅推他到办公室去。上午10点,一天的忙碌正式开始。如果那天国会开会,他会花上1/4的时间讲电话。他跟别人说话时总会称呼他们的名字,而非姓氏。上任第一个星期,他打了个电话给劳工部长弗朗西斯·珀金斯小姐。那时,华盛顿政界对这位爱戴棕色船形帽的女士并不了解,她对华盛顿的政治人物也不熟悉。当珀金斯的助手拿起电话时,只听对方说:“我是弗兰克,弗朗西斯·珀金斯小姐在吗?”助手转告珀金斯,她诧异地问道:“弗兰克?我不认识什么弗兰克。问他为谁工作。”这么一问,电话那头响起了笑声:“我为美国工作,我是总统。”
罗斯福随时都会接电话,内阁开会时也不例外。想和他通话太容易了,大概有100人可以不通过秘书转接直接和他通话[1]。他消息灵通,无所不知,因此人们常常会忘记他双腿不便的事实。内阁会议上,他常转述别人的话,其中也包括他的夫人。他会说:“我的内人说那片区域正流行伤寒病。”他上任不久颁布了诸多法令,其中就有一条规定:当困难群众打来电话向白宫求助时,一律不准挂断,必须有人接听。罗斯福和民众沟通频繁,是历代总统中表现最好的。有封信这样写道:
尊敬的总统先生:
我写这封信是想告诉你,现在一切都好。你派来的人很快就找到了我家,他们陪我去银行,申请了贷款延期。你肯定还记得我之前写信说我家的家具被人搬走了。现在好了,你派来的人帮我拿回来了。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总统。
谁也没见过这样的总统。罗斯福每天会收到5000—8000封信,是胡佛的10倍。一名国会议员曾将他比作耶稣。一次民意测验中,纽约小学生将罗斯福排第一,上帝排第二,票数远逊于罗斯福。美国人民觉得他像朋友一样对待他们,就写了41首歌颂扬他的功绩。每当他系好腿上的支架,出现在公众面前时,热情的群众都会把手伸向他,想碰到他斗篷的边缘。在纽约,歌剧《我的粉红色》的演出现场,演员们每次谢幕时都会将歌曲原文“让温特格林当总统”改成“罗斯福是总统”。这时台下的观众会不约而同地站起,报以震耳欲聋的掌声。安妮·奥黑尔·麦考密克在《纽约时报》上写道:“没有哪个总统可以像罗斯福一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人们带来希望。”就连皮埃尔·杜邦和威廉·伦道夫·赫斯特也高兴不已。一个商界巨头对约翰·弗林说,他认为罗斯福是自耶稣以来最伟大的领袖,他希望上帝能原谅他之前把选票投给了胡佛。沃尔特·李普曼也改变了以前的判断,写道:“我们曾万念俱灰,对周围的人和事失望。但仅仅一星期时间,我们对政府和未来又充满了希望。”
罗斯福的巨大魅力还吸引来了校园里和职场中的年轻人。突然之间,华盛顿的住宿业生意红火起来。G街、r街、新罕布什尔大道和第21街一带高大古老的褐色大楼被改造成旅馆,等待着加入新政队伍的年轻单身汉入住。华盛顿的传统主义者开始害怕起来。后来,有人对小阿瑟·施莱辛格说:“一大群讨厌的年轻律师住进了华盛顿……他们趾高气扬地进入办公室,占据办公桌,索要各种文件,忙这忙那,没完没了。我不知他们为何而来,做了什么,又为何离开。”
这些年轻人有的没有离开,有的离开后变换个身份又回来了。财政部副部长迪安·艾奇逊、司法部青年律师J·W·富布赖特(后任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放弃药物学研究而从事救济工作的休伯特·H·汉弗莱(后任第38任副总统)、田纳西河流域管理局青年律师亨利·福勒(后任财政部长)都是当时聚集在新政旗帜下的人物。林登·B·约翰逊是新人中办事效率很高的一个,他是得克萨斯州国会议员理查德·克莱伯格的行政助理。约翰逊说服政府让得克萨斯州的农民带头清除一些棉花种植园,以支持农业调整管理局减少剩余农产品的措施,一时获得了媒体的关注。
新政的众多政治新星中,还有一些次要角色,如萨姆·罗斯曼、雷克斯福德·特格韦尔、阿道夫·伯利、“铁裤汉”约翰逊、哈罗德·伊克斯和雷·莫利。伊克斯有个众所周知的绰号“暴躁鬼”。私底下,他还挺喜欢这个绰号的,却不知罗斯福背后叫他“唐老鸭”。雷·莫利在华盛顿一家酒店里租下了一个套房,出手阔绰,是这群人中最聪明的。那些名气不敌他的人编了首歌讥讽他:
莫利!莫利!莫利!我的上帝!
农业部士气特别高昂。新上任的总顾问杰罗姆·N·弗兰克招收了一批才华横溢的年轻律师,有瑟蒙德·阿诺德、艾毕·福塔斯、艾德莱·史蒂文森、纳撒尼尔·韦尔、约翰·艾布特、内森·翰威特、李·普雷斯曼,以及普雷斯曼在哈佛大学法学院的同班同学阿尔杰·希斯。政府一些其他部门的人对他们赞赏有加,认为其中大部分人未来前途无量,特别是希斯。
希斯、普雷斯曼、翰威特、阿布特和韦尔都是一个共产党小组的成员,常在康涅狄格大道音乐工作室秘密见面。他们会对新政府进行研究,却没有头绪。这不足为奇。莫利那时被看作是一个激进的自由派,而农业部长亨利·华莱士强烈反对在外交场合承认苏联的合法地位。华莱士认为共产主义挑起了阶级对立,口气好像阿尔·史密斯。最让人捉摸不透的还是总统先生。在就职典礼上,罗斯福偏向经验主义,但很保守,他早期的措施得到了右派的支持。值得一提的是,在挽救银行业的颓势后,罗斯福实行的第一个措施是削减退伍军人的退伍金和政府人员(包括国会议员)的薪资。
然后,他成立了民间资源保护队,组织贫困家庭的年轻人参加水土保持工作,获得了保守派的好评。但共产党的一名发言人将此举称为“强迫劳动”,劳联领导人威廉·格林则称罗斯福的这一做法具有“法西斯主义、希特勒主义和某种形式的苏维埃主义的意味”。但是,罗斯福很重视民间资源保护队,在军队的支持下,此举很快就取得了巨大成效。这个组织由麦克阿瑟负责组建。乔治·C·马歇尔上校负责南方17个团队的管理,成效卓著,引起了总统的注意。(在分管宾夕法尼亚州时,艾森豪威尔少校忽视了政治因素,让共和党人占据了所有重要岗位,落得个办事不力的印象。)最后,250万青年加入了民间资源保护队,穿上了草绿色的制服。他们种下了2亿棵树木,建起了从得克萨斯州到加拿大边境的防护林带,完成了罗斯福的构想。
4月19日,罗斯福废除了金本位制,此举却并未获得右派的支持。现在看来,是因为人们对黄金的追崇根深蒂固。几个世纪以来,欧美各国一直严防黄金外流,把黄金视为西方文化的特征。在维多利亚女王时代,黄金是强国的象征,白银则是落后国家的标志。一些共和党人把货币贬值的策略描述为“橡皮美元项目”。阿尔·史密斯说,他赞成“金本位”,反对“胡扯本位”。罗斯福的白宫预算办公室主任则说,总统此举意味着“西方文明的终结”。但是,美元贬值11.5%,当年夏天继续贬值17%后就稳定下来。这时,欧洲已出现通货膨胀的迹象,美国再次拥有了世界市场上的竞争力。对此,普通人看不懂倒也自然,至少华尔街的精英们看得明白。查尔斯·盖茨·道斯拍手称快,共和党领导人也拍手叫好。罗素·莱芬韦尔是摩根大通公司的合伙人,他在给罗斯福的信中写道:“你废除金本位制的决定把全国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在一份罕见的公开声明里,摩根本人也表现出对罗斯福决策的声援:“看到总统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很高兴……显然,想消除‘大萧条’的阴霾,就要反对并打倒主张通货紧缩的势力。”
任何决策,只要受到华尔街23号(摩根财团所在地,意指华尔街金融势力)的欢迎,就谈不上革命性或者开明。直到3月下旬,罗斯福才明确变为“左”倾。那时,他要求国会批准《农业调整法》和《联邦紧急救济法》,并在5月12日——“百日新政”第65天,签署了这两项法案。《农业调整法》显然是针对艾奥瓦州农民暴动事件制定的,该法案采用减少产量的方法提高农产品价格。这种补贴农民、让他们少种地的做法,有违常理。亨利·华莱士的这段话道出了上百万人的心声:“我希望只此一次,以后再也不用这样的办法。庄稼长得正好,却要毁坏,实在有悖常理。”4个月后,他却不得不下令屠杀600万头小猪。他自己对这样的做法憎恶不已,但也只能埋怨胡佛措施不当,留下了这样的烂摊子。(罗斯福开玩笑说,要给猪实行计划生育。)从长远影响的角度看,联邦政府主持救济引起的争议更多。可是,哈里·霍普金斯在一次国会听证会上犀利地指出:“参议员们,人们天天需要吃饭,不是等到长远后才吃。”霍普金斯是个身形瘦削的高个儿,头发蓬乱,惯于冷嘲热讽。“大萧条”时,他在纽约做社工。新政期间,他一直和罗斯福保持着密切联系。他能进入政府工作,离不开贵人的引见。最初,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根本见不到总统。在纽约参加一个名流聚会时,他看到劳工部长弗朗西斯·珀金斯也在场,便恳请她到楼梯间说话。当时人声嘈杂,只有那里比较安静。霍普金斯向她解释了联邦救济金的重要性,珀金斯小姐便将他推荐给罗斯福,罗斯福又将他的方案提交给了国会。见此方案,共和党人无不震惊。马萨诸塞州参议员罗伯特·卢斯斥其为“社会主义”,缅因州参议员卡罗尔·L·比第惊呼:“上帝救救美国人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