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90后新概念·塔罗·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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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父亲与规则,皇帝的渴望(3)

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开始吐,吐了好多水。左北就在我身边,他也浑身湿透了。吐完后我整个人好像又回来了。我没有死,左北救了我。我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像寻常一样笑笑。我没想到他突然朝我吼:“我叫你不要一个人来你为什么不听!你自作聪明是不是!你刚刚差点儿就淹死在里面了,你知不知道!”我吓了一跳。左北的脸和脖子都涨得通红,他是真的发怒了。我不敢看他,但也不说话。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吐了太多,现在一句话也不想说了。原来他也有发怒的时候。我坐在岸上,冷得发抖。阳光微弱得像喘着气的老人。我们坐在岸上,一句话也没说。好久左北才站起来,说:“走吧,回去了。”

*7

后来我持续几天发高烧。我妈吓坏了,在我好起来几天后都不敢叫我看书学习。我坐在房间里,却再也不想偷偷出去逛了。我觉得许多东西都已经不一样了。我心里有些沉重,但又隐隐约约觉得我变得越来越强大了。

左北来找过我。他站在窗子旁边,问我好了没有。我点点头,笑笑。接着便不知道说什么了。左北皱了皱眉头,一会儿又说:“你以后别老出来逛了,你得看书。有什么事情就来找我。”不知怎的,这话我听起来像是生离死别。我想告诉左北,我吴大这辈子认定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了,日后出生入死,你找我。但我没说,只是点点头。

生活好像一下子变得平静了。我每天去上学,放学,看书,写字。偶尔还画画,画一些江湖豪侠,刀光剑影。我好像渐渐离一切远了。华西街、张木、大麦、邓然、左北。偶尔我会想,他们在干什么呢?他们现在在一起逛着吗?我越想越觉得落寞。但我记得我姑妈说,要读好书,读好书才能找到出路。我想,我们都要找到出路的。但我们为什么都要找到它呢?它在哪儿呢?在华西街?或许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吧。我不知道。

日子过得飞快。路口有一棵树快落光叶子了,秋天已经过完了。

有一天傍晚放学后我一个人走回来。在延安街我看见前面两个熟悉的身影,是左北和邓然,他们就走在前方。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又觉得脑子里瞬间被塞满了棉花,白白的一片,无边无际,什么也不能想,心里像坠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只觉得很难受,想冲破这层躯壳,破茧而出。我突然不想往前走了。但我听见了左北叫我的声音,他看见了我。我们仨走在延安街上,只有偶尔左北说说话。到了邓然家她就走回去了,我和左北走到花坛,转弯,走向华西街。我们偶尔说说话。

我想起以前我迫不及待地带左北去找邓然的时候。那时候他还不是我最要好的兄弟,但我只想着赶紧将我自己的东西和他分享。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有一件事没告诉左北,我是喜欢邓然的。这件事我谁也没有告诉。

我们走着,来到了榕树下。我们坐了一会儿,左北还是像往常一样,偶尔说话,朝着我笑笑,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你喜欢邓然吗?”我问他。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最好的兄弟应该是无话不说的。他吃惊地看看我,说不出话来。又过了一会儿,他问:“你呢?”我点点头,说:“但现在我不能喜欢她了,她不想我喜欢她。因为她喜欢你。”我说着望向远方,我心中顿时觉得无比悲壮,比任何一次打架都要悲壮,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来临了。左北没有说话。我们坐了好久,天黑了,我要回去了。我站起来,说,“我要走了。”

我一步步走回去,街道好像越来越宽阔了。好像有什么东西瞬间豁然开朗。我感到有些悲伤,但又有些喜悦。就这样了吧。邓然喜欢的是左北,而不是我,但左北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们三个仍然会在一起的。我越走越快。

晚上我坐在灯下看书。我想起暑假的时候,左北追着大老鼠朝我跑来。黝黑的皮肤,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但现在已经是冬天了,那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我觉得此刻我在逐渐变得强大起来。我的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变得越来越坚硬,越来越巨大。那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但书上说有一种叫“意志”的东西,也许那东西就是意志吧。

*8

南方的冬天看起来和别的季节没有什么不一样,大多数的树依然是绿的。寒冷夹在风中,你只有站在风里才能感受到冬天。

但天越来越冷了。远处的芦苇花几乎看不见了,夕阳也是灰色的。一阵风吹来,人简直想把头缩进脖子里。

寒假就要到啦。寒假一来,新年就不远了。但想起过年,不知怎么,越长大就越不盼望过年了。也许是有了别的盼望,但盼望的是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放寒假后的一天,天居然下起了毛毛细雨。那天左北突然来找我。他像往常一样敲敲窗子,我吃惊地探头看看,左北站在外面哈了一口白雾,他朝我做了个“出来”的手势,仿佛天气太冷了,怕说出来的话会立刻被冻结,于是懒得开口。我纵身一跃便从窗户出来了。外面很冷,细雨像雾一样下着,仿佛停在了空气中落不下来。我们走在湿湿的街道上,左北在路边买了两根热腾腾的玉米棒子,两人捧着咬了起来,瞬间温暖了许多。我们偶尔搭着话慢慢逛着,远远望去,花坛小得像个花盆。我们走到了榕树下,停了下来。左北看看我,又看看远处,说:“明天我要到一个远方的亲戚家去了。”我说:“哦。有多远啊?留在那里过年吗?”左北点点头,说:“很远很远,在海边。”真好,可以常常到海边去呢。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不回来了,留在那里念书。”我惊异地看着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看看我,又笑了笑,像往常一样。但这笑很快就沉了下去。我不想相信这是真的,我才刚刚有一个最好的兄弟,而现在就要失去了。我看看远处的花坛,突然觉得我们四街原来如此窄小。以后我们都会走出去吧,我们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的。

左北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灰色的小刀,递给我,叫我收好。“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他说。我接过小刀,突然想起我们还没有去树林里寻鸟巢呢。春天就快到了,可我们已经来不及了。我还没有打过左北家的大沙包呢。我觉得这些好像都不是真实的。

那天晚上我就把小刀弄丢了。我找遍了整个房间,又到街上走过的地方找了四遍都没有找到它。它好像突然消失不见了。左北走了,每次我走在街上都会低头去寻找那把小刀。也许有一天我会找到它。

我坐在房间里,常常觉得好像有人敲了敲窗。我连忙走过去探头看,可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偶尔我听见有脚步声我就跑出去看,但我知道左北已经不在了。

邓然突然不再和我说话了,张木也是。张木说,是因为我,左北才走的。大麦站在一旁沉默不语。这些我竟全不知道。

我突然深深地责备起左北来。他以为他离开了,我就可以和邓然在一起。可他错了,这些事情并不是我们所懂得的,也不是一刀一剑就能划分得清清楚楚的。像江湖,恩恩怨怨从来就无人能解。连左北也不能。他为什么没跟我说起这事情呢?他还像平常一样笑笑,他以为这是很小的事情,只要他离开一下就可以过去。多么可笑。

他不知道,在日后那么漫长的岁月中,我一定会再喜欢上别的人。可是能不能再遇见这辈子最要好的兄弟呢?日后天大地大,我该去哪儿找你呢?

*9

后来我念完了五年级,又念完了六年级。我姑妈说要带我去别的地方念书。她坐在大厅里和我妈妈说话,说着这一年间琐碎的事情。她是这样慈祥,我一直没有发觉。我走在华西街上,我已经长得比黑面高出一截啦。我也渐渐变得沉默,不会随便对人发火了。我常常觉得我好像成了左北。

其实有一件事我骗了左北。我答应他再也不会一个人去游泳了,但我一个人偷偷去了几次,而且还游到了河的对岸。我没有跟他说过这些。

后来又过了好久好久,我渐渐觉得,左北也许并不是我最好的兄弟。我身边有了别的最要好的兄弟。我再也没有见过邓然。后来我也喜欢过别的人,但我常常觉得她就是邓然。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有一天我会变得越来越强大。

我看见那片小小的江湖在悄然落下,而另一片巨大的江湖在慢慢升起,正在向我们袭来,无人能逃。它巨大得让人不知所措。我、左北,还有邓然都踏进其中,再也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