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借人
罗西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医院的，恍恍惚惚的就走进去找贝洛。
那个只比她大了一点点的女孩子正坐在沙发上焦急的等待着。
德国人在整个华沙都广播了好几遍今天要在奥尔莱广场枪决反抗者，贝洛也听到了，她知道其中有几个人是医院里的，找不到罗西亚和亨利的时候，她就以为两个人是去见同事最后一面了。但是亨利的身份，又让她无法不担心。
焦急的等了一整个上午，只差要冲出去找人的时候，罗西亚回来了。
贝洛欣喜的冲上去，却见罗西亚满身的雪，衣服湿哒哒的，整个人狼狈的不行。
“西亚，你……”才刚说了一半，她就说不下去了，亨利的尸体被两个德国士兵给抬了进来，随意丢在了地上。
贝洛如遭雷击，呆呆的松开了罗西亚的衣服，慢慢走向亨利，凝视了那张闭着眼睛的脸很长时间，才终于爆发了一声悲号：“亨利！亨利！亨利！你们做了什么，你们做了什么，亨利是合法的波兰公民，他的命已经被人买下了，你们无权杀他……呜呜……”
“请冷静，女士。”士兵冷冷的拨开贝洛的手，“我想你并不清楚你丈夫的身份，他是华沙地下党的头目之一，策划了不止一次针对德国的暗杀，相信我，如果不是那位小姐，你丈夫的尸体将会出现在不无人知的荒野上。”
贝洛打了一个寒颤，愣愣的看了紧闭双目的亨利一眼，然后又一次扑上去：“你骗我，你们这群刽子手，亨利才不是什么地下党，他只是一个医生，他只是一个医生，你们都不查清楚的吗？呜呜……亨利……”
士兵再一次挥开贝洛，环顾了一下医院的大厅，又看了眼呆呆站着的罗西亚，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贝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支撑，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看着地上的亨利痛哭出声。
楼上又下来了两个医生，看到大厅中的场景，立刻喊了一声，便有人跑过来将地上的亨利小心的放到担架上，准备往急救室里抬。
罗西亚伸出手拦住，声音哑哑的：“不要做急救了，亨利已经走了。”
贝洛呜咽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抱住了罗西亚，脸埋在罗西亚肩头，声声哀切：“西亚，西亚啊，你们遇到了什么，呜呜……亨利怎么会变成地下党呢……”
热热的泪水顺着脖颈一路滚进了衣服里，烫的罗西亚打了个颤栗，恍然间又回到了不久之前的奥尔莱广场上。
也许每个人都有不顾一切豁出去的时候，虽然罗西亚还带着现代人的怕死和隐忍，但人一旦真的被逼上绝境，就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当听到这些反抗者都要被扔到荒郊去暴尸喂狗时，罗西亚脑子里的一根弦猛地便崩断了，她疯了一样扑向那辆军车。至于那个德国军官说了什么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只记得自己歇斯底里的让他们把亨利的尸体送回医院。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罗西亚就是这样，估计是那个党卫军哥们也觉得这女人是疯了，再凶的碰上不要命的也得退让两步，于是莫名其妙的便让两个士兵将亨利给送来了医院。
罗西亚此刻回想起来，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害怕，衣领处仿佛生出了一股寒气在不停的往上蔓延。
那个时候她确实已经豁出去，完全的失去理智了。罗西亚当然知道那个德国军官不会真的怕她才妥协，在当时的情况，最有可能的是她也被一枪毙了，然后一起扔乱葬岗。到最后还能出现这样的情况，也许只是因为今天是圣诞节，他才网开一面。
虽然后怕，但罗西亚并不后悔，她每每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现在能保住亨利的身体，是她尽最大努力给自己的一点无言的安慰了。
罗西亚伸出一只手轻轻拍着贝洛的后背，慢慢的流泪：“贝洛，你要相信亨利，他不是什么地下党，他是一个最伟大的人，他拯救了无数波兰平民的性命，你应该以他为荣。”
“呜呜……”
“他还让我给皮诺买了钢琴，只是我当时有点疯了，忘了把钢琴带回来。”
“呜呜……”
“贝洛……”罗西亚突然也哽咽起来，她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人，她也有很多泪要流，恐惧，崩溃，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的精神。
医院里其他女孩子都跑了出来，见到亨利，个个都红了眼睛，忍不住抱在一起低声哭泣。
亨利是个多好的人啊，虽然他是个犹太人，但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
有的人还活着，但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却还活着。
也许在战争时期生离死别真的是件太过平常的事，很快所有人就从亨利离开的阴霾中走出来，包括贝洛。他们不是不伤心，而是要变得更加坚强，当挡在你前面的防护倒下了，后面的人也要用血肉之躯撑起新的城墙。
按照往年的惯例，晚上应该是圣诞夜的狂欢，但是出了枪决这么一件事，已经没有人再用心思去布置圣诞的装饰。然而火上浇油的是，德国人今天要在对面的酒店举行一场盛大的晚宴。
每一场大型宴会的后面，为了不出纰漏，都要投入巨大的人力和准备。酒店的经理下午不到3点钟就过来了，他的意思是想要请两位医生过去“坐镇”。
德国军官团是由德国最著名的容克贵族组成的，他们具有良好的文化修养和艺术修养，不管在战场是怎样的冷血，到了私底下，每个人都会变成最优雅风度彬彬有礼的绅士。经理自然不怕这些军官惹麻烦，真正的麻烦是这场宴会里并不是只有国防军，还有党卫队，还有已经没落的却偏要赖在德国人身边的波兰贵族。
这其中真正容易惹事的还是那些吃饱了撑得波兰贵族，再加上旁边有党卫队这个大杀器，经理并不敢挑战酒店墙壁的承受能力。
由于今天特殊的日子，医院全体都要休息一晚的，也就是说今天晚上将无人值班。可圣诞晚宴一向是彻夜的狂欢，如果半夜里某位贵族的身体出现了什么状况的话，根本无法解决，所以经理才巴巴的跑过来借人。
平心而论，这并不是一件好差事。亨利离开了，医院的气压本身就很低，谁愿意去给一群凶残的德国鬼子服务呢，何况今天还是圣诞节。
一群人都沉默的看着罗西亚。
弗里茨院长不在，亨利也走了，罗西亚仔细想了想，才发现这个医院里就还剩她的职权最大了。她是一名医生，同时也是院长助理，在院长不在的情况下，一些事情的决定权就落在了罗西亚手里。
在一群人眼巴巴的注视下，罗西亚毫无压力，思考了片刻，还是微笑：“显然在圣诞节还让你们加班是很不人道的行为，那么，我决定，你们今晚还是正常休息吧。”
众人都发出一声欢呼，而酒店经理却脸色难看的站在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