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读的父亲

早上，大家都在静静地忙活着，做题的做题，整理资料的整理资料。这两天高三学生体检，班主任们都在整理体检表。虽说很多情况都通知到位了，但他们还得仔细了又仔细，因为这是高考的前奏，出不得一点差错。

办公室门开了，大家都没有顾得上抬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苍老的声音，王老师，我给XXX领体检表来了。

大家都站了起来，热情地让座。这个满头白发、满脸沧桑的人，是三年来到这个办公室里最多的家长，也是大家熟悉得和同事一样的人。照例，他来给小王老师交体检费，领取表格，拉几句家常后就匆匆地走了。天气不好，冰冷的天气里，来自这个家长的温馨暖暖地印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同事们都说，好好写写这个家长吧，他是我们最佩服最感激最值得学习的人呢！

提笔写这个家长，有些赧然。同样为人家长，我们中间很少有人能够做到位，很少有人能够这样无私地付出，也很少有人能有他那样的责任心和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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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这届高三，老师学生谁都知道X班的XXX。这是一个有些自闭的女孩子，几乎不说话，也不会笑；行为古怪，性格孤僻，从不和人交往；住校，但永远是独来独往；走路，但几乎没有抬起过头；上课，很是认真地听，但绝对不记笔记；做作业，也是尽心尽力，但全会做错；喜欢上学，从不落课，但成绩永远是倒数第一。尽管这样，从高一到高三，她永远都是最受关注的一个孩子。

记得高一刚进校，马老师当X班的班主任。几天后，各科老师都在“告状”，说他们班里的一个“怪娃娃”，就是说的她。大家都觉得这个女生太怪，不做作业，老师还不能问，问了也是不说话；上课坐在座位上，想睡觉就睡，想听课就听，不想听课自己开门出教室了；上数学课看语文书，上物理课看化学；有时候上课，书桌上啥都没有，趴在那里睡觉；也迟到也早退，随便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一次数学老师气呼呼地叫来了三个不交作业的学生到办公室。两个男生赶快趴在桌子上做题，她站在那里，也不说话也不做。我们都着急地找笔的找笔，找纸的给纸，好话说了很多，她就不做。老师拿了一张纸，把题写在上面，她也不做。这时候才都说这个孩子好像有问题，但到底什么问题，谁都不知道。

班主任也慌了，这样的状态，出了事情谁负责啊！就赶快打电话，接电话的家长说很忙碌，现在没有时间。于是大家都议论说这个家长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孩子这样了，还送来念书，能读个什么书啊。把娃娃往学校一送，就不管不顾了。什么家长嘛，太不负责任了。

过了一周，家长才来了，就是X师傅。他头发花白，面容枯槁，满身脏兮兮的全是土。一进门就找班主任，小马上课去了，他就在楼道等了整整两节课。我们才知道这个孩子是个有点精神障碍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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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X师傅说，此孩子就是在读书上落的毛病。

她从小就性格内向，不善言谈，学习也一直很好；小学、初中都是名列前茅的好学生，倍受老师和家长的关怀；并且从小就懂事，也很少让人操心。大家给予她很高的期望，尤其在中考之际，很多亲朋好友当面说，这个孩子没有任何问题，就是上重点的料。她也自认为很有把握，踌躇满志地去参加考试了。

考试前，哥哥给她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结果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肠炎打碎了她的梦想。分数出来，没有考上重点中学，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一连几天，她都呆呆的，不吃不喝，不睡不说，把自己关在黑黑的屋子里。母亲也着急，忍不住埋怨了几句，都说你学习好的很，看这下给咱们把人丢大了吧！她更加地沉默，不哭不闹，只是又呆了许多。家人也没有在意，由她去了。

假期结束，村里的孩子读书的读书，补习的补习，打工的打工，当人们再记起关注她的时候，已经有大问题了。

家人慌了，进医院，讲迷信治疗，都不起作用，后来父母哭喊着送她去精神病医院治疗。医生说病因就在读书上，必须想方设法让她上学，看能不能在学校环境里减轻病情！她想干什么就尽量满足心愿，不能再受刺激，否则后果就不堪设想。她不想去补习，就想上高中。这样，X师傅千托人万找关系，才进了我们学校。这些天，他在家里收拾好庄稼，进城租房，专门来陪读，来看管这个孩子！

说到这里，他老泪纵横，老师啊，你们说，一个女娃娃家，要是不管，将来就是满街跑的那一类疯人啊。如果这样，我和她妈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你们就收留她着吧。你们放心，这个娃娃不整人不闹事，就是不说话，不高兴的事情也就不干。我保证两天来一趟学校，凡是交的费用，我都会来交的，就是会给你们添很多麻烦呢。最近我看她越来越严重了，怎么办呢？都是为人父母的，请理解理解我们吧，多担待些！

大家静静地听着，恍然大悟，都说这样啊，我们会好好配合治疗的，你放心，只要你做得好，我们这里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他满脸感激地走了。从此，三年里，他就是这个办公室里的常客了。从此，老师们对这个孩子多了很多的关注。通过老师们轮流观察、开导、化解，她学会了不迟到，上课也不随便外出，只是仍旧想睡觉就睡觉，想写作业就写作业。语文老师还发现，只要她愿意做的事情，她会认真地完成，尽管不抬头不说话。

一学期下来，孩子的情况改变了很多，效果也很明显。有时候，各科老师还互相开玩笑，你最近给XXX说了些啥，上语文课都在做物理呢？物理老师说，那天叫她在黑板上抄了个例题，夸奖了几句，这些天上我的课认真的很呢。所有的人都笑了，都觉得孩子在慢慢地变化着，都很高兴。他听说了，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搓着双手，一遍一遍地说，这下好了，这下好了！老师，谢谢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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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里，几乎每过两天，他就会来到学校，问问这个老师，问问那个老师。有时候大家都忙，他就在楼道里站着，忧愁的脸上是坚韧的等待。等我们都忙活完，他就进来，讨好地谦恭地问候大家，给男教师们发个烟，说说难处，拉拉家常，和大家探讨许多时事问题。对班主任更加尊敬，常常说，马老师，你就当作你的娃娃给我照看着吧，就当作积德行善吧。

三年里，只要学校有任何关于孩子的情况，不管吹风下雨，他总是会第二天准时到校。一次，学校有资助贫困生的名额，班主任想到了他，恰好他也在，直接说了。出乎意料，他满怀感激地推辞了，我的娃娃在这个学校，给老师们添了好多的麻烦，怎么还能够要这个名额呢，就这样我都感激不尽了，还敢添麻烦？咱的娃娃现在就是养病，只想让她在这里别犯病了，我和她妈都烧高香了。你们发现了吗？我的娃娃最近好了许多，也会和她妈说话了，还会哼歌子了。哎呀，我都高兴得睡不着……

也真是这样，各科老师都说，XXX进步很大，也写作业了，也记笔记了，也会做题了，甚至上课都不睡觉了。一个会考，那些正常的学生一挂几门，她门门都补考了，但是门门都过了。拿上会考单子，大家都高兴得笑了。他更是高兴，老师啊，我家里穷，没有什么，但是我真心地想请你们吃个饭，就是简单点，也是我的心意！我们都笑着说，那也是你的功劳，没有你这样的为孩子着想为孩子付出的家长，我们本事再大，也不行啊。吃什么饭啊？你家的锅大碗小也够你受的了。他连连称谢，脸上幸福得和花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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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三年过去了。三年里，这个父亲重新调整了家里的目标和方向：让儿子辍学打工，老婆在家种地，他在城里陪女儿读书。这在重男轻女的农村，的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他说，好多人都劝他，女孩子，就那个样子了，迟早都是别人家的一口人；再说也有病，差不多就行了，还真以为能考个大学呢！把儿子供养好了，养老呢。他也不恼，只想不管怎么艰难，都要让女儿读完高中，让女儿高高兴兴的，把心病去掉，就很满足了。当年他在部队当兵，就是吃亏在没有文化上，才没有提干的。所以，不管女儿能念成书念不成书，都要供养着念完。

儿子也是个孝顺的孩子，知道家里的情况，供养两个高中生，简直不可能，何况妹妹又是这样，就早早地打工去了，填补家用了。

一晃三年过去了。三年里，他的女儿在父母的呵护下，尽管有病，但很愉快的完成了高中的学业。尽管成绩很差，但是病情大好。有时候还会有说有笑的，大家在欣慰的同时，都感慨地说，这个娃娃是不幸中的万幸，全亏得她有这样的好父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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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毕业的时候，无论体检、照相，无论填表、交报名费，都会看见他佝偻的身影。有时候，看见这个陪读的父亲，不由会对比自己做家长是否合格，是否能够和这位父亲一样，有耐心、爱心、恒心、韧心。大家都说自己没有做到，甚至还做不到他的三分之一。

行文至此，又想起上届的一个女生，也是本校毕业的。据说开始和XXX病情一样，但是家人强行拉回去后，不管不顾，先是不停地打骂，后来锁在屋里，最终就疯了，满学校满城市地乱跑。一次，我阅卷的时候，见过她一面，已经明显是精神错乱的模样了，后来听说落水而亡，想起来真叫人心寒！

送走了又一届学生，又是一个九月来临。开学了，听说他们和高中毕业的女儿一起，去了另外的一个城市，一家人在那里团聚，打工，赚钱。又听说他的女儿也进了一个高职学校，健康快乐地成长着。我们听着这些消息，心里很欣慰，唯有默默地祝福，来表达对他的敬意。

父母的爱，是一种默默无闻寓于无形之中的关爱。在他身上，我们懂得了不厌其烦、大爱无言的涵义。他的爱如花朵般，在女儿的幸福中静静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