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与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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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市场的失败,还是市场理论的失败?(2)

垄断要反,但应该反的是政府用强力施加的垄断,即政府只允许一部分人经营,不允许其他人进入的政策,而不是市场上自发形成的高占有率。从历史上看,没有一个企业能够持续统治市场。不管是微软,还是英特尔,如果不能真正满足消费者的需要,或者定价太高,早晚会垮台。IBM原来很牛气,后来被戴尔、惠普打倒了。微软占软件平台百分之七八十的份额,但是它不敢松懈,就像比尔·盖茨讲的,微软离破产永远只有18个月。这就是竞争的压力。竞争程度不能按市场上有多少个企业衡量,而要看有没有自由准入。

如果有企业采取侵犯别人权利的办法去竞争,政府一定要管。但这是产权的保护问题,与反垄断无关,采取这种不正当竞争的可能是很小的企业。在这个前提之下,不要限制企业的规模,也不要认为企业数量越多,竞争越激烈。衡量垄断的唯一标准是有没有政府的政策保护,与企业大小无关。

回过头看,反垄断法的后果是什么?很可能变成落后企业反对先进企业的工具。有些企业竞争不过别人了,就起诉别人。像现在,任何两个企业并购都要由商务部批准——例如,生产电饭煲的企业的并购还要商务部批准,是很荒唐的。

信息不对称问题:市场是一双隐形的眼睛

新古典经济学假定信息是对称的、完全的。一个推论就是,如果存在信息不对称,就需要政府去监管企业。“非对称信息将导致市场失灵甚至消失”,这是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克洛夫的“旧车市场”理论,食品安全检查、药监局、馒头办公室等等,都建立在这样的理论基础上。

听起来蛮有道理。牛奶有三聚氰胺,消费者怎么知道呢?如果政府不管,我们不都喝了有毒的奶吗?

提出这样的问题是因为我们低估了市场的力量。新古典经济学只知道市场是只看不见的手,没有看到市场还有一双隐形的眼睛——声誉机制。长期看,市场竞争生存下来的企业,都是声誉良好的企业,欺骗无知的人并不是最好的竞争策略。企业有积极性提供信息,消费者也有积极性获取信息。从这个角度看,新古典经济学有很多矛盾,比如依据反垄断理论,企业做广告,一方面会增强市场支配力量,属于垄断行为,但另一方面,它向消费者介绍产品,树立品牌,恰恰是解决信息不对称问题的重要手段。

在很多情况下,是政府干预导致了市场信誉机制的失灵。简单地说,如果什么都要政府审批,企业不会在乎自己的声誉好坏。在市场竞争中,企业要讨好消费者,但是,如果能不能进入这个行业、能不能卖这个产品由政府说了算的话,企业就会去讨好政府官员。讨好政府官员比讨好消费者更容易,因为消费者很多,政府官员是少数人。

打个比方,卖房子时,如果要讨好消费者,200套房子要讨好200个家庭,平均每个家庭三到四个人,你要讨好七八百人。但如果是政府官员审批的话,一个处长,你只要保证送上三套房子就行了。由此不难理解:政府部门获得审批的权力,并不意味着问题的解决,反而往往是腐败机会的滋生。事实上,许多政府审批名为规范市场,实为官员寻租。20世纪90年代北京有个规定,获得模特从业资格,要经过政府组织的考试。这有什么道理?模特站在台上表演,观众认可就行了,关政府什么事?市场上,你找不到任何一家服装公司会雇佣不合格的模特。

市场与企业的关系:不要反感大企业

现实中,没有完全竞争,信息也不对称,市场如何运作?超市里卖的矿泉水,消费者不认识生产它的企业老板,更不认识制造它的员工,为什么敢喝?如果把它的商标去掉,你还敢喝吗?相信大部分人不敢。原因在于,企业是一个声誉机制,承载着一系列连带责任。有了连带责任,才能建立信任。简单来说,某组织有一个名字,这个组织的人之间就存在连带责任。没有名字,就没有连带责任。

举个例子,全中国13亿人,某个人骗了你,你很难记住他。但中国有34个省级行政区,每一个省级行政区都有一个名字,如陕西、河南、河北、北京,等等。如果你是陕西人,你骗人了,会破坏陕西人的声誉,其他陕西人就会认为你是害群之马,对你进行约束。事实上,过去的商会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约束它的成员不去骗人。这是解决信息不对称的一个办法。

如果按主流经济学的定义,完全竞争的市场由无数个原子式的小企业组成。但在这样的市场上,信任是建立不起来的。每个人一个名字大家记不住,所有人都叫一个名字也不行。所以,在多数行业中,最后往往形成几个大品牌,这样消费者可以记住它们,相信它们。因此,我们不要反感大企业。没有它们,市场经济不可能有效运行。

在企业内部,承担连带责任更精细。简单地说,什么叫老板?就是对所有的员工承担连带责任的人。假如你是一个餐馆老板,你的员工菜没洗干净,客人吃了拉肚子,谁负责?是你——你不能说你不在场,你不负责。作为老板,你不仅要对所有员工的过错承担责任,还要对上游供应链上的厂家承担连带责任。譬如一个牛奶企业,奶源不是你生产,饲料不是你生产,但是牛奶中检测出三聚氰胺,不论是谁加进去的,你都要承担责任。有能力承担这种连带责任的,就是品牌企业。一个企业有多大的能力承担责任,就有多大的利润空间。如果你没有能力为他人承担责任,就做个体户,只对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当然也不可能赚大钱。

从这个角度理解,一个行业只有几家大企业不是坏事。亚当·斯密反感大企业,他曾提到,大企业老板们凑在一块肯定是想坑害消费者。实际上,没有大企业,就不可能有大范围的市场。科斯把企业理解为市场的替代物,认为市场交易成本太高,需要企业替代市场,这个观点可能有问题。企业不是市场的替代物,而是市场本身的运行方式。正是企业的存在,降低了市场的交易成本。如果没有企业,信任关系建立不起来,我们就不会买牛奶喝;自己养奶牛太贵,就不喝牛奶,喝稀饭——这就是自给自足,不存在市场了。

因为信息不对称,要求政府干预,或者针对大企业制定反垄断法,都是不合理的。市场中,由于存在声誉机制,我们可以跟陌生人合作,交易各种各样的产品。企业的品牌和市场的信任在此过程中建立起来。因为这个原因,人为地限制企业规模是不对的,那其实是在破坏市场秩序,破坏市场的有效性。

埋葬凯恩斯主义

凯恩斯理论是主流宏观经济学的核心部分,也是政府干预经济的重要依据。人们接受它,首先是因为无知——就是说,由于人的本性使然,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很肤浅。其次是利益问题。有了这个理论,一些人可以拿国家的钱去投资,政府可以名正言顺地制造通货膨胀。

现在流行的凯恩斯主义经济学的“三驾马车”理论,颠覆了经济学的一些基本常识。它认为GDP等于消费加投资加净出口。消费包括个人消费和政府消费;投资可以是私人企业投资也可以是国有企业投资;净出口就是出口减去进口。根据这个理论,要想增加GDP,或者靠增加消费,或者靠增加投资,或者靠增加净出口。出口不行了,就增加投资;投资不行了,就促进消费。宏观经济政策就是这么说的。

“三驾马车”作为一个恒等式,没错。但用它来解释经济增长,就犯了大错。

人们之所以创造GDP,是为了消费。但按照凯恩斯主义理论,我们不是为了消费去创造GDP,而是为了增加GDP才刺激消费。比如我们制定8%、9%的增长目标,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拼命刺激消费。消费本来是目的,现在变成了手段。2009年金融危机时,汽车销售不好,就补贴汽车;家电销售不好,就补贴家电……这就是为了追求GDP而消费,目标和手段完全颠倒了。

再看投资。为什么要投资?因为投资可以提高生产效率,增加未来的消费。今天投资1块钱,明天可以得到的回报比1块更多。如果不这样,投资就是浪费,就不值得进行。但看一看我们现在,投资是为什么?为了增加总需求(或者说为了增加就业),投资与效率毫无关系。如果不考虑创造价值,只是为了增加GDP,创造就业机会,办法有好多。让一千万人当小偷,然后再让一千万人当警察抓小偷。这两千万人都有工作了,但有什么意义呢?

再看净出口。亚当·斯密和大卫·李嘉图两百多年前就指出,贸易是互惠的,所以自由贸易创造财富。这才是我们需要贸易的原因。但现在的宏观经济学家不这样认为,他们回到了重商主义时代,认为只有出口大于进口才能增加财富。比如,一个国家出口100万,进口90万,出口大于进口,贸易对GDP的贡献是正的。如果一个国家出口1000亿,进口1100千亿,出口小于进口,贸易对GDP的贡献是负的。这不是很荒唐吗?现在,每次金融危机之后,所有国家都想办法限制进口增加出口,搞贸易保护主义,理论基础就在这里。但结果是两败俱伤。

还有储蓄问题。我们常说,经济要发展,要增加投资。投资哪儿来?靠储蓄。但是凯恩斯主义理论说,储蓄是坏事,花钱是好事,还把它表述为“合成谬误”现象。个体的善不等于总体的善这个现象是存在的,但用到储蓄上就不合适。凯恩斯理论其实是一个经济波动理论,我们却把它变成了经济发展理论。如果中国“十二五”规划就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将造成巨大误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