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真相,总是最残忍的
“飘”在黑洞里
已经好几天没有上学了,几天以来持续不退的高烧击垮了我孱弱的身体,让我那绷得紧紧的,如弓弦一样的身体,有了一个一触即发的突破口。就像是无意中碰倒了一张多米诺骨牌,身体在刹那间内——沦陷了。
躺在炕上,我一直处在一种时而昏睡,时而清醒的状态之中。“梅呀,快起来吃点儿饭吧。”妈妈柔柔的声音,把我从梦中唤醒。我下意识地哼了一声,想睁开眼睛。但是眼皮上,好像坠了一把很沉的铁锁,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挣扎着想爬起来,稍微一动,我全身的骨头缝儿又疼、又酸、又重。疼痛好像空气一样,包围着我的全身。当我努力地想要挣脱它的束缚,推开它的纠缠,它却像一个无形的弹簧一样,无处不在,越是用很大的气力去对抗它,越会遭受到它强有力的反击。
舔了舔干得有些发疼的嘴唇,我闭上了眼睛,无力地摇了摇头:“妈,我不吃了,我一点儿都不饿。”
耳边传来妈妈沉重的叹息声:“你都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啊,多少吃一点吧。”随即,一双温热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抚摩着我的额头,一遍又一遍……那结满了老茧的,粗糙的手心,一寸寸地滑过我的皮肤……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童年,蜷缩在妈妈的怀抱里……
迷蒙中,我又睡了。我的身体好像分为了两半儿,一半儿是现实中的我,一半儿是梦境中的我。梦境中的我,“飘”在那条看不见出口,也辨不清方向的洞里。现实中的我却能够感知到身边发出的声音:吃饭时候杯盘交叠的叮当声,筷子碰触碗碟清脆的叮咚声,收音机里播报新闻的声音,各种声音都统统地被耳膜吸收,传进了大脑……它们在我的脑海里重叠、放大,又重新组合,和我的梦境融为一体……
我转过身来,就在一转身的瞬间,一个名字,清清楚楚地灌进了我的耳朵里。“小梅不能再……拖下去了……你说呢?”我脑袋里画满了问号,这不是妈妈的声音吗?妈妈是在说我吗?是在跟谁说?为什么要说我?好奇心促使我躺在原处,一动不动地听着。
“那你说怎么办,这么大的孩子,不能就这么……死了……吧?咱们当爹妈的咋能下得了……这么狠的心啊……现在不给治,以后真要……是……像医生说的那样……可……可怎么办啊……要是她不好,以后咱们俩就是死了……扔下这么一个孩子……都……闭不上眼睛啊!如果有一天,咱俩都没了……你让孩子……咋活下去啊……儿女……牵心啊……”是妈妈的声音,是妈妈的声音!妈妈边说边啜泣,我的心里充满了悲伤。努力地转回身,我快速地向黑洞的深处飞去。妈妈的声音又消失了,我只能凭着记忆往那个声音的方向飞。我要把妈妈的眼泪擦干,告诉妈妈我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不知道从洞里的哪个方向,传来“咚”的一声。那声音,好像是饭碗重重地“拍”在饭桌上的声音。随即,就是“啪”的一声,筷子也被摔在了桌上。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声音我太熟悉了。这不是梦,绝对不是梦!是爸爸和妈妈在吵架。我心里焦急万分,我不能让爸爸妈妈再吵架了。我不治病了,不治了!我只要你们别再吵架,别再吵架了。我用了很大的力气努力地挣扎,想醒过来。可是,身体似乎被关在了一个弯弯曲曲的迷宫里。我急得像一只没头苍蝇一样,乱飞乱撞,却好像怎么也醒不过来。
“一说给孩子治病你就跟我耍脾气,你……”妈妈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声“哗啦”、“丁零咣当”、“咚”一连串的声音所淹没。好像是什么包裹着的东西,被扔在了地上,包裹里的东西很零散,一个个相继散落在了地上。随即,就是一声重重的,“咣”的一声摔门声。这一声重重的摔门声,好像炸响在我耳边的天雷,让我一个激灵,惊醒了。
再试最后一次
刚刚醒过来的我,头还是昏昏沉沉的。环顾四周,屋里已经没有了爸爸的踪影。
饭桌还在屋里的中间支着,桌子上,是杯盘狼藉的残羹剩饭。在饭碗和盘子中间,横七竖八地躺着很多支筷子。有的筷子一半还在桌子边躺着,另一半已经伸出桌外悬浮在空中了。如果桌子稍微一动,筷子就会立即掉在地上。妈妈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的,一只手不停地在脸上擦……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费力地蜷缩起右胳膊,用胳膊肘抵在炕上,伸出左手握成半拳状,想用左手和右肘撑起身体慢慢地爬起来。在胳膊和手接触到炕面的一瞬间,一阵钻心的疼痛从手指传来。我不由得“啊”了一声。
妈妈听见了我发出的声音,抬起手擦了擦脸。立即一只手拿起手边早已倒出来的药粒儿,一只手端起杯子。下意识地对着杯子吹了一下,又用嘴唇试了试水温。一边转过身一边对我说:“你醒了,烧退了吗?快把药吃了吧。”我看着妈妈的脸,她的脸色很不好,蜡黄蜡黄的,眼睛也又红又肿……
看着妈妈已经挂满银霜的鬓角,我的心里满是酸楚。妈妈刚刚50岁,就有了这么多的白头发。这都是为我而生的啊!我可真不该……唉!“妈,都是我拖累您了,您……您别生气……我……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不用去看病的,真的。再说……再说咱家也没有钱。”我满怀愧疚地说。
“傻孩子,净说傻话。别听你爸的,有妈在,就不能让你在家里等死。你只管养好病,钱的事情你不用管。明天妈就出去借,这个礼拜就让你去看病。”妈妈放下了杯子,咬了咬嘴唇,神情坚定地说。
“妈,我不想治病了。真的不想治病了。我不想……不想……再看到您和爸爸吵架了。每次看到您和爸爸为了我的事情吵架,我的心里可难受了。恨不得马上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都是我惹的祸……只要你们不再吵架,我怎么都行。”说完这些话,我的心里涌起了一阵阵的酸楚。虽然我能感觉到病情在日益加重,但却不想给家里增添负担了。我不愿看到爸爸紧锁的双眉,也无法让家里变出更多的钱来。我能做的,只有默默地忍受,忍受……只有我独自吞下这杯苦酒,不让任何人发觉它的苦涩,才能换回难得的,片刻的安宁……
妈妈轻轻地把我拥入怀中,抚摩着我的头发:“傻孩子,只有你好了,爸爸妈妈才能真正的好啊。你就别多想了,钱的问题妈去解决。你只管多多地吃饭,把自己吃得胖胖的。如果你真的心疼妈,等你病好了以后,就好好学习,你不是还想上大学吗?妈还等着你以后赚钱养活妈呢,妈还等着我的小梅写书给妈看呢。让大家都知道妈的小梅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你说是不是?”
不可否认的是,虽然我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再给家里增加负担了。但是留在潜意识里的那种求生的本能,还是像关在囚室里的一团浓烟。尽管门窗紧闭,尽管门上加了一把牢牢的大锁。但是依然能从狭窄缝隙里,挣扎着挤出来一点点。我一直在强迫自己,把治病的欲望硬生生地压了下去,总是觉得心中始终都像压着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一样,异常沉重。这块石头,不是圆滑的,而是充满棱角的。它就那么霸道地覆盖住了我全部的心房。一点空隙也不给留,结结实实地压在了我的心头。当我努力地想把它搬开的时候,它的棱角就会刺痛我的心,让我的心里汩汩流出的,都是殷红的鲜血……
妈妈的一番话,像是一付特效的红伤药,瞬间止住了我心头的流血。特别是那一句“你不是还想上大学吗?”就像点燃了我心头的烟火,再也遏止不住它的释放。本已经湮没的念头,重新又从脑海里冒了出来。“再试一次吧,就试一次。也许这次就可以治好病了呢?如果这次治不好,就再也不治疗了。再也不给家里添麻烦了。”
抬起早已泪水模糊的小花脸儿,我破涕为笑,使劲儿地朝妈妈点了点头:“妈,我听您的……”
到底是什么“怪”病
走进医院的大门,我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恐惧感。只希望医生能够早日给我用上一副灵丹妙药,最好是睡了一夜,第二天就再也不疼了。
转眼间,三个月匆匆地过去了。我关节的疼痛和肿胀不但没有减轻,右肩关节反而无法上举了。一旦我用另一只手强行地把右胳膊举过肩膀的时候,整条手臂从肩关节一直疼到手指尖,疼得整条胳膊都在颤抖。我的脚踝一天不贴膏药,就疼得不敢落地。
我经常感觉心脏在大幅度地做着“蹦极”的动作。似乎心脏已经脱离了胸腔的束缚,游离于悬崖峭壁之上,一会儿“呼”地一下翻上来,一会儿又“刷”地一下沉下去。那种憋闷的、放射的疼痛,夹杂着窒息感,从心脏处一点点地传遍整个左臂。继而弥漫全身。心脏,已经被侵犯了!
这样的感觉,让我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像一只生了根的藤,一旦有了赖以生存的土壤,就肆意地疯长了起来,一刻也不能停息。我洗脸想,吃饭想,散步想,睡觉想……
我总觉得自从生病以后,家里的气氛一夜之间就变了。空气里,好像流动着一种无法言说,又能真真切切感觉到的紧张和压抑。就好像……好像……大家都在捧着一颗随时都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
爸爸变得更爱喝酒,醉酒的次数越来越多。爸爸在喝酒的时候,经常会说一句我似懂非懂的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然后就把酒杯使劲儿地往桌子上一砸,长叹一声:“唉,我这辈子啊……”我总觉得爸爸的话是说给我听的,但是为什么?我不懂。
以前,二姐最大的乐趣是让我生气。每次非要气得我大哭不止,她才满意地哈哈大笑,但是,自从那次住院回来以后,二姐对我的态度有了360°的大转弯。以前,姐姐有时间就一头扎进菜园去摘黑星星吃,吃饱了再出来。等我想吃的时候去摘,才发现一个黑的都没有了。从我生病以后,姐姐每次都是把黑星星摘回来,用清水洗得干干净净。再端到我跟前,轻轻地拍着我的小脑袋瓜儿说:“吃吧,小馋猫。”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从前姐姐还经常从我仅存的,保存了很久也没舍得吃的几十颗瓜子儿里面,抢走一半儿,就一溜烟儿地不见了……
姐姐对我太好了,这种好是瞬间转变的,不一样的好。没有过渡,没有铺垫,一切都那么突然。好的让我不习惯,好的让我感到不安,好的让我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这个家庭的一分子,而是一个来这个家里串门的……客人了。甚至,好的让我……感到……害怕!
自从我生病以后,妈妈更加紧张我了。她对于我的胃口好不好,比任何事情都上心。一旦我哪顿饭多吃了半碗,妈妈都会跟过节一样的高兴。我常常看见妈妈在偷偷地哭,她经常把我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唉,你是妈的惆怅!”或者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怔怔地看着我。随即,微微地摇了摇头:“以后,你可咋办啊!”
妈妈看我的眼神,跟我没有生病的时候不一样了。我总觉得妈妈的眼神里,有一种复杂的情感。怜爱的、忧伤的、担心的、不舍的,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甚至是一种绝望的……疼痛。绝望的疼痛?没错,是绝望的疼痛!那是一种能够刺入心扉的疼痛!每次妈妈这样看着我的时候,我都觉得心底的某个地方是焦灼的、湿润的……
难道,难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觉吗?如果这些都是我的错觉,那么妈妈和爸爸吵架时说的那句“以后真要是像医生说的那样,可怎么办啊?”医生说的那样?医生说什么了?没有人告诉我医生跟妈妈说什么了。对、对、对!一定是医生跟妈妈说什么了。而且非常严重,严重到了这个消息足以毁灭一个家庭的地步!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自从我生病,家里就全然变了一个样。
我的脑袋里,堆满了一个又一个的问号。这些问号纠纠缠缠地混在一起,让我理不清头绪。我决定明天去医生办公室问个究竟。
我被判了无期徒刑
从病房到医生办公室这条不足三米的路,是我今生走过的,最漫长的路。我的脚步沉重、犹豫、又……迟疑。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它扑通扑通跳跃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真切。莫名的,恐惧又一次袭来……
站在原地,我紧张得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反复不停地揉搓着衣角……我问自己,真的要知道结果吗?既然妈妈没有告诉我,就是怕我知道了会影响情绪。可是,不知道结果我就轻松了吗?病情每一次的恶化,都会让我胆战心惊,寝食不安。
咬了咬下嘴唇,我把心一横:“豁出去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怎么都是疼,清楚的疼终究要好过糊涂的疼。”
当我冒冒失失地冲进医生值班室,询问张阿姨的时候,张阿姨脸上的笑容突然就没有了。她定定地看着我,目光里,似乎有一些异样,有一些惊讶。看得我心里有些发毛,我的心不由得一紧,更想迫切地知道结果了……
“阿姨,您就告诉我吧,这个病是不是永远也治不好了?我能鼓足勇气来问您,就是已经想了很久了。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个孩子了。我想听……真话。”我的手心已经被冷汗浸满,是紧张还是着急,我分不清楚。也许两种情绪都有,也许又两种情绪都不是。而是某种……我说不清楚的……恐惧……
张阿姨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坐下来:“你得的病是类风湿,医生也把它称为‘不死的癌症。’因为目前病因尚不清楚,所以世界上还没有哪一种药物能根治。只能从症状上,去缓解疼痛。你不用怕,虽然这个病没有什么特效药,但是……只要合理用药,控制得好,情况还不是很糟糕。”张阿姨看着我,表情庄重,似乎欲言又止。
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微微地颤抖了。果然……果然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张阿姨说这个病是不死的癌症……什么是……不死的癌症?如果说癌症病人就是被判了死刑的话,那么不死的癌症是什么?是……是无期徒刑吗?天呐!太可怕了!张阿姨说如果控制得好不是很糟糕,那么控制不好呢?我的心“咚”地一翻,从悬崖顶,猛地一下子跌到了谷底……我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停止流动了,胸口有些发闷,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我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
“那……那……如果控制不住,会怎么样呢?会……死亡……吗?”我的后背开始呼呼直冒凉风,整个身体似乎置身于一座冰窖,从手指尖到掌心,都是冰冷冰冷的。浑身的毛孔都聚在了一起,缩成了一个个的鸡皮疙瘩。我努力地镇定自己的情绪,想让外表看起来更平静一些,但是,说话的声音已经微微地发颤了。
“如果病情控制不住,也许……也许会导致……残疾。”我的心,随着张阿姨的话一下子定住了!不会思想了、麻木了、惊呆了……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此时,就像有一架轰炸机盘旋在耳边,嗡嗡嗡地一直响个不停。以至于我好像……听错了,把“疾病”两个字听成了什么……疾?是什么……疾?我讨厌那个字,我恨那个字,它怎么会和我沾上边呢?这一定不是我听到的,一定是我的耳朵出现幻觉了。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半晌,我才像在梦中突然醒过来一样,追问道:“什么……疾……阿姨,您再说一遍,什么……疾?那以后呢,什么……疾……以后呢?”我的声音充满了急切、紧张、恐惧和无助……
“是残疾,也就是失去劳动能力,生活不能自理……”我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就连眼泪从眼眶里滑落,都没有让眼睛眨一下。我就那样惊讶地看着张阿姨,任凭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里无遮无拦地冲出来,冲出来……
“残……疾……失去劳动能力……生活不能自理。”每一个字,都如同一个惊天霹雳!震得我浑身发抖,两眼发直。又像一根一根被烧得通红的钢针,深深地刺入了我的心房。瞬间,一种炙热的疼痛就铺满了整个心脏……我呆呆地站起身,嘴里念念叨叨地,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的世界坍塌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怎么走到走廊上的。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木偶,浑身僵硬,脚步踉跄,目光呆滞,面无表情……
我仅存的一点点希望、一点点侥幸、一点点天真、一点点幻想,就这么被残忍地击垮了!击碎了、破灭了……我宁愿相信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我的幻觉,甚至是我的一个噩梦。对、对、对,一定是梦,是一个噩梦!就好像我以前经常做的噩梦一样,只要我努力地睁开眼睛,就清醒了,噩梦就没有了。
我使劲儿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努力地剁着脚,尽量地瞪大眼睛,咬着自己的舌头。舌头疼了,梦就会醒了,梦醒了……就不再可怕了……可是……可是我发现,为什么眼前的景象一点都没有变啊!我用劲儿把舌头伸进了上下牙齿中间,舌头被咬破了。一股咸咸的味道,从舌尖弥漫到了整个口腔……你醒来呀……快点醒来呀……你怎么还不醒,还不醒啊……啊……呜呜……呜呜……泪水像决了堤坝的洪水一样,飞泻而出……我顾不得擦了,来不及擦了,也不想擦了……
这果然不是我的错觉,果然是一个可怕的结果!一个比噩梦还可怕的,真实的结果。我像发了疯一样,使劲儿地摇着头,使劲儿使劲儿地摇着头。耳边反复地回响着张阿姨的那几句话:“残疾……失去劳动能力……生活不能自理……生活不能自理……失去劳动能力……残疾……”那个声音就好像唐僧的紧箍咒,有着不可抗拒的,穿透一切的魔力。从我的头发丝儿、毛孔,直直地刺入脑髓,扎进心窝儿……疼痛,瞬间如炸弹碎裂般的,从心底弥漫开来,只一会儿,就遍布全身……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听!不要听……
我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地顺着走廊一直走。走过了病房的门,我没有进去。我的胸口太闷了,闷得要吐血,我必须大口大口地呼吸,才能让自己不至于被憋死。我要找个地方透透气,透透气……
医院小花园的草坪上,走着目光呆滞,如幽灵一般失魂落魄的我。此时,我觉得自己就像脚下踩着的,一株株刚刚冒出头来对人世间充满了美丽幻想和期待的小草。只不过,我的小草刚刚探出头来,还没有来得及去拥抱和煦的阳光,就被一把无情的剪刀齐头剪断了,剪得头破血流……
老天啊,我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要让你这么惩罚我!本来以为,住进了医院里,就有了可以栖身的避风港。我甚至忍不住偷偷地想,再过几个月,我的病就好了。我又能跑、能跳、能漫步在校园里了。校园里那棵我习惯靠着背单词的小白杨,那棵浸满我青春泪水和烦恼的小白杨,那棵埋藏着我少女心事的小白杨,它还能认识我吗?还有我已经用习惯的课桌,桌面的一角还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还有同桌,知道我病重,她给我写了长长的7页纸的信。如果我能去上学了,早晨我一定要比她来得早,然后藏在她身后,不让她看见,等她来了,我就从后面悄悄地蒙上她的眼睛,用很细很细的声音说话,让她猜猜我是谁……
可是现在……生活不能自理……失去劳动能力……残疾……我完了,我的大学梦……破灭了!我的未来……坍塌了!
我觉得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进一个可怕的魔咒里,这些年以来,我都是努力地和它拼斗,拼命地想要逃开,它却总是如影随形!它掐住我的喉咙,让我透不过气来。我使出浑身的力量和它抗争,最终却发现,所有的力量竟然那么渺小、那么卑微、那么……微不足道……
从未有过的无望和无助,从我的内心深处蔓延开来。直到全身都被它吞噬、淹没……
老天呐,你放过我行吗?我只是想和同龄的小伙伴们一样学习,一样考大学,这个要求过分吗?难道你觉得我的苦难还不够多吗?你要折磨我到什么程度,才肯放过我啊!
我心里那个五光十色的世界,正在一点点地模糊,一点点地粉碎,一点点地坍塌……而我,已经浑身瘫软,没有一丝丝的力气再去撑起心里的世界了。没有力气了,再也没有一点挣扎的力气了……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这是一场噩梦,一睁开眼睛,马上就脱离了那可怕的场景。但现实却不允许我有半分的侥幸,它用它那独有的残酷,狠狠地回击了我!它来得如此迅速、如此令人猝不及防,连喘息的余地都不给我留……
一起被击垮的,不仅仅是我的大学梦。还有我那精心维护起来的自尊,和骄傲。和身体一起倒下的,还有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