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爸老妈浪漫史(2)

李维给他们三个人找了张桌子在旁坐下，这样他的小妹就不用与其他陌生人坐在一起。这对老爸这种社交型的年轻男士来说，是最适合不过的安排了。老爸喜欢与人交往，但又太过正规拘谨，不太会主动结交朋友。

其实每个人都是如此。一位七十年代的法国作家写道：“即使在船上，男士们仍然坚持着社交的习惯。他们小心打理自己的衣着，时刻注意自己的行为语言，留意着自己可能会对他人产生的影响，每个人都在极力呈现自己最高贵的气质。女士们呢，由于社交礼仪赋予她们的特权，总是表现得高傲冷漠，即使对熟人也是如此，在旅行中更是如此，她们披上外套、披肩，戴上厚重的面纱，就像一座座会移动的狮身人面像。”

“圣劳伦”号上有一群南美乘客，皮肤黝黑，不会英语，但是从早到晚滔滔不绝。他们在甲板上日日夜夜地聊天，说话速度快声音大，有时甚至把老爸吵醒，把他烦得受不了。他把这件事告诉李维，还告诉每一个他遇到的人，抱怨这群西班牙人是多么可恶可憎。

李维当时没说什么，但是第二天早上，他起了个大早。甲板上什么人都没有。他站在老爸客舱的舷窗外面，把嘴尽量凑近窗户，快速重复所有他能想到的西班牙语词汇。总共不超过十个单词，但他咕咕哝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听起来就像一小群西班牙人在进行一场无休止的争吵。

李维竖着耳朵听客舱里老爸的动静，很快就听到一个没睡醒的小伙子在床上大声地骂了句“见鬼”。李维立即小声下来，声音变得缓和一些，老爸也就不再咕哝。但等到他好不容易重新进入睡眠，李维又开始咕哝西班牙语，声音又急又大，老爸气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我发誓，这些家伙喋喋不休地说了一个晚上。”早餐的时候，他跟斯托克韦尔小姐说道。

说来也奇怪，老爸有一封给巴黎的乔治·帕姆利医生的介绍信。这位医生是斯托克韦尔家族的表亲，也是老妈后来最喜欢的一位表亲。但当问到是否喜欢老爸时，她就一点也不确定。一天在饭桌上，老爸叫住了服务员：“过来，把那个拿回来，我还想要，这个太好吃了。”老妈一个白眼：“你旁边还有人呢！”后来在给外婆写信时，老妈也直言不讳：“他真是气死我了。”

但年轻的老爸对此丝毫不在意，反而觉得这个小女生非常有趣。微风徐徐的白天，他带着她在甲板上散步，她的面纱随风飘起，裙子迎风鼓起。多雾的时候，他把椅子放在纤绳和桅杆上的水不会滴到她身上的地方，给她倒上热茶。狂风暴雨的时候，她病得不想起身走动，他就和李维轮流把她背到甲板上呼吸新鲜空气。

船舱下面的空气很不好。就连那位法国人写到自己的旅行时，也抱怨过紧闭的舷窗：“到了晚上，船下的空气又闷又阴沉，船舱一片寂静，只有甜睡之人的规律呼吸声才能打破这沉默。”

天气好的时候，“圣劳伦”号可以开到每小时十一或十二海里，但是遇到暴雨天，航行速度只能降到每小时六海里。船到达港口之前，老爸已经铁定黏着斯托克韦尔两兄妹。等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他们在巴黎度过了五月。除了和新朋友一起欣赏风景，老爸也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他去了卓丹-布朗在哈莱维街的分店，度身定做了一些衬衫。他后半辈子的大半衬衫、袜子和手套都是卓丹制作。他的手套通常全白，织有一些白色文字，但这些法国制造的袜子颜色过于鲜亮活泼，对于全方位保守着装的老爸来说，有些不适合。我觉得，他之所以肯穿，是因为他觉得反正袜子穿在里面，谁也看不到。

至于衣服，老爸晚年时总是跟衬衫纠葛不清。他后来脖子长肉，只有使劲勒紧自己的喉咙，才能扣紧他的法国衬衫。那些笔挺的白衬衫前开襟，领子笔挺有型，老爸为了晚宴能穿上它们，总把自己弄得满脸涨红。衬衫是定制的，穿的时候要从头上往下套。老爸就从袖子口伸出两只胳膊，使劲把衣服从头顶扯下来。当然，袖口也是笔挺的，呈圆角型。随着时间的推移，时尚一直在改变，袖口的样式好多年前就变成了直角型，但是老爸的衬衫袖口从未变过。他的袖口开始是圆角型的，以后就都是圆角型。另外，他每一件衬衫腰身前都有一个小标签，标签上有一个扣眼，这个扣眼本来的目的是扣住男士的内裤，但是老爸从来没有用过这个功能，也从来没有作为他用。即便如此，在他晚年不得不在纽约定制衬衫的时候，他依然让卡斯凯尔服装店加上这个标签。他们不太愿意，问老爸这个标签到底起什么作用，老爸很直率地说，自己也不记得了，但就是想要一模一样的。

老爸晚年的时候，我们作为儿子经常劝他穿一些柔软的衬衫，这样更加舒服，至少在夏天得穿。他后来终于同意试一试。但在穿之前，他端详着这古怪的东西，皱了皱眉头。穿上之后，他犹犹豫豫地下楼去吃早餐，（据他所说）感觉特别不体面。到了午餐时间，他又回到楼上，换回一件笔挺僵硬的衬衫。

老爸从卓丹-布朗回来的那天晚上去参加了一个晚宴。晚宴上，李维却不肯跟他握手。李维小心翼翼地端着自己的右手，好像它是个什么稀世珍宝，不让任何人触碰。他说自己再也没法握普通人的手了，要握只能握国王的手。因为就在那天下午，一些当官的在赛马会上把他介绍给了皇室的人，他的那只手被国王握过。

两个月后，战争突然爆发。色当战役[5]结束后，法国国王被俘，成为德国人的阶下囚。第二年一月，巴黎人开始吃猫肉、马肉，甚至饿得付一人一法郎的钱买老鼠肉吃。

然而，那年春天，没有一个巴黎人会预想到这些可怕的事情。李维到处奔波，处理着他的兄弟奥尔登想做的生意事务，他们的红发小妹就跟着年轻的老爸一起去散步。他们一起去看画廊，看教堂，一起开车去拜访大好人乔治·帕姆利医生。后来，老爸的新衬衫做好了，准备离开了。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坠入了爱河。

注释：

[1]黑色星期五：1873年9月13日，纽约股市暴跌，伴随着那年的世界性经济危机，后被称为Black Friday（黑色星期五）。（译注）

[2]斯普菲尔德：美国俄亥俄州中西部城市。（译注）

[3]亨利o普尔（Henry Poole）：创立于1806年，以为世界各地的王公贵族、政要财阀、明星等定制名贵西服而闻名于世。（译注）

[4]三桅帆船：有三根桅，能利用65度角以内的风行驶，能装载大量生活必需品，可以在海上连续待上数月，甚至可以环绕地球航行，它的出现使得1492年哥伦布发现美洲成为可能。（译注）

[5]色当战役：发生于1870年9月1日普法战争时期。战斗的结果是普军俘虏了拿破仑三世及其麾下的军队，虽然普军仍需要与新成立的法国政府作战，但此战实际上已经决定了在普法战争中普鲁士及其盟军的胜利。（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