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老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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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老妈让我们展示才华(1)

老妈认定自己的四个儿子是全纽约最棒的小子。这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别人可不这么认为。四十八街街角那户人家的小女孩名叫梅·刘易斯,她的保姆常告诫她别跟戴伊家的红发小子们靠得太近。这事倘若传到老妈那,她会不假思索,立马别上一顶大帽子在她的红色卷发上,抓起暖袖筒和手套,匆匆赶去刘易斯家数落那保姆的不是,并郑重声明戴伊家的孩子们从来都是规规矩矩,没惹过任何麻烦。她不容对方辩解,一股脑儿维护我们,说话又急又快,谁也没法让她冷静下来。倘若对方试图彬彬有礼地劝解她,那只会事倍功半。在她看来,他们这招是想转移话题避重就轻,“说的全是废话”。不管怎样,谁都没有机会与她据理力争。因为她一向速战速决,直奔主题,将对方说得目瞪口呆之后径自离去。

刘易斯家的保姆并非有意和我们过不去,她只是比老妈客观理性。想必她是因为常常目睹我们在大街上的调皮捣蛋,所以才特别担心梅·刘易斯会受我们的欺负。而老妈坚信男孩的顽皮是与生俱来的,并非恶意。作为女人,她的直觉是男人属于特殊的类别,对女人负有一定的责任,但也享有一定的权利。

我觉得让老妈以我们为傲是件为难的事。一方面,这或多或少是种约束,为此我们必须不惹事,或者尽量少惹事。另一方面,我们自以为有了“好孩子”这个标签,即便有犯错,也可解释为无意。既然是无意,则情有可原。我们愿意诚心诚意地认错,但不希望为错受罚。

老爸的管教方式与老妈不同。他老爱说:“我是过来人。”他对我们的言行要求之严不亚于老妈,甚至比她更严。他从不相信我们会乖乖听话,以致我们一旦惹了麻烦就不能以“意外”来作托词。“当然是’意外‘,”他不耐烦地大吼,似乎儿子顶撞父亲是大逆不道,“你得保证下次不犯同类错误。要揍你一顿,你才能长点记性。”

这番话正是某个周六老爸对我的教训,老妈向他求情:“哎,这次就算了,克莱尔。克劳伦斯不是有意拿雪球砸车夫的帽子。”老妈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我原本就没想到会砸中,谁知一出手那么准,自己都大吃一惊,惊讶得忘记转身逃跑。更没想到的是老爸正好在那辆马车里。我全然不觉愧疚。但是,他还是说了一句“我是过来人”,然后开始揍我的屁股。

教训了我一通之后,老爸去俱乐部玩了一下午的台球。当小雪转雨,我走去楼上的儿童房。保姆戴莉亚下午休假了,最小的弟弟哈罗德无人照看,老妈遂叮嘱我们三兄弟带他一起玩,同时要保障他的安全。

儿童房里进行的游戏总是断断续续。我们在这摆放了木块、弹珠和铅制士兵玩偶,模拟着战争游戏。很快,我们玩得忘乎所以,刚刚挨打的疼痛我全然忘却了。哈罗德年纪太小,不适合参与这类游戏,我们让他呆在床上玩。他举起一根旧窗帘杆当望远镜使,扫视着地平线,一再大喊“啊嗬,有船!”我们其他人各就各位,一场海战即将开始。

我们虚拟的人物叫辛肯船长,是一位清瘦体健的海盗船长,连日来在攻击我们用木块搭建的海岸线。他原本是土耳其轻步兵团的一名士兵,脸部残留着旧伤的痕迹,看起来阴险骇人,再加上那条松垮垮的红裤子,很有海盗的气势。我们拿过期的《伴我青春》杂志参照内战时期的装甲名舰“梅里麦克”号,做成辛肯船长的战舰。从故事书中梅里麦克的图片来看,它雄伟坚固,有弯曲的防御舷墙,船顶覆盖厚实,船头安有金属撞角。这样简单的三角架构,以我们的粗糙作工,十分钟就能造一座装甲舰。《伴我青春》每一期的厚度不尽相同,再薄的也照样可以折成精美的战船,船身层层叠叠,不易攻破。有这么强大的船队,难怪辛肯船长肆无忌惮地一再发起攻击,甚至为了强攻一处海岸,不惜让船被毁损得面目全非。

虽然我们玩的是好人与坏人间的公平博弈,内心却是无比期待坏人得逞的结局,可惜坏人注定要以失败告终,而且死得很惨烈,好人获胜时我们反而不觉得欣喜。

在这场特殊的游戏里,我们先是积极扮演辛肯船长,然后回到堡垒将所有的弹珠射向他的船只。岂料这是白费功夫,弹珠被厚实的纸制船身一一弹回。每一次回弹都惹来辛肯船长和他的手下的得意狂笑。

现在有位厉害的人物登场:哈里·波罗塞德上将。他也拥有装甲舰,已成功地抵挡了辛肯船长的进攻。就目前而言形势尚好,但哈里上将并不满足于此。他是我们近卫骑兵团的长官,穿着白色裤子和过膝长统靴,头戴一顶高高的熊皮帽,胸中更是有着宏图大略,其中一个目标就是一举歼灭辛肯船长的舰队。

这就需要火力更猛的新型弹药。我们突然想到一个箱子,那里面装的全是陈年岩石,父母曾叮嘱我们不可以拿它们来玩。老妈对我们一向不加管束,任我们疯玩,只警告说拿这些石头丢来丢去一定会伤到我们自己。老爸也声色俱厉地说过它们是他收集的古代地质样本,不是用来给我们玩的,还建议我们好好研究它们。这些化石都是他少年时一个一个收集的,有些来自前往哈林区[2]的路上,有些来自兴建中心公园时的山上。他跟我们细细讲述了当年如何爬下沟壑,在斜坡里挖掘寻找的经历,告诉我们他在哪里发现紫色的布丁岩石块,银色的云母,其貌不扬的长石、角石和石英。

假若我们听他的话,恐怕早已学到不少地质方面的知识。平时在学校学到的多是历史和人类语言。教材书上讲述的人类历史主要就是战争,所以我们玩战争游戏时就想着拿老爸的岩石标本当弹药。

我们把箱子从壁橱中搬下来,将石头分成几堆,准备大干一场。操纵我们船只的船员固然也是由我们的铅士兵来饰演,他们的装扮虽然不像水手,但这并不重要。我们让这帮头戴插有羽饰的头盔,身着红色外套的铅士兵登上船。弟弟哈罗德想下床帮忙,我们把他强行推回床上,塞给他一个号角,让他做舰队的号兵。待他吹出凌厉又低沉的号声,舰队出航了——也就是说波罗塞德的舰队驶离壁炉,而辛肯船长的舰队从床下驶出朝四周横冲直撞,双方舰队拉响警报互相示威,互相冷嘲热讽。船员们在呐喊助威,炮声在轰轰作响,我们一边躲闪,一边将老爸的石块使劲砸向装甲舰。

石块的威力远远强过弹珠。先是有两条船只被打翻,轻的那条很快变形。哈里·波罗塞德的主舰“鄙视”号损伤不大,辛肯船长的却满目疮痍,眼看要船毁人亡。扮演哈里上将的我劝乔治扮演的辛肯船长投降。忧心仲仲的他捡起一块圆砾石,狠命地掷向我的主舰。这块石头的棱角尤为锋利,恰巧击中“鄙视”号已有的裂缝,瞬间船身四分五裂,船员纷纷坠入海中。

游戏进入白热化阶段,乔治手舞足蹈大声呼叫“投降!快投降!”可怜的哈里上将正奋力游向其它船只。就在这节骨眼上,女佣布丽奇特进来了。

“夫人找你们。”她说。

“哎,布里奇特!不会是现在吧?怎么会在这关键时候找我们!”

“就是现在,确切地说是十分钟前,”布里奇特说,“我在这扯着嗓子喊半天了,你们这帮家伙砸石头的响声可真大,还鬼哭狼嚎,再不报警怕是要出人命了!”

我们就知道不该动老爸的石头。这下麻烦了。我们把哈罗德轻轻拽下床准备下楼。

“哦宝贝们!看看你们脏成什么样了!”布里奇特建议道,“先去洗洗手。现在这样子不能去客厅。过来,哈罗德,你的头发要梳一梳才能下楼见客。”

“客厅?”我们齐声大叫。“原来是去见客人!”

“当然是客人啊,”布里奇特说,“来了位女士,帽子上有只好大的鸟,闪闪发光,就那体型你们肯定以为是只鸭子。她叔叔也来了。”

我们如释重负。原以为是玩石头的事败露了,父母准备把我们痛扁一顿;想不到是来了客人,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事,但不会耽搁太久。

在那个时代,家里来了客人,孩子们必须呆在客厅里会客,客人若开口攀谈,孩子们必须有问有答,有礼有节。现代的孩子肯定嫌烦。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没有比这更做作的了,至少我们家是这样子。大人是大人,孩子是孩子,长幼有序,不能没大没小。我们可以亲近家族或世交的长辈,对不熟的人就得敬而远之,他们对我们也是不冷不热。

对此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恰恰相反,我觉得很是庆幸。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特别愿意与小孩聊天,似乎显得很有人情味。老妈如果有个女儿,也许会希望她能言善道。她似乎知晓我们男孩的心思,对我们几兄弟没有这样的苛求。

可是她又迫切需要朋友的到访,好趁机炫耀一下我们,让他们瞧瞧自己的儿子有多棒。因此,只要来了客人,我们就得表演诗歌朗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