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森林的芭特·译言古登堡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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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婚礼余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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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就是道别了!芭特平生第一次发现,那情景就形同对着某个一去不复返的人说再见一般。不过,这时候她是可以哭的,因为人人都哭了,甚至很少哭的朱蒂也哭了。

“一旦我觉得自己想哭,”朱蒂习惯于这样说,“我就坐下,痛快地大笑。”

她不愿让芭特久久地站着目送黑兹尔姑姑,一脸稚气地流泪、发呆。

“一直眼巴巴地看着离别的朋友消失不见,这可不吉利呢,”她冲她说道。

芭特转身走开,沮丧地在一个个空荡荡的房间里溜达。楼上楼下的一切都那么乱糟糟的,毫无头绪,银色森林一点儿都不像个家了。甚至看着那新蕾丝窗帘也觉得有点儿陌生。曾经是那么漂亮的餐桌,看上去也很糟糕……不干不净……还有面包渣……乱七八糟……黑兹尔姑姑的椅子就像她往常起身时那样被胡乱地推到一边。芭特那双褐色眼睛又湿润了。

“宝贝,跟我来,给我帮点儿忙吧,”朱蒂——聪明的朱蒂——说道,“你妈妈已经上床睡觉了,亲戚们还在外边闹哄哄地玩呢,这没什么稀奇的。温妮肚子疼,这也难怪,她那样胡吃海塞了一通。所以就只有咱俩收拾东西了。天亮之前咱们得把餐厅收拾干净,咱们先把客厅和卧室收拾好吧。唉,这可怜的房子看上去也累了。”

朱蒂脱掉了她身上的丝绸衣服、高跟鞋,压低了她那热情好客的大嗓门,换上她那舒服的旧粗毛衣和粗革高帮鞋……还有粗革皮鞋。芭特顿时高兴起来。一身这副装扮的朱蒂看上去可亲切友善多了。

“我们能不能把所有这些家具都放回原来的地方呢?”她急切地问道。不管怎么说,要是把因为太破旧而被收起来的餐具柜和客厅的旧摇椅,还有被大家认为是过时了的蒲苇花瓶放回原位,那就好了。

“哎哟,哎哟,我们会那么做的。你可别弄得那么难过,就好像黑兹尔姑姑不是出嫁了,而是下葬了一样。”

“朱蒂,我就是笑不起来呢。”

“就是这么回事呢。是呀,今天我也没怎么咧嘴笑,我觉得我好像变成了一只刺儿头猫。不过这真是一场大阵势的婚礼,可不是嘛,珍·宾尼还从来没有在人面前这么光鲜漂亮过呢。至于说宴会,总督官邸的都比不上呢。那仪式太隆重了,吓得我都不敢想,要是有朝一日我结婚的话会是啥样。”

“亲爱的朱蒂,要是你的婚礼的话,我会一直哭,把婚礼给搞砸了,”芭特可怜巴巴地说道。

“哎哟,哎哟,我不会怪你的。我知道从前有一个特别漂亮的伴娘,她就在举行婚礼仪式的过程中哭了起来。人们对这事儿也说长道短的……说她哭是因为她还没有结婚,她只是哭出了自己的心事。再者说了,这也比罗塞拉·加德纳的婚礼仪式上有一个伴娘大笑的情况要好。没人知道她在笑什么……她从来没说过……可是新郎觉得是在笑他,所以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跟她说过话。为这事儿那家吵吵嚷嚷了40年。哎哟,哎哟,本来是小事儿最后惹成了大麻烦!”

芭特觉得,伴娘在仪式过程中大笑可不是一件小事儿。她感到特别欣慰的是,黑兹尔姑姑的婚礼上倒没有发生这种让她难堪的情况。

“这就过来干活吧,咱们得先把这些五彩纸屑清扫掉。我觉得过去撒米的办法更好。不管怎么说这些东西都会掉颜色的。哎哟,哎哟,这餐桌看上去像老古董,是吧?我看见有一个银质的奶油罐里有个凹痕呢。不过,等都收拾好了,这餐桌看着就不会特别像你姨姥姥玛格丽特的婚礼过后餐桌那样子了,那婚礼当年是在海岸牧场举行的。哎哟,哎哟,那真是乱套了!”

“朱蒂,出什么事啦?”

“你问出什么事了,是吧?你问的没错。他们的餐桌上铺了一块式样很特别的流苏桌布,当新郎的表哥……现在都叫他老吉米·米尔罗伊……那时候吉米留着小胡子……哎哟,哎哟,他的胡子漂亮极了。没错,要是就因为这种胡子过时了就把它刮掉,那太可惜了……嗯,我说到哪儿啦?他像往常一样急急忙忙从餐桌旁起身,他的一个扣子套在了流苏上,结果流苏、桌布和餐具统统掉地上了。简直从来没见过那么一团糟的场面。我就下山去海岸农场给帮了帮忙,你的弗朗西斯姨妈和我收拾了那个烂摊子,她难过得直掉泪,这真怪不着她。所有那些漂亮餐具都打碎了,地毯上沾满了撒出来的东西,更别提可怜的新娘的婚纱了,因为一大杯茶倒在了她的大腿上。哎哟,哎哟,那时候我真是个不懂事的家伙,我以为那不过是个大笑话罢了,不过,从那之后海岸农场的那家人就完全变样了。好啦,快去你的房间吧,脱掉你的漂亮衣服,咱们得动手干活了。肯定会下一晚上的雨。已经刮起了风,天色已经黑得像印第安女人的口袋了。”

把东西都物归原位这太好了。这些活儿都干完之后,银色森林又像个家了。夜幕降临,雨水开始往窗户上飞溅。

“现在咱们进厨房里吧,我要先给你弄点儿香喷喷的好吃的,然后再发面。我注意到了,他们做的那些好看的酱你一点儿都没吃。我煮了一锅热乎乎的豆子汤,已经把它放到炉子后面保温了,我估计上面还漂着几块鸡肉呢。”

“黑兹尔姑姑一走,我都没食欲了,”芭特说道,眼睛又有点儿湿润了。那个念头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

“哎哟,哎哟,我的宝贝,宁嫁富人过可怜日子,也胜过嫁穷人过穷日子。瞧这儿,这两只小猫这么贴身窝在一个篮子里是不是很舒服呢?我们要把黑漆漆的夜晚关在外面,这儿有一只穿着漂亮的灰色礼服和白衬衫的小猫,就给它取名叫星期四吧,这一天都没人搭理,它那小小的心可都要碎了。”

外面传来一声刺耳的叫声。是汤姆阁下祈求进屋里。

“朱蒂,求你让我放它进来吧,”芭特急切地说道。她就喜欢让小动物们进屋里避寒。芭特把门打开一会儿。白天一天都是晴天碧日,夜晚刮起了狂风暴雨。大雨倾盆而下。风无情地肆虐着银色森林。斯尼克勒弗里茨在教堂的仓库里哀嚎着,因为乔还没有从车站回来,没人安抚它。

芭特浑身一颤,转过身去。这间旧厨房里平静的气氛与外面的暴风骤雨形成强烈对比。在暮色笼罩下,炉子烧得红通通的。“星期四”想当然地蜷缩在炉子下面。能待在这个明亮温暖的房间,品尝朱蒂煮的热乎乎的豌豆汤,透过窗户看厨房投射在屋外的影子,是多么惬意呀。芭特喜欢看这番景象。看上去那么神秘,那么迷人……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此时,朱蒂显然还在水井旁剧烈抖动的枫树下泰然自若地发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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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特喜欢看发面,听她自言自语,因为她揉面、捶面的时候总是自言自语。今晚朱蒂一直在絮叨刚刚结束的那场教堂婚礼。

“哎哟,哎哟,她的外面穿得特别艳,我倒想知道里面穿的是什么。是呀,只要不比补丁衣服差就行……贝莎·霍姆斯是个冒失鬼。她才15岁,竟然就敢冲小子们抛媚眼了。我还记得,她大概像芭特这么大的时候,参加她自己姑姑的婚礼。后来自己摔倒在地板上,又踢又叫。哎哟,哎哟,我真想打她的屁股!西蒙·加德纳今天真是好好打扮了一通。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坐在座位上腰板挺直了,端端正正的,看上去就好像他活在这世上可是给这世界帮了一个大忙儿,真难相信,上次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酒鬼,以为餐桌滑稽地追着他转圈跑,像个吃奶的孩子一样哭,因为桌子肯定会抓住他的,它有四条腿,而他只有两条。当时都笑得我肋骨发痒呢。哎哟,哎哟,那些小家伙们知道教堂里其他的家伙们怎么看待他们。你听过泰勒老头叫她老婆糖饼吧,嫁给他这个老傻子都30年了。虽然他们的关系也许比乔治·哈维和他老婆的关系好。老爱默尔·戴维生磨磨蹭蹭来晚了,他到的时候婚礼仪式都开始了,破坏了那庄重的气氛。他这家伙连复活的时候都会晚的。他们在文件上签字的时候,瞧瞧玛丽·贾维斯那样儿,她还尖叫了呢!喜欢她的人说这是在唱歌。还唱歌呢,拉倒吧!海岸农场的姨奶奶们后来比平时更威风了……我觉得这是乘机表态,她们瞧不起加德纳家和麦迪逊家呢。真是的,奇怪,她们怎么就放下架子来了呢。哎哟,哎哟,不过,晚宴可让她们开眼了。我觉得,她们为了踏踏实实吃这顿丰盛的晚宴,可等了长长的一天呢。哎哟,哎哟,可是我跟老梅德·桑兹吵架了,她长得一脸滑头样儿,我跟她说,‘活着就有希望’。她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肯定明白。”

朱蒂一边发面,一边偷笑,笑得身体都摇晃。后来她冷静下来。

“哎哟,哎哟,婚礼上还有一个人没人比得上。凯特·麦肯齐收到了那个信号。”

“朱蒂,什么信号?”芭特迷迷糊糊地问道。

“哎哟,哎哟,宝贝,我忘了小孩子耳朵长呢。我说的是死亡信号。不过,生活就是这样呀。出生、死亡、婚礼混杂在一起。不管怎么说,这婚礼办得还是高高兴兴、风风光光的。”

芭特已经昏昏欲睡了。受过蹂躏的黑猫们开始就在她眼皮底下的地毯上跑来跑去玩耍。

“我的宝贝,快醒来吧,好好上床睡觉去。听听那风声。明天可有苹果捡了。”

芭特抬起头来,打着哈欠,心里觉得踏实了。毕竟,在亲爱的银色森林,生活还在继续。世界并没有因为黑兹尔姑姑的离开而末日降临。

“朱蒂,趁我睡觉之前再给我讲讲你在爱尔兰看到的那个被绞死的人吧。”

“哎哟,哎哟,那故事可特别吓人,不能在睡觉前讲。会把你吓得头发都立起来的。”

“我喜欢让我的头发立起来。朱蒂,求你了。”

朱蒂把芭特抱起来放在她的膝盖上。

“朱蒂,紧紧抱着我,给我讲吧。”

朱蒂讲了那个悲惨的故事,芭特之前已经听过很多次,可还是像第一次听到一样觉得特别紧张刺激。毫无疑问……她喜欢“吓人的”东西。

“真是的,我可不应该给你们讲这么多坏人的故事,”朱蒂说道,有点儿不自在地注视着芭特那双瞪大了的眼睛。

“朱蒂,当然啦,好人跟坏人比起来,我当然更喜欢跟好人一起生活,不过,我也更喜欢听坏人的事儿。”

“嗯,我就是琢磨着,如果人人都从来不干点出格的事,那这世界就太没意思了。咱们还有什么可聊的呢?”朱蒂的问题让人无法回答。“无论如何,你该上床睡觉了。还要替所有可怜的鬼魂们祷告。要是野人迪克,要不就是好哭鬼威利,或者另外一个鬼魂,要不就是他们两个今晚都趴在栅栏上,那他们正好可以听到你的祷告。”

“要是我祷告两次的话,大概我就不会觉得孤单了,”芭特暗自思忖。她祷告了两次,甚至还努力替新姑父也做了祷告。也许是作为此举的奖赏,她立刻就睡着了。有一次她深夜醒来,心里觉得一阵忧伤。不过,黑暗中她听到美妙的喵喵叫声,感觉到有一只天鹅绒般的小猫触碰她,那真是棒极了。芭特使劲咽了口唾沫。雨水依然在屋檐四周呜咽。黑兹尔姑姑走了。可是银色森林还牢记着她。只为了躺在这个亲切的房子里,和在她手边喵喵叫的“星期四”在一起,躲避暴风雨……有明天可以摘的苹果……哎呀,生命再一次在召唤呢。芭特安心地酣然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