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将军(9)
“是吗?也许他指的是征服帝国呢。你也知道,他深信那才是最终的目标。”
“果真如此又怎样?”
“果真如此!”迪伐斯的笑容消失在胡子里,“哈,注意啦,让我做给你看。”
迪伐斯只用一根手指,就将那个有着龙飞凤舞标志的信笺塞了回去。伴着一声轻响,信笺立刻消失,而金属球又恢复原状,变成光滑而没有缝隙的球体。在它的内部,还传出一阵零件转动的响声,那是控制装置借着随机转动来搅乱密码锁的排列。
“现在,没有里欧思的个人特征资料,就没有办法打开这个信囊了,对不对?”
“对帝国而言,的确没办法。”巴尔说。
“那么,无论它装着什么证据,我们都不知道,所以绝对假不了。”
“对帝国而言,的确如此。”巴尔又说。
“可是皇帝有办法打开它,对不对?政府官员的个人特征资料一定都已建档。在我们基地,政府就保有官员们的详细资料。”
“帝国首都也有这种资料。”巴尔再度附和。
“那么,当你这位西维纳的贵族,向克里昂二世那位皇帝禀报,说他手下那只最乖巧的鹦鹉,和那头最勇猛的猎鹰,竟然勾结起来密谋将他推翻,并且呈上信囊为证,他对布洛缀克的‘最终目标’会作何解释?”
巴尔有气无力地坐下来。“等一等,我没有搞懂你的意思。”他抚摸着瘦削的脸颊,问道:“你不是要玩真的吧?”
“我是要玩真的。”迪伐斯被激怒了,“听好,先前十个皇帝之中,有九个是被野心勃勃的将军杀头或枪毙的。这是你自己跟我讲了许多遍的事。老皇帝一定立刻会相信我们,令里欧思根本措手不及。”
巴尔细声低语:“他的确是要玩真的!看在银河的份上,老兄,你用这种牵强附会、不切实际、三流小说中的计划,是不可能解决谢顿危机的。假设你从来就没有得到这个信囊呢?假设布洛缀克并未使用‘最终目标’这几个字呢?谢顿不会仰赖这种天外飞来的好运。”
“假如天外真的飞来好运,可没有任何定律阻止谢顿善加利用它。”
“当然,可是……可是……”巴尔突然打住,然后以显然经过克制的镇定口吻说:“听好,首先,你要怎样到达川陀?你不知道那颗行星在太空中的位置,我也根本不记得它的坐标,更别提星历表了。甚至连你身在太空何处,你都还搞不清楚呢。”
“你是不会在太空中迷路的,”迪伐斯咧嘴一笑,他已经坐到控制台前,“我们立刻登陆最近的行星,等我们回到太空的时候,就会把我们的位置弄得明明白白,还会带着最好的宇航图,布洛缀克给我的十万信用点会很有用处。”
“此外,我们的肚子还会被射穿一个大洞。帝国这一带的星空,每颗行星一定都知道我们长什么样子。”
“老学究,”迪伐斯耐着性子说,“你别那么天真好不好。里欧思说我的太空船投降得太容易了,哈,他并不是在说笑。这艘船拥有足够的火力,防护罩也有充足的能量,在这个边区星空不管遇到任何敌人,我们都有能力应付。此外,我们还有个人防护罩。帝国的阿兵哥一直没有发现,但你要知道,那是因为我不要让他们找到。”
“好吧,”巴尔说,“好吧。假设你到了川陀,你又如何能见到大帝?你以为他随时恭候大驾吗?”
“这一点,等我们到了川陀再担心吧。”迪伐斯说。
巴尔无奈地喃喃道:“好吧,好吧。我也一直希望死前能去川陀看看,已经想了半个世纪。就照你的意思做吧。”
超核能发动机立刻启动。舱内的灯光变得闪烁不定,两人体内也感觉到轻微抽搐,代表他们已经进入超空间。
川陀
群星如同荒野间的杂草一般浓密,而拉珊·迪伐斯直到现在才发现,在计算超空间的航线时,小数点以下的数字有多么重要。由于需要进行许多次一光年内的跃迁,令他们感到强烈的压迫感。如今,四面八方都是闪耀的光点,又带来一种诡异的恐惧感。太空船仿佛迷失在一片光海中。
前方出现一个由万颗恒星组成的疏散星团,光芒扯裂了周围黑暗的太空。帝国的巨大首都世界“川陀”就藏在那个星团的中央。
川陀不只是一颗行星,还是银河帝国二千万个星系的心脏。它唯一的功能就是行政管理,唯一的目的就是统治帝国,唯一的产物就是法律条文。
整个川陀世界的机能呈畸形发展。表面上仅存的生物是人类、人类的宠物与人类的寄生虫。除了皇宫周围一百平方英里之外,找不到一根小草或一块裸露的土壤。在皇宫范围之外的地方,也看不到任何天然水源,因为这个世界所需的一切用水,全储藏在巨大的地下蓄水池中。
整个行星覆盖着不会损坏、不会腐蚀且闪闪发光的金属外壳,作为无数巨大金属建筑的地基。这些星罗棋布的金属建筑物,相互间藉由通道或回廊联系,里面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机关部门;底层是占地数平方英里的大型零售中心,顶楼则是五光十色的游乐场所,每到晚上就会热闹非凡。
走过一个接一个的金属建筑,即可环游川陀世界各个角落,根本不必离开这些建筑群,却也没有机会俯瞰这座城市。
为了供应川陀四百亿人口所需的粮食,每天都有庞大的太空船队起降,数量超过帝国有史以来任何一支星际舰队。川陀居民消耗这么多的粮食,他们唯一能做出的回报,就是帮助这个人类有史以来最庞杂的政府的行政中心,处理来自银河各处的无数疑难杂症。
川陀有二十个农业世界作为它的谷仓,而整个银河都是它的仆人……
太空商船两侧被巨大的金属臂紧紧夹住,缓缓地经由斜坡滑向船库。在此之前,迪伐斯已经耐着性子办好了许多繁杂琐碎的手续。这个世界唯一的功能便是生产“一式四份”的公文,各种手续的复杂程度可想而知。
他们还在太空的时候,就被拦下来进行初步检查,填好了一张问卷表格。但他们绝对想不到,之后还有上百张表格有待填写。他们接受了上百次的盘问,以及例行的初级心灵探测。海关还为他们的太空船拍照存档,并为两人做个人特征分析,然后详细记录下来并存档。接着是搜查违禁品与私货,缴交关税……最后的一关,是检查两人的身份证件与游客签证。
杜森·巴尔是西维纳人,因此是帝国的百姓,迪伐斯却没有必备的证件,因而变得来历不明。负责询问他们的海关官员,立时露出万分悲伤的表情,表示不能让迪伐斯入境。事实上,他还将遭到扣押,接受正式的调查。
突然间,一张崭新的、由布洛缀克大人领地担保的一百信用点钞票,出现在海关官员眼前,并且悄悄被易手。官员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悲伤的表情随即消失。他从某个文件格中掏出一张表格,熟练而迅速地填写完毕,并将迪伐斯的个人特征郑重其事地附在后面。
在表格上,行商与老贵族的居住地都是“西维纳”。
而在太空船库中,他们的太空船被安置在一角,照相存档、记录相关资料、清点内部物品、复印乘客的身份证明,然后缴交手续费,做好缴清费用的记录,这才终于领到收据。
不久之后,迪伐斯来到一个巨大的天台,耀眼的白色太阳高挂在头顶。天台上有许多妇女在谈天,许多儿童在嬉戏,男士们则懒洋洋地一面喝着酒,一面听着巨型电视幕中高声播报的帝国新闻。
巴尔走进一间新闻传播室,付了足够的铱币,从一堆报纸中取走最上面的一份。他买的是川陀的《帝国新闻报》,亦即帝国政府的机关报。新闻传播室后面传出印刷机轻微的噪音,那是正在赶印更多的报纸。帝国新闻报总社离此地很远——地面距离一万英里;空中距离六千英里,但是由于印刷机与总社直接联线,所以能够实时印制最新的新闻。在这颗行星上各个角落,类似的新闻传播室共有上千万,每间皆以这种方式印制实时新闻。
巴尔看了看报纸的标题,然后轻声说:“我们应该先做什么?”
迪伐斯正在尽力摆脱沮丧的情绪。如今他置身于一个距离故乡极为遥远的世界,这个世界令他眼花缭乱、心情沉重,居民的行为与语言也都是他无法理解的。而在他身旁,耸立着无数闪耀金属光泽的高大建筑,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也令他有很大的压迫感。在这个由整个行星所构成的大都会中,人人过着忙碌而疏离的生活,这又使他感到可怕的孤独,体认到自己的微弱与渺小。
他回答说:“老学究,现在最好一切由你做主。”
巴尔显得很镇定,低声说道:“我曾经试图告诉你这里的情形,可是我知道,倘若没有亲眼见到,很多事情你是不会相信的。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想觐见大帝吗?大约一百万。你知道他接见多少吗?大约十个人。我们得先向政府机关提出申请,而这样做非常麻烦。可是我们又请不起贵族帮忙。”
“我们的十万信用点,几乎都还没有动用。”
“一个帝国高级贵族就能吃掉那么多钱,可是想要见到大帝,至少得透过三四个高级贵族牵线。而另一个途径,大约需要找五十个局长、主任之类的行政长官,但是他们大概每人只收100信用点。让我来负责跟他们交涉。原因之一,他们听不懂你的口音;原因之二,你也不懂帝国的贿赂文化。我向你保证,这可是一门艺术。哎呀!”
在《帝国新闻报》第三版,巴尔发现了他想要找的消息,赶紧将报纸递给迪伐斯。
迪伐斯读得很慢。报上的遣词用字很陌生,但他至少还读得懂。然后,他抬起头来,眼神中充满不安,还气呼呼地用手背拍着报纸。“你认为这种消息可靠吗?”
“在某个限度之内。”巴尔冷静地回答,“上面说基地的舰队已被扫平,这是很不可能的事。这个首都世界距离前线那么远,若是当成普通的战地新闻来处理,他们可能已经把这则新闻报了好几遍。它真正的意思,我想是指里欧思又赢了一场战役,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上面说他拿下洛瑞斯,是不是指洛瑞斯王国的首都行星?”
“是的,”迪伐斯沉思了一下,“或者应该说,是历史上的洛瑞斯王国。它距离基地还不到二十秒差距。老学究,我们的动作得快一点。”
巴尔耸耸肩。“在川陀可快不得。如果你想快,很可能就会死在核铳之下。”
“需要多久的时间呢?”
“运气好的话,一个月吧。一个月的时间,再赔上我们的十万信用点——如果够用的话。这还需要有个前提,那就是大帝没有突然心血来潮,移驾到避暑行星去,他在那里不会接见任何请愿者。”
“可是基地——”
“——会安然无事的,就像之前一样。来,我们该解决晚餐问题了,我好饿。吃完饭之后,傍晚这段时间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你该知道,此后我们再也见不到川陀或是类似的世界了。”
外围星省内政局长摊开两只肥胖的手掌,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还用猫头鹰似的近视眼瞪着两位申请者。“两位,可是大帝御体欠安。实在不必再去麻烦我的上司了。一周以来,大帝陛下没有接见过任何人。”
“他会接见我们的。”巴尔装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只要告诉大帝,我们是枢密大臣的手下。”
“不可能。”局长高声强调,“这么做,我会连饭碗都砸掉。这样吧,请你们把来意说得更明白一点。我很乐意帮你们,懂吧,但我自然要知道得很详细,才能向我的上司提出来,请他做进一步的考虑。”
“假如我们的来意可以透露给任何人,而不是只能禀报大帝,”巴尔振振有词地说,“那就没什么重要性,我们也就根本不必觐见大帝陛下。我建议你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也许我该提醒你,如果大帝陛下认定我们的事情很重要,其实我保证一定会,那么你必定会因此获得嘉奖。”
“没错,可是……”局长耸了耸肩,没有再说下去。
“这是你的大好机会。”巴尔再度强调,“当然,冒险总该得到回报。我们知道要请你帮的是个大忙,而你肯给我们这个机会向你解释我们的问题,我们已经万分感激你的好意。但是如果能让我们有一点实际的表示……”
迪伐斯皱起了眉头。过去的这一个月,类似的话他已经听了有二十遍。而每次的结局,一律是在遮遮掩掩中,有几张钞票迅速易手。但是这次的结局稍有不同。通常钞票会立刻从视线中消失;这回却仍然留在台面上,局长好整以暇地一张张数着,还顺便把每张钞票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