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雾里看花(1)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你能分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笑语欢颜难道说那就是亲热,温存未必就是体贴,你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哪一句是情丝凝结。
——那英《雾里看花》
(十)
8点27分,稳当到达公司电梯,我长舒了一口气,好险。我没有太大的毛病,就是有点嗜睡,但是作为一位员工,而且是新员工,我没有毛病,抢着扫地、打印、买早餐、泡咖啡,就连迟到的老毛病也给根治了。想起寒窗苦读时期,我好睡还和好吃一样出神入化,天打雷劈都不醒,每次都要春一航和阳子他们把我房门擂得大响,倒是先把隔壁大院的刘大妈吵醒了。有一次,上早课难得提前20分钟到达,把大班长感动得眼泪汪汪的,握着我的手半天说出一句话:“今天看错表了吧?”
亦舒有句很经典的话:幸运者做猪,不幸者做人。我是个幸运的不幸者,起码我睡得像猪。每次我把这话搬出来为自己嗜睡辩解的时候,阳子总说:“Yes,‘油’太幸运了,‘油’蠢得也像猪。”
“你丫文明点,跟个流氓似的。”我恼羞成怒。
阳子说:“去你大爷的,老子最讨厌说脏话的人了……”
“滚。”
“你文明?”
“请滚,谢谢。”
……
“等一下——”
伴随着这一声高亢的石破天惊的叫声,一只爪子直勾勾地破门而入,顺着那只爪子一路往外往上,一张熟悉的硕大的女人的脸扑面而来。
“刚洗完澡啊?”是付心怡,很明显她也是一路狂奔过来的,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她哈哈笑,身上的肥肉就颤啊颤的,电梯也跟着晃啊晃,她说:“别提了,屁大的地方天天堵车,这么巧。早啊,我跟你说啊,我不是一早就出了门嘛,今天的公交车上,上来一对妇女……(此处省略五百个字)。”作为我来公司认识的第一个同事,她这人没有出格的爱好,除了一张嘴停不下来,不论高矮胖瘦、黑白美丑,甚至是跨越物种,逮着生命体就是一顿海侃,胖大海随身携带。楼下卖咖啡的,清洁阿姨都知道她爸妈贵庚、男友贵姓。自我介绍时总说:“我是一个开心、开朗的人,偶尔不开心,但是总的来说是个开心的人。”“没办法,我就是喜欢讲话。”她经常这样说。明明自作自受却好像自己得的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怪病,眼神的无辜令人哭笑不得又于心不忍。
“早你个大头鬼。你……你……你……你怎么才来?”我学经理的口吻。
“你管我呢。那你不也现在才来吗?”
“我一向是这个时候的,你怎么跟我学呢,不学好……”我厚颜无耻道。
“对了,我有两个惊天大消息,你要不要听,你要先听哪一个?我先给你讲好消息吧……口水姚的春天来了。”我丝毫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已经和盘托出。作为公司的老员工和狗仔队,付心怡绝对是称职的,这大概也是她能跟任何人以最快的速度聊上的最大收获吧,苍蝇一样的八卦消息没有一只能逃得过她的法眼。
口水姚是我们的区域经理,离异,四十有余。消息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她这段日子喜怒无常倒是真的,情绪比今年的股市震荡多了,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同事们都有一半被她骂哭了,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她的口水。所以每次开会,会场都是凄惨绝伦,跟哀悼会现场似的。她最常用的句型是排比修辞,比如太过分了,太不像话了,太无法无天了,太令人发指了。
“我那天在百货大楼看到他们,那男人一看就是钻石王老五类型的,清一色阿玛尼,多金吧,年轻有为,最重要的是还有样貌。”
“你怎么知道是春天?说不定只是表哥表弟。”
“你会跟你表哥表弟去买内衣吗?你看到你表哥表弟跟别的女人有说有笑会臭脸吗?我跟你说啊,你要相信我的直觉。你是不知道,昨天那男人到公司来找她,我刚搭了一句话,她那个脸摆得哦,我都要哭了我。我告诉你,你千万别怪我没告诉你,你可离那男的远点,最好保持五米以上距离,千万别有事没事去搭讪,去浑水摸鱼,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还别不当回事,你是不知道口水姚有多宝贝那男人,你别看她在外精干强悍,但是对那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言听计从那是苍天可鉴,打电话软声细语,亲自接送,这么年轻帅气,就是你我也舍不得放在外面让苍蝇叮。就昨天,当时我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口水姚不是在给你们开会嘛,我以为只是弟弟或者远房表弟之类的关系,大献了一番殷勤。他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我笑得前仰后合。再后来口水姚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冷冷地来了句,不要下班吗?吓了我一跳。
“那个过分,不像话,无法无天,令人发指。孩子都差点吓出来,赶紧逃之夭夭。”
“还有一个坏消息呢?”
“你别急嘛,你不是不信我嘛,我跟你说啊,坏消息就是昨天行政将打卡机时间调前了,啊——我们今天迟到了。”
“啊——”
(十一)
亲爱的小木:
见字如面,
久未逢面,年华似水,时光荏苒,自那日与君一别,匆匆已有几个年头。
昨夜雨疏风骤,
你那儿天气可好?
此时,此地大雨如瓢泼,
你们又是否一切安好?
我是谁?你又记得否?
完。
风格斐然,邮件没有落款,发件人不熟悉,字里行间我还是辨出似曾相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有谁呢?除了冬彦妮。深呼吸,明媚的空气像海藻般在肺叶里荡漾舒展。
如她信中所说,高中后我们已有几个年头未碰面,没有一丝预兆地离去,不经意间,时间嗖地飞过去好多年,也许是因为惯性的作用力,二十几年的发小,作用力持久而绵长,记忆中浮现的影像还是从前的模样,似乎我们昨天才分别,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清晰记得,每一个表情我都熟稔。隔着长长的时光,她跟春一航,先后杳无音信的两个人,现在不约而同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心情好比考卷上的断句重组,一个句子故意打乱,截成错落的词语,看似完全不相干,经过重新组装后瞬间连贯成句。被时光的洪流像蒲公英一样吹散的我们,曾经一起并肩的伙伴,终于要团聚了,久别重逢。
时间倒回,详细说起我们四个,要论资排辈,阳子老大的宝座是肯定的,还是三条杠的大队长,我和春一航时而中队长时而小队长,视运气和阳子当天的心情而定,以德“胡”人的冬彦妮则想也不用想,体形娇小,弱不禁风,跟林黛玉有得一拼,就连冷傲也跟林妹妹如出一辙,当然毫无悬念地排行老幺。每次打游击、上山打鸟、摘野果她专门负责分赃,因为她成绩最好,不会出现9只梨子4个人分不均而打架的情况,也不会出现10块钱用了3块2等于7块8的坏账,甚至就连1-3=2如何动一笔使等式成立之类的数学题她也不需一分钟就能做出来,让我们对她崇拜得五体投地。数青蛙的游戏我从来不敢跟她玩,当然,她也不愿跟我玩,我就是她书上看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现实版,五千年的文明都感化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