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大写的人

——为纪念鲁迅先生诞辰一百二十周年而作

在鲁迅先生去世前两年，由于胡风的关系，我认识了先生。当时我还非常年轻，不谙世事，但在与鲁迅先生极为有限的交往中，我的第一印象是先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非常有人情味的人。在我要生第一个孩子时，胡风和我苦于买不到合用的育儿书，先生知道后，就送了我们一本内容非常丰富、装帧精美的浙江省妇孺医院的十周年纪念册。看得出这是先生他们用过的，里面讲的都是科学育儿的新方法。这本书后来就成了我们育儿的百科全书。到我的大孩子出生，胡风告诉了鲁迅先生后，先生又送给了我一面非常漂亮又非常可爱的小圆镜，还配有一个美丽的盒子。可惜，在抗战时，不小心被人偷去了。我还记得在1935年初秋那个难忘的阳光明媚的下午，鲁迅先生、许先生和海婴到我们家里做客，两位先生精心挑选了三件礼物送给我的不满周岁的大孩子，在短暂的聚会中，先生和蔼可亲，谈笑风生，那种欢洽、愉快的情景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

先生同时又是一个不屈不挠、为真理而奋斗的战士。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大约在“两个口号”论争之前，我陪胡风去先生家，许先生轻声对胡风说，先生在楼上生气。不知怎么，这次胡风没叫我留在下面，而是让我跟他上去。一进门，鲁迅先生就站起来，指着一份刊物，气咻咻地说，“你看，你看，他们要打上门来了。”当时先生那愤怒的表情，至今历历在目。

时光过得真快，转眼间已经到了21世纪，现在我们大家在这里纪念鲁迅先生诞辰一百二十周年，而先生辞世也已有六十五年，连我自己也都是八十七岁的老人了。回想当年与胡风一起到先生家去时，我还只刚刚二十岁，常常是虔诚地、默默地静坐在一旁，似懂非懂地听先生与胡风谈话，只是感受着一种灵魂上的净化。在我的心目中，先生既是一个无畏的斗士，也是一个极富人情味的普通的人，他是一个真正的人，一个大写的人。

2001年9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