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在最坏的时候,懂得吃,舍得穿,不会乱(2)
她挑了挑嘴角,鄙夷地对罗畅说:“还好你长得人模狗样的,千万保护好你这张脸,不然这辈子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从车库往家走的那段路上,何大叶又重新回忆了一遍罗畅。
罗畅于她,现在虽然已是随时出现在身边的朋友,可那段关于爱人的短暂记忆,她还是分外珍惜的。
她经常会回忆那段过去,但每次只回忆一小部分,就像喝红酒似的,小口小口地抿着喝才够味儿,才能品出这酒的醇香。
刚一进门,何大叶就看见客厅正中间放着一只电视机大小的盒子,盒子上罩着一块红色的绒布,布上贴着张字条,有罗畅写得丑丑的字——“请打开我!”
何大叶知道那是罗畅送她的礼物,虽不抱什么期望,但还是充满了好奇。
她慢慢走过去,“咻”一下把红布抽走,当场就傻眼了。
是只铁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只狗。
小狗用天真无辜的眼神盯着何大叶,一个劲儿地摇着尾巴,来回踱步想从笼子里出来。
何大叶捏着红布的手还悬在半空,跟狗对视了足足一分钟才缓过神来。
她掏出电话,哆哆嗦嗦地打给罗畅。
“喂,小叶啊,礼物收到了吧,喜欢吗?那可是一只血统纯正的黄金猎犬,爸妈都参加过比赛获过奖的,刚满三个月,疫苗都打了,甭担心……”电话接通,没等何大叶开口,那头的罗畅就兴奋地说了一通。隔着电话,何大叶都能想象出他指手画脚的嘚瑟样。
“罗畅,你有病吧,还嫌我平时不够忙是不是?送我只狗,你怎么想的啊?”这几天何大叶太累了,虽然心烦,但已经无力骂街,说话的语气还算和缓。
“你不是一直想养孩子嘛,我想你反正现在也生不了,不如先给你弄个类似孩子的东西学习下,省得你孤单,也算预备役。”
何大叶语塞。
的确有很多个夜晚,她都有种自己是留守老人的孤独感,她上过微信,聊过陌陌,隔着没多远,跟一个陌生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天,可无论怎么聊,她都会很快明白,对方求的并不是灵魂上的相互慰藉,而是肉体。
所以每次要进入正题之前,何大叶就聪慧地闪人,然后埋头睡去,算是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自己的孤独。
罗畅说这只狗的名字叫“肉弹”,他取的,喜庆。
他还说几个月之后小狗会变大狗,让何大叶有个心理准备。
何大叶把肉弹从笼子里抱出来,一人一狗坐在沙发的两端发呆。
世界上分两种人,养猫的人和养狗的人。
养猫之人,性子独,虽然不介意在人群之中欢腾,但独处更能给自己力量。
养狗之人,独处时倒是也能怡然自得,但在人群之中更会感知群体性的美好。
何大叶自觉是养猫的人,虽然狗蠢萌蠢萌的样子也挺招人喜欢,但她还是喜欢猫多一点。
结果呢,一枚汪星人摆在眼前,看着何大叶不理它,它也坐在地上抬眼看这个正在严肃思考的女人。
罢了,好歹也是家里的新成员,反正也挺喜欢狗的,就养着吧。
索性像养孩子一样养这狗吧,也算挑战自己的耐心。
“肉弹?肉弹!”何大叶试着叫它的名字。
汪星人一下子起来了,何大叶有些开心,抚摸了几下狗,她才发现,它以为要给自己吃的吧。
何大叶从冰箱里拿出一根火腿肠,撕掉包装给它吃。
就这样,何大叶的生活从鳏寡孤独变成了二人世界,他们一起吃一起睡,尽管偶尔何大叶觉得自己跟狗相依为命特别可悲,但这种情绪很快就被忙碌的生活掩盖了。
她没那么多时间伤春悲秋,年华走得太快了,她得珍惜。
自从家里有了肉弹,何大叶工作完就回家的欲望强烈了许多。
以前她不爱回家,但也不爱在外面鬼混,所以经常陷入悲壮的自我挣扎中。
后来何大叶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方法,在离家不远的星巴克里点杯咖啡,坐满两小时再回家。反正早回晚回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都不会有人为她留一盏灯。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她一进门,肉弹就会用最热烈的方式迎接她。
何大叶虽然老板着脸,拿出主人的威严要肉弹冷静,心里却暖暖的。
吃过饭后,她就牵着肉弹出门散步,一连几周,她觉得生活再美满不过了。
这天照旧,何大叶饭后出来遛狗,时间正值傍晚,天边的云彩被夕阳染上金边,十分好看。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时候也应该文艺一回,像网上那些心灵鸡汤里说的那样,慢慢走,驻足看看好风景才行。
生活的齿轮转得太快,她算不清自己究竟错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傍晚。
大叶微微仰起头,看着天,想吟诵首诗。
但把自己脑子里的诗歌总集翻遍了,除了春眠不觉晓就是鹅鹅鹅,索性作罢。
正看得出神,何大叶就觉得手里攥着的狗绳一紧,她低头,发现一只没主人的红贵宾正扒着肉弹的屁股,呼哧呼哧地穷开心呢。
这不是欺负我的人吗?
何大叶急了,想伸手把狗抱起来,红贵宾龇牙咧嘴的不愿意,她拽住绳子想把狗拉走。
可红贵宾用那股精虫上脑的蛮力,像蜘蛛侠似的紧紧扒住肉弹,怎么也弄不下来。
小区里一些散步的人都停下来指指点点地看热闹,何大叶心烦,想说有什么好看的!
正焦虑着,红贵宾的主人就从远处一边叫着狗名一边急吼吼地跑过来了。
何大叶抬了抬眼皮,影影绰绰地看到,跑过来的是个风姿绰约的长腿男。
她忍不住暗自庆幸自己的长腿男运还真好,但巧的是他们个顶个都是给她添堵的角色。
再瞟一眼,何大叶恍惚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细细一想,哟,这不就是前几天刚把自己坑了的那个贱男嘛。
大叶不知道张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时心里没了底,妄想症顿时犯了,觉得张猛应该是跟踪她,来问她索要嫖资的。
丫不会拍了我裸照吧?何大叶警惕得如同警犬。
张猛跑过来,一眼就把何大叶给认出来了,再看看自己的狗,正在上人家的金毛,急忙弯下腰抱起来。
两人间气氛有点尴尬,见面两回,都跟做爱有关。
原本是一夜情对象,以为各自满足需求之后就死生不复相见了,结果世界太小,偏偏又狭路相逢。
“抱歉啊,我家狗最近正发情呢。”张猛挠挠头,很不好意思。
“怨不得狗,它懂什么呀。”何大叶微微一笑,笑里却暗藏着杀机。
张猛是个神经大条眼不明心不亮的主儿,虽然混的是险恶的时尚圈,但这些年都是凭借好人缘好脾气熬过来的,哪能迅速意识到此刻的危机四伏啊。
不但如此,张猛心里还涌起小小的感动,这女的虽然不那么柔情似水,看起来也挺讨人厌,但没想到还挺通情达理的。
“狗都是随主人的,逮谁上谁,家教问题。”还没等张猛感动完,何大叶的箭就射过来了。
大叶心里自然是还记恨着那天晚上的事儿,更心疼自己因无心之失而搭进去的五千块钱。冤家路窄这话一点儿没错,钱是花了,可今天必须得口头上把仇给报了才行。
“小姐,我觉得咱们之间是不是有点儿误会啊。”
“你叫谁小姐啊?”何大叶敏感,急了,瞪着张猛问。
“对不起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张猛急忙摆摆手,刚想解释,就被何大叶硬生生给打断了。
“那你什么个意思啊?还想讹钱啊?是你的狗上了我的狗,我的狗才三四个月大,还未成年呢。再说你也不看看,是一个品种吗?”何大叶低头看了看张猛牵着的红贵宾说,“你还真是一点儿底线都没有,用人讹完再换狗,想钱想疯了吧你!”
何大叶骂完,一把抱起肉弹掉头就走。
刚走两步,怕张猛跟着,赶紧回头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别再跟着我!不然我就报警!告你诈骗、卖淫和企图教唆他人嫖娼!”
说罢,何大叶觉得这次过招自己赢得漂亮,所以步伐特自信,特稳健。刚走了几步,却怕张猛跟着,又不敢回头看,脚步不由得加快了。
再走出几步,已几近呈现落荒而逃的状态。
张猛可怜巴巴地站在原地,看着何大叶越走越远,愣是没想出回嘴的词。
其实平日里张猛的嘴挺伶俐的,但那都建立在以理服人的基础上。
他的脑子里有一套完整严密的斗嘴逻辑体系,得顺着吵,一二三或者三二一。
可他就怕遇见何大叶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或超出他三观范围的。
何大叶的身影在张猛的视线里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最后消失在小区尽头。
张猛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担心,就是关于儿子阳阳。前妻前几天又来电话了,说想让阳阳去她那边住几天。他答应了。
这几天,阳阳不在,他一时间不习惯,只能要来朋友家的狗做伴。
贵宾挺闹的,还黏人,在他家里上蹿下跳。
他却忍不住臆想出各种父子分离的场面,有决绝转身的戏码,也有相拥而泣的戏码,常常不知不觉间就泪流满面起来。
刚刚在小区里,张猛又想到了故意让儿子讨厌自己,主动提出要跟妈妈走的误会戏码,他深深地沉浸其中,热泪盈眶。
然后,狗就跑了,就招上了这位凶神恶煞的大姐。
唉,太糟心了。
3
罗畅在殷勤献狗之后,在何大叶的生活里消失了好一阵子。
尽管跟何大叶亲密无间了这么多年,罗畅还是摸不准何大叶的脾气秉性。他不知道献狗这件事对何大叶的生活来说到底是颠覆性还是摧毁性的,不管是哪一种,像何大叶这种阴晴不定更年期提前的人,还是暂且离她远一点好。
同一件事,前一天还晴空万里欢喜雀跃,隔天就乌云密布大发雷霆。
罗畅陪伴何大叶多年,有时也会有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再加上当初婚礼时,是他没把持住,拔腿就跑,他总觉得对何大叶是有亏欠的。
所以这几年里他们的相处方式是,何大叶关怀备至,罗畅小心翼翼。
罗畅也是当初只身一人勇闯社会的妙龄少年,时至今日,罗畅在北京的小日子也算过得如鱼得水,吃饱穿暖,身边也不乏流水似的女朋友。
但在这个于他来说最熟悉的陌生城市里,只有何大叶给过他家的温暖。何大叶就像罗畅的一个避风港,无论人生经受了多少蹉跎,只要待在大叶身边,他就觉得一切都还不至于那么糟糕。
外面风雨再大,大叶就是为罗畅撑起晴天的那把伞,前面炮火再猛,大叶就是给罗畅保驾护航的那面盾。
罗畅时常问自己,既然何大叶如此重要,那为什么当初自己没有毅然决然地娶她。
后来在漫漫的时光中,他终于得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何大叶的母性光辉太强大,跟她上床时总让罗畅有种乱伦的羞耻感。
他也总是害怕,怕婚后的日子一旦归于平淡,就只会剩下喋喋不休的唠叨和无边无际的冷战。
何大叶是罗畅世界里的女神,也是她自己世界里的女王。
可一旦被生活琐事击垮,黄脸婆本质暴露无遗的时候,那时的大叶,还会是大叶吗?
哎,换个角度看看,我也算成全拯救了她。
罗畅一边百无聊赖地开着车在北京城里转悠,一边无耻地安慰着自己。
平时休息的时候,跟着何大叶打发时间惯了,这会儿还真不知道要去干点儿什么。
他把车停在路边,买了杯星巴克慢慢喝着,盘算着自己该干点儿什么来度过这漫长的休息日。
把找回的零钱放回钱包时,罗畅才发现那日刘丹留给他的电话号码,正安然地躺在里面。
“正好离得也不远,去找找鼓楼的原单店吧。”罗畅想。
路痴罗畅发动车子,顺着二环路,拐进鼓楼东大街,却左拐右拐找不着,还差点儿迷路了。
没办法,罗畅只能按照纸片上的号码打给刘丹问路。
电话那头刘丹正睡觉呢,听完罗畅的自我介绍后就来了精神,从床上弹起来,兴奋得指手画脚为他指路。
“从那个路口往东,第二个红绿灯往北转……哦,不对不对,再过三个路口往北吧……”
电话里刘丹指路指得起劲,东西南北地瞎比画着。作为一名新时代女性,刘丹对东西南北的掌握有种莫名的自信。
可事实上,她脑子里对方位的了解,只有太阳东升西落,仅此而已。
但她就是爱这样瞎指挥,何大叶曾经为此发飙过很多次,每次刘丹都坦然而坚决地说:“活到老,学到老,这就跟英语一样,得多说敢说,才能熟练掌握。”
同样,东西南北对罗畅和何大叶来说,唯一能代表的,就是麻将里最无用的那几张牌而已。
刘丹说得欢快,罗畅也不好意思打断,鼓楼附近停车位本来就稀少,罗畅只能开着车瞎转悠。
转了几圈后,眼看着离鼓楼越来越远,罗畅终于还是放弃了,满头大汗地在一片居民小区门口停了下来。
“你现在在什么位置?”刘丹终于想到这个问题,开口问道。
罗畅报了个小区名字,刘丹惊了,大叫:“巧了,我家就在这小区里。你等我会儿,我下楼陪你一起去。”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罗畅打开车窗,外面刚下过雨,地面还湿着,潮湿的泥土混着青草味,味道十分清新。
这是这座城市里少有的新鲜空气的味道,罗畅急忙忘情地深深吸了几口。
没过几分钟,刘丹就下来了,站在小区门口四处张望着找罗畅。
罗畅下车,朝刘丹挥了挥手,刚准备过马路,一辆车从他面前飞驰而过,罗畅面前一洼新鲜的雨水被车轮溅起,水花如同海浪一样朝他飞扑过来,洋洋洒洒就是一身。
待车子从两人之间穿梭而过,再面对面时,罗畅已然换了行头。
原本洁白的T恤变迷彩的了,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变西瓜太郎了,还哗啦哗啦地往下淌水。
两人站在马路的两边对峙着,罗畅憋着火,刘丹憋着笑,谁都不容易。
刘丹整理了一下幸灾乐祸的情绪,大步朝罗畅走了过去,仔细端详了一下罗畅身上的那件BapeT恤,忍不住发出可惜的啧啧声。
“啧啧啧……这么心疼,是真的吧?我说什么来着,穿正品,变抹布了吧?”
罗畅不吭声,像被欺负了的孩子一样噘起嘴来。
“少装可爱!别愣着了,去我家换件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