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深爱过也受伤过的心,却丰富了人生的记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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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叶和刘丹一前一后走进公司,门口的机器猴子照旧发出廉价的“欢迎光临”声。何大叶嫌弃地瞪了猴子一眼,眼神里霎时充满了腾腾的杀气。
刘丹安慰自己,好在何大叶没哭,只是一个小崩溃而已。
让她完全可以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什么?刚刚你不是因为起床气捂脸睡一会儿吗?”
此时,何大叶脸上的妆已然在车上化得完美无瑕,衣橱里最贵的一身黑色香奈儿套装仿佛长在身上。
大叶知道,这将是一场拼气场的硬仗,阵仗上只有她跟刘丹两个人,已经输了,那就不能再输人了。
公司里弥漫着刺骨的阴森气息,刘丹觉得有点毛骨悚然,轻轻地拽了拽何大叶的衣角。
“姐,这气氛,怪吓人的。”刘丹轻声对何大叶说。
“怕什么,有我呢。”何大叶云淡风轻地回答。
事实上,何大叶心里也是没底儿的,在这家公司干了四年,跟夜叉过招无数回,回回都被夜叉的不可理喻打得体无完肤。
没办法,她是Boss,在她的国度,她的一切愚蠢的想法都是神谕。
何大叶也真真是受够了,她是个善于以理服人的人,可光脚的哪里会怕穿鞋的,偏偏这位女老板就是个自己不讲理也不爱听别人讲理的人。
你说东她偏往西,你讲天文她就要谈地理,任凭你气到吐血,只要人还活着,就照样得忍气吞声。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初何大叶决定跳出来单干的时候,才能得到那么多同事的响应。
只是,理想总会被现实打败,白手起家共创未来的勇气并非人人都有的。
临阵退缩这事儿何大叶见多了,从她器宇轩昂走进公司那一刻起,看见那些曾经信誓旦旦要与她同生死共存亡的同事一个个都低下了头,心里就有数了。
不过她觉得她们没错,人人都为自己考虑,职场上哪来那么多忠肝义胆呢?
该来的总归要来。
何大叶和刘丹到会议室的时候,夜叉已经蓬勃到抑制不住今天撕逼的力气了。
“哟,来得真早啊,再晚来一会儿直接吃午饭多好啊。说吧,今天为啥迟到?”
何大叶耸耸肩:“为了世界和平。”
“你能不能严肃点儿?我问你话呢!”
何大叶也笑了:“好吧,上班的路上有人求婚,我不答应他就要去死,这算不算维护世界和平?”
大家都愣住了,大敌当前,都知道老板要杀鸡给猴看,猴们及本来也是鸡的几枚猴没想到何大叶有这样的幽默感。
一枚刚刚被夜叉说服、由鸡变成的猴开始后悔了,大叶多有意思。
夜叉也愣了几秒钟,开始爆笑起来。如果这是个四格漫画,夜叉的头顶会出现一个对话框,“哈哈哈哈哈哈”的黑体字会布满整个儿画面。
她今天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套装,看起来甚是喜庆,脸上的妆比平时浓了一倍,脸上写满了“今天老娘要赢”“看我不捏死你这个小蹄子”等再明显不过的隐形台词,却被这笑声冲击得有些许涣散。
夜叉抚了抚眼角,假睫毛都快笑出来了:“跟你求婚?你还是为了世界和平吧,这样可信一点。”
何大叶甜美一笑,也没说什么。
“哟,人总算都到齐了。”夜叉摇头晃脑地说,“到齐了就开个临时会议吧。”
众人纷纷放下手里的工作,屏着气息不敢出声。刘丹挪了挪身子,离何大叶更近了一点,带着一种誓死捍卫何大叶的决绝。
“大家跟我的时间也不短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待你们也算不薄,咱们公司大多数都是有家有孩子的,出来赚钱养家谁都不容易。”女老板说到这儿,扫了一眼四周面带犹豫的众人,知道自己主攻家庭的心理战术有谱,继续说,“我跟大家一样,也是拖家带口的,所以工作起来小心翼翼,对你们也严苛了一点,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安安稳稳不带风险地混口饭吃吗?”女老板按着胸口,做痛心疾首状。
“放屁,说得比唱得好听。”刘丹躲在何大叶的身后,小声嘀咕着。
女老板有一副狗一样灵敏的耳朵,她循着声音看过来,却拿眼狠狠地斜了沉默的何大叶一眼,接着说:“是,我也知道,我做事情保守,比不上那些还没结婚无牵无挂的年轻人。当然,也并不是没结婚的就都年轻。”
一支冷箭射向何大叶的胸口,汩汩地冒出血来。
若是没经历过早晨的求婚,何大叶一定知道她会是这样:紧紧地攥住拳头,窝着火不说话,反正今天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那就不如等火烧得再旺一点一起爆发。
但现在,无所谓了,反正她就要开公司,就是每天都有人堵在路上跟她求婚,她也要自己干。既然如此,何大叶拔掉胸口的冷箭,血也迅速回流,一点儿也不疼。
“我最近耳边刮过几阵风,说咱们公司有不少人想要跳槽,跟着人家一起出去创业单干。哦,对不起,我的口误,不能算跳槽,对方公司八字都还没一撇呢,跟个皮包公司没什么两样,只能算跳楼。你们要走我也不拦着,只是有句话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你们要愿意去冒这个险,替别人出头卖命,被卖了还帮着数钱,那我也会衷心地祝福的,是不是啊小陈?”女老板把目光落到角落的小陈身上,满怀期待和威胁地看着她。
在公司,这位小陈和刘丹走得最近,除了何大叶,她俩往大了说是战友,往小了说是闺密,形影不离如胶似漆。
当初刘丹暗地里帮何大叶笼络人心那会儿,小陈是头一个举双手双脚赞成的,还帮着刘丹说服了几个同事。
可事情就是这么不凑巧,就在前不久,小陈怀孕了,继而奉子成婚,这样一来,公司里还没成家的就剩下刘丹和何大叶两个人了。
虽然与刘丹关系亲密,但再亲也还没到同生死共患难的地步,结婚之后的女人万事以家庭为重,夜叉刚刚那几句话又正好戳中了小陈的要害。
原本凝聚成团的一堆人心瞬间岌岌可危,看来这些人今天是一个也带不走了。
何大叶当下还是有些佩服夜叉的,尽管多年来她品位低下、手段卑劣、面目可憎、心胸狭窄,但揣度人心这样的事,对她来说一直都是手到擒来的。
职场上打拼这么多年,没有几分精明,肯定是活不了这么长久的。
这一役,她轻敌了。
何大叶瞟了一眼小陈,她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慌张地冲夜叉摆了摆手。
“叛徒。”刘丹再次小声嘀咕道。
“很好,那其他人呢?”夜叉又问。
一片窒息的死寂。
“大家觉悟都很高嘛。刘丹,你从刚才就一直跟那儿犯嘀咕,有什么想法你就说吧。”
战火终于还是烧到这边来了,何大叶直了直身子,英勇的身姿堪比当年炸碉堡的董存瑞,亦不输堵枪眼的黄继光。
“我?我辞职,懒得跟你浪费时间。”刘丹翻了个白眼说。
“啧啧,你们这些嫁不出去的人就是有恃无恐啊。”夜叉摇了摇头,一脸惋惜,“你今年也不小了吧?二十八?”
“我二十七!”刘丹生平最烦别人提到她的年纪,她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90后娃娃脸,多年来一直靠着谎报年纪在江湖上走跳着。
大概是近朱者赤,刘丹跟何大叶一样,心中有一根不婚的标杆屹立不倒。何大叶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不想结婚,她说她觉得自己活泼可爱如花似玉,应该是被大家一起爱戴敬仰的,要是嫁了,那岂不是太便宜那个人了?
何大叶顿时黑线三条白眼狂翻。当时刘丹笑了笑,然后又认真地对何大叶说:“其实如果遇见这世上与我最match的那个人,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他的。每个女人的人生就像一块缺失的拼图,只有找到遗失的那一块,才能拼凑出完美。我看过太多找错拼图的女人,以致最后生活变得七零八落、一塌糊涂,别人都说她们可怜,但我觉得还挺活该的。”
那时的何大叶笑着指责刘丹没心没肺,自己却陷入了一段漫长的沉思中。
她记得自己曾经在网上看过一句话:
朋友说要结婚了,因为不小心有了孩子;朋友说要结婚了,因为父母之命;朋友说要结婚了,因为年龄大了;朋友说要结婚了,因为前一段感情的伤害;朋友说要结婚了,因为对方条件不错……很多结婚的理由,却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要结婚是因为很爱一个人,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很长的一段时日里,何大叶都把这句话当成自己择偶的座右铭。
可时间长了,人也老了,何大叶才发现,原来要找到那个想要永远在一起的人,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她的生命里,也许有过这样一个人,但也许,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这个世界已经变了,Why so serious?”
这是《金鸡SSS》里的对白,何大叶当时看的时候几乎哭成一条狗。
那晚她敷着去水肿的面膜,对着镜子不停地问自己:“这世界已经变了,你又何必这么认真呢?”
那是何大叶生命中少有的几次哭泣,就因为一句电影的台词。
在一个梦到罗畅把她再次丢在了婚礼现场惊醒后的午夜。
那时的她,很想告诉刘丹说自己以前也是这样想的,但人世苍茫,心想并不一定真的能事成,所以有些人,才一个人孤孤单单过了小半辈子。
这就是不将就的下场。
但她愿赌服输,把伤疤放在胸前,刺成一枚勋章。
看着刘丹满怀期待的眼神,何大叶还是把话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何必要去打击一个少女的梦想呢?每个人都应该有憧憬的权利,每个人也都应该经历憧憬过后陷入失望甚至绝望的无奈感,一路走过去,看得清的人自然会懂,不懂的,告诉她也白搭。
何大叶从这些乱七八糟的回忆中走出来,看了看她身边的刘丹。
此刻的刘丹跟夜叉过了十几招,眼见着已经被夜叉气得满脸通红,喘着粗气回天乏术了。
也是,刘丹再怎么伶牙俐齿,也不可能是夜叉的对手啊。
“反正……反正我不干了!我就是要辞职!”刘丹口沫横飞地嚷嚷着。
“那样最好。”夜叉笑得花枝乱颤,“我这儿是婚庆公司,我希望我的员工都是结过婚享受过家庭生活的。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们这些立志单身或者嫁不出去的,在婚庆公司就跟搅屎棍没什么区别。”
“您这话可就错了。”何大叶按住几乎要飞扑过去打人的刘丹,挺身而出,“我也说几句不中听的话,结过婚的并不一定都是在享受家庭生活。谁不想结婚之后就辞了职在家当少奶奶啊,可是没办法,条件不允许啊。就跟您似的,为什么出来开公司自己打拼啊,还不就是因为老公赚钱不多,孩子又茁壮成长需要钱嘛。身为女人,出来抛头露脸的,说好听点儿是自强不息,说不好听点儿就是无可奈何。我们没结婚的,不管是打工还是自己开店,赚的钱都是自己的,结了婚就不一样了,要为小家庭奉献,还要养孩子,老公没什么出息的,还得连他一起接济着。”
“你说谁老公没出息啊?”夜叉脸上的笑渐渐散尽了,目光凶狠地盯着何大叶问。
何大叶这话说得不假,她很早就听说过夜叉老公的事情。两个人结婚十年,他借着各种理由换了好几十份工作,现在正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职员,月薪依旧三千多。
她老公唯一的优点就是帅,长相有点儿门头沟刘德华的意思,对夜叉也温柔体贴。
夜叉爱他,赚钱少也照样爱他,反正赚钱多也赚不出天生英俊的脸庞,夜叉总是这样自我安慰。
“我又没说你,你急什么呀?”何大叶没打算跟她讲理,索性一脸的痞相说。
“何大叶,信不信我开除了你!”
“说这话有意思吗?刚才一顿连讽带刺的,不早就知道我要辞职走人吗?不劳烦你开除我,还得多补我一个月工资呢,拖家带口的不容易,省点儿钱吧。”
何大叶觉得刚才那口气出得差不多了,再看夜叉的脸已经气得跟河豚似的,于是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叫着刘丹一起走了。
两人走到门口,何大叶又站住了,她回过头对夜叉说:“哦,对了,你刚才说我们是公司里搅屎的棍子,这样说来,你是什么?”何大叶莞尔一笑,带着刘丹气定神闲地离开了现场。
何大叶握住刘丹的手,刘丹明白,把自己的小腰扭得很是摇曳生姿。
何大叶气定神闲地抱着纸箱,脚步有力,脸上带着高傲不稀罕的表情。
是的,一定要有那种脱离苦海迈向新生活的劲头儿,要让夜叉和这些猴看看何大叶的姿态!
只是忘记了门槛的存在,何大叶双手一扔,箱子顿时解体,她也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食,脸全方位立体着地。
如果奥运会有这个项目,这种摔法大概会被命名为大叶摔。
这层写字楼,其他公司都跟这家婚庆公司连着的,大门和窗户很透明,不少人出来看何大叶这窘状,还捂嘴笑。
哎哟,怎么不摔死我呢?还保持姿态,有脸就不错了,太丢人了。
夜叉乐了:“怎么不摔死你呢!就你这运气,还干婚庆,谁找你谁倒八辈子血霉!”
夜叉说着举起一小串鞭炮,开始点燃。
噼里啪啦的,所有人都震惊了,没想到夜叉出此奇招。
送瘟神呢?
刘丹快气死了,举起拳头要去跟夜叉单挑。何大叶脸都撞瘀青了,回过神,一把拉住刘丹。
地上突然裂了一道缝儿,呼唤着何大叶钻进去。
大叶想了想,摇了摇头,她丢人可以,但是不能让刘丹幼小的心灵受到什么影响。
她把地上的物品都收拾干净,站起身,腿还有点儿疼。她把箱子递给刘丹,突然做了一个奇怪的举动,拿手机开始拍夜叉举着鞭炮的样子。
夜叉更加嚣张,声音比鞭炮声还大:“哟,你拍啊,你拍啊,回去在家卧薪尝胆,让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场!”
又一串鞭炮燃尽时,夜叉的自豪感上升到顶点。
何大叶镇定地打了个电话:“喂,119火警吗?有人没经过批准,就在室内燃放鞭炮,地址是……”
“太解气了,姐,你就是我的女神!你说,公司会不会停业整顿?”
“因为这事儿?不会。不过咱们公司储藏间里,好像还有一堆来路不明的鞭炮呢。”
何大叶在车里捶了捶腿,兴致并不是特别高,刘丹见状,说:“再劝劝小陈她们吧,说不定她们会回心转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