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发言6

中国要不要搞职业体育

---兼议职业体育在当代中国体育发展中的地位和作用

国家体育总局体育科学研究所 鲍明晓

在刚刚结束的北京奥运会上，中国体育代表团以昂扬的精神风貌、优异的运动成绩、清新的赛风赛纪向世界充分展示了一个大国体育应有的活力、魅力和实力，向祖国和人民交出了一份满意的答卷。与此同时，中国足球在奥运会上的糟糕的表现以及由此引发的全国球迷和网民恶搞中国足球的现象也同样令人印象深刻。当下，中国要不要发展职业体育，以及职业体育到底在中国体育发展中处在什么位置、发挥怎样的作用？已经是一个关乎奥运会之后中国体育如何科学发展、和谐发展的重大问题，必须在理论上予以回答。

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1882年邓小平同志南巡讲话之后，中国体育突破了多年的思想禁锢，跳出职业体育、商业体育姓“资”还是姓“社”的思维定式，启动了中国体育职业化的改革进程。十多年过去了，中国有了自己的职业联赛、有了不同所有制出资组建的职业俱乐部，也有了姚明、易建联、孙继海、丁俊辉为代表的一批涉足海外的职业球员。同时，一批高水平的国外职业教练登陆中国，而一批我国优势项目的教练也进军海外职业体育市场，以体育全球化为背景的中国职业体育已初步成形。

然而，新生的职业体育在让我们看到希望、看到潜力，并为体育事业的发展注入了的活力和动力的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了一系列的问题、困难和矛盾，并且有些问题还特别严重，譬如球场暴力、赌球、假球、黑哨等，有些矛盾还难以调和，如职业球员的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的矛盾、俱乐部商业目标与公益目标的矛盾，以及职业体育所代表的商业体育与隶属于各级体育行政部门的专业体育所代表的公益体育之间的矛盾等等。于是，政府的体育主管部门感到担忧、困惑，俱乐部老板官员感到无助、愤怒，就连职业教练和职业球员也感到无所适从。现在体育界确有一种声音：那就是职业体育搞坏了、搞糟了，凡是搞职业化的运动项目成绩都下滑，职业体育已经是产生腐败、丑恶的温床，因此，职业体育应该回归到“举国体制”。笔者认为，这种声音和观点要不得，因为简单地将职业体育拉回到事业体制，可能会带来一时的安定，但却会丧失长远的和全局的利益。

理由一：职业体育是客观的历史进程

首先，对于反对职业体育的人来说，你们是否真正搞清楚了到底什么是职业体育？职业体育是18世纪末、20世纪初在欧美兴起的、区别于传统业余体育的新型体育存在方式。它以企业法人为组织形式，以市场需求为导向，以生产和经营大众竞技娱乐产品为内容，以追求利润最大化为目的；它把体育从个人层面的兴趣、爱好、娱乐、游戏转变为组织化、专业化、赢利化的生产经营活动；它凸显了现代体育的经济价值，是竞技文化与市场经济互动、互利的必然结果。体育由业余到半职业再到职业，是被近现代体育发展史所证明的一条不得不走的路。当一国工业化和城市化达到一定水平的时候，当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和生活质量显著提高的时候，巨大的体育需求就被创造出来，业余体育和半职业体育的“自给自足”的供给能力，就难以满足多元化、多层次的大众体育需求，专业化的为市场提供竞技娱乐产品的职业体育也就应运而生。当代中国已从整体上步入了小康社会，工业化已进入中后期，城市化也处在加速推进期，人民群众出于提高自身素质和生活质量的迫切需要，对体育消费品的数量和质量都有了更高的要求。所以，职业体育于20世纪80年代出现在中国，是有客观的经济基础和社会条件支撑的，也是体育事业发展到现阶段的必然结果，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随着中国经济社会的不断发展和繁荣，职业体育将会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表现出更强的活力。“历史潮流浩浩荡荡，顺其者昌，逆其者亡。”企图割断和阻止中国职业体育进程的人，由于违背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和体育事业发展的内在规律，必然是徒劳无功的。

理由二：职业体育并不是产生腐败、丑恶的温床

现在一部分人对新生的职业体育心存疑虑，很大程度是看到刚刚起步的中国职业体育出现了一些违规的，甚至是违法的现象，进而对职业体育在当代中国存在的价值提出了疑问。实际上职业体育的各类组织，尤其是职业体育联盟和职业体育俱乐部，都是按照现代企业制度规范组建的公司法人，它们外受本国民商法的调节和约束，内有董事会、监事会和股东代表大会的三权制衡机制，腐败和丑恶现象的产生机率要远远小于业余体育组织。因为腐败和丑恶不仅违反行规，也违背职业体育组织的自身利益，更关乎消费者以什么方式用脚投票，所以即使出现了问题，解决的也比较快、比较彻底。而业余体育组织一般都比较封闭，运行规则不够透明，自我监督和惩戒机制也不健全，因此，更有可能出现腐败和丑恶现象。国际体坛最大的业余体育组织，国际奥委会在奥运会举办城市的遴选中出现贿选丑闻就是最有说服力的例证。当前中国职业体育中存在问题是不争的事实，但是产生问题的根本原因是改革不到位，职业体育管理体制和运行机制没有理顺。随着我国政府行政体制改革的不断推进，经济体制改革不断深化以及体育管理体制改革的逐步到位，职业体育运行中存在的问题和矛盾，也一定会逐步得到解决。因为，职业体育是建立和完善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相适应的体育体制的题中应有之义，不能调整、促进和规范职业体育的体制就不是我们要建立的新型体育体制。

理由三：职业化有利于提高项目的竞技水平

搞职业化与提高项目竞技水平不仅不矛盾，而且还是提高项目水平必由之路。职业体育不能承担我国在奥运会上的夺金任务，是时下对职业体育持异议者经常提到的一个具有代表性的观点。不用说，职业足球我们搞了14年，而中国队成绩却每况愈下，今天甚至沦落到亚洲三流球队的境地；CBA尽管出了姚明、易建联、孙悦等一批能够加盟NBA的优秀球员，但是中国篮球在世锦赛、奥运会的成绩仍没有突破。应该说，这样的事实的确说明，中国的职业体育出了问题，但却不能证明职业体育不能出金牌、出好成绩。因为，如果我们承认美国的四大职业体育联盟和欧洲五大足球联赛是职业体育的话，那么就只能得出相反的结论。中国职业体育不能出一流的球员、一流的运动成绩，恰恰说明我们搞的职业体育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职业体育，至少是不够格的职业体育。解决这一问题恰当的做法应该是把脏水泼出去，把“孩子”留下来。如果我们能认真地研究职业体育管理和运行中存在的问题，下决心突破制约发展的体制性障碍，职业体育就一定能成为我国奥运夺金的新增长点。

理由四：是当前突破我国竞技体育发展“天花板”的必然选择

2008年北京奥运会我们凭借着主场之利和政府主导的举国体制的强力支持，勇夺51枚金牌，创造了历史性的辉煌。但同时，我们也应清醒地看到，以重点发展小、快、灵和女子项目的奥运争光战略，继续实施的空间已十分有限，如果现在我们不及时调整我国竞技体育发展战略，大力发展以田径、游泳为代表的基础性大项和以三大球为代表的集体球类项目，在未来的奥运会上我们不仅没有可能复制51枚金牌的辉煌，恐怕连保住金牌总数第一的位次都将十分困难。而要发展基础性大项，特别是要发展球类项目，从国际已有经验看，除了加快职业体育的发展，别无它途。因此，大力发展职业体育是关系到未来我国竞技体育可持续发展的战略性问题，从现在起，我们就应该牢固树立职业体育也是金牌和奖牌新的增长点的观念，扎扎实实地做好各项基础性工作，努力推动职业体育健康、有序、快速地发展。

理由五：发展职业体育是新形势下坚持和完善举国体制的必然要求

现在有不少人把发展职业体育与坚持竞技体育举国体制对立起来，认为发展职业体育就是消解或削弱举国体制，职业体育是对举国体制的“反动”。事实上，这一说法根本就站不住脚，首先，举国体制作为我国竞技体育的管理体制和运行方式，它是对所有竞技体育形态都发挥规制作用的制度安排，而不论它是业余体育还是职业体育，是奥运项目还是非奥运项目。职业体育是竞技体育，而且是最具代表性的竞技体育，如果举国体制不涵盖职业体育，那么它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竞技体育的管理体制。其次，体育职业是当代中国体育的现实存在，是伴随着我国改革开放以来经济社会发展和体育事业自身发展而孕育和产生的新生事物，它是我国经济发展、社会进步和体育繁荣的重要标志，代表着现代体育的发展方向。其次，坚持和完善新形势下的举国体制，很大程度上讲的就是在新生的职业体育现实存在的新情况下，如何坚持和完善竞技体育的举国体制，换句话说，进一步改革和发展职业体育恰恰是坚持和完善竞技体育举国体制的题中应有之义，不能调整、规范和促进职业体育改革与发展的举国体制就不是我们真正要坚持和完善的竞技体育举国体制。因此，笔者以为，大力发展职业体育不仅不是对举国体制的消解和拒斥，而且恰恰是坚持和完善新形势下我国竞技体育举国体制的必然要求。

理由六：是应对发达国家职业体育全球扩张的实际需要

山雨欲来风满楼。当前发达国家的职业体育正在推进新一轮的全球扩张，以美国四大职业体育联盟和欧洲五大职业足球联赛为代表的职业体育组织，纷纷制定中国市场发展战略，加快进入中国市场的步伐，绞杀我国职业体育组织的生存空间。以美国NBA为例，进入21世纪以来，该组织为应对其在北美市场遭遇的需求日渐饱和，市场开发难度越来越大的困境，不断加大了进军中国市场的力度。近年来它不仅将季前赛搬到了中国的上海、北京、广州和澳门，将“大蓬车”开进中国最具消费潜力的十几个中心城市，还在你的国土上搞“篮球无疆界”活动，公开为的扩张活动造势。过去的两年间，NBA迅速在中国签下包括联想、海尔、蒙牛、中国移动在内的20多家战略合作伙伴，每年从中国赞助商手中获得了超过6000万美元的赞助金。NBA的官方网站曾骄傲地宣称“我们的赞助商25 %来自中国”。2008年，NBA更是战略性地在中国投资组建了“NBA中国”，该公司由NBA全球+五家战略投资者共同组建，战略投资者包括：美国迪士尼旗下体育频道ESPN、中国的中国银行、联想控股、李嘉诚基金会、中国招商银行，5家向NBA中国投资2.53亿美元，以换取11 %的股权。具体持股比例为NBA全球88 %，4家中国公司6 %，ESPN5 %。根据上述投资额及持股比例，NBA中国的估值为23亿美元。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我们不加快本国职业体育的发展，我们丢失的将不仅是金牌和奖牌，更为严重的后果是：我们的孩子将成为NBA和欧洲五大联赛的忠实球迷和和心悦诚服的消费者；我们的媒体将成为欧美职业体育的喉舌；我们的企业也将成为西方各类职业体育组织和赛事的赞助商，而中国体育由此将丢失需求、丢失人群、丢失市场。这决不是杞人忧天。

理由七：是体育大国向体育强国转变的客观要求

胡锦涛总书记在北京奥运会、残奥会总结表彰大会上讲话指出：体育是社会发展和人类文明进步的重要标志，是综合国力和社会文明程度的重要体现。成功举办北京奥运会、残奥会，极大激发了亿万人民的体育热情，极大推动了我国体育事业发展。我们要坚持以增强人民体质、提高全民族身体素质和生活质量为目标，高度重视并充分发挥体育在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促进经济社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实现竞技体育和群众体育协调发展，进一步推动我国由体育大国向体育强国迈进。北京奥运会的闭幕意味着中国体育正式步入由体育大国向体育强国转变的全面崛起之路。当前，世界各主要体育强国之间的竞争是围绕着包括竞技体育、大众体育和体育产业在内的综合体育实力的竞争，是围绕着体育作为政治影响力、经济生产力、社会亲和力和文化传播力的全方位竞争。大力发展职业体育是各国提升本国体育综合实力和国际竞争力的共同选择。我们要推动大国体育向强国体育的转型，就必须补上发展职业体育这一课，这不仅因为职业体育是竞技体育的高级形态、是群众体育的助推引擎、是体育产业的重要内容，还因为它代表着一国体育的核心竞争力，是新一轮体育全球化的战略高地。一句话，没有职业体育的崛起，就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强国体育。

总之，职业体育是伴随18世纪以来全球不断推进的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的历史进程而形成和发展的体育形态。在西方，职业体育是“内生性”的，它是基于商品经济、市民社会这一大的社会制度背景，在经过充分的体育社会化基础上自然生成的，是一个“顺产”的过程。而我国的职业体育则是“嵌入式”的，它是在市场经济不完善、体育社会化程度极低的情况下启动和推进的，因此，在发展初期出现一定程度的“难产”现象也就不足为奇。从整体上看，尽管当前职业体育在我国整个体育事业构成中占的比重还不大，发挥的作用还有限，特别是在为国争光方面的贡献率还比较低，但它的存在为体育事业的可持续发展拓展了空间，为体育与社会经济的协调发展沟通了渠道，为盘活体育系统内的存量资源和调动与引入系统外增量资源创设了机制，为丰富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多元化的体育需求提供了鲜活的产品，为扩大国内需求、促进经济增长、带动社会就业以及推动我国体育产业的快速发展，都发挥了现实的作用。所以，现在重要不是给职业体育正名，而是要切实在思想上、行动上把职业体育放在新一轮中国体育改革与发展的大战略、大格局中，采取坚决而有效的办法推动其科学发展、和谐发展，惟有如此，中国体育才能真正走上由世界体育大国向世界强国转变的全面振兴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