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奇科押了三百块在闲家。我发牌并赢了。我一直在赢,奇科却一直在加码对着我赌,他叫人来签账。牌盒里没剩多少牌,但我以完美的赌博礼仪一直赢到牌发完,不拖拖拉拉摸牌,不得意洋洋炫耀,我很为自己骄傲。荷官们倒空铁罐,把牌整理好准备再洗一盒。人人都付了抽佣,乔丹站起身伸展腿脚,奇科和卡里也一样。我把赢的钱塞进口袋。赌区经理把签账单拿给奇科签字。一切都很好,完美的时刻。
“嘿,奇科,”我说,“我是个混球?”我大笑,然后绕过桌子走出百家乐区,并确保经过他身边,让他无法抗拒挥拳揍我的机会,就像一个捞偏门的荷官无法抗拒偷个一百块筹码。
我成功算计了他,或者说,我以为成功了。但卡里和那两个大个子打手神奇地出现在我们俩中间,其中一个打手把奇科的拳头攥在掌中,就像它只是个小球。卡里用肩膀撞开我,让我退了一步。
奇科冲着那个大个子尖叫:“你这狗娘养的,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令我惊讶的是,那大个子打手放开了奇科并退开。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他只起阻挡的作用,并不负责惩罚。与此同时却没人盯着我,他们都担心奇科毒液般的愤怒,除了戴钻戒的那个年轻荷官。他非常轻柔地说:“A先生,您过分了。”
带着令人无法置信的愤怒,奇科一拳砸到那年轻荷官的鼻子上。荷官踉跄着退后,血从他白色衬衫的饰边前襟淌下来,消失在蓝黑色的燕尾服中。我绕过卡里和两个打手揍了奇科一拳,正中太阳穴把他打倒在地,他立即一跃而起。我惊呆了。这将会变得非常严重,这人浑身充满极度的怨毒。
这时,赌桌管理者从他的高脚凳上爬下来,在百家乐桌的闪亮台灯下,我看他看得很清楚。他的脸上满是皱纹,无比苍白,就像他的血液被经年的空调冻成了白色。他抬起一只幽灵般的手,轻声说:“停下来。”
每个人都停住了。赌桌管理者用一根瘦骨嶙峋的指头指着说:“奇科,不要动,你惹了非常大的麻烦,相信我。”他的声调轻柔却正式。
卡里正带着我穿门而出,我非常乐意跟他走,但对他们的反应真的很迷惑。那年轻荷官的血从鼻子里不断流出来,他的脸上却有种十分致命的东西。他并没有害怕或迷糊,也没有被伤得太重无法反抗,但他完全没有抬手。同时,他的同事们也没有跑来帮他,他们看着奇科,带着某种震惊无比的恐怖,但不是害怕,而是怜悯。
卡里推搡着我穿过赌场,穿过千百赌徒的声浪,他们冲着骰子、21点和旋转着的轮盘赌轮低喃着咒语和祈祷。最终,我们走进大咖啡馆的相对宁静中。
我很爱这间咖啡馆,爱它那绿的黄的桌子和椅子,女侍应年轻漂亮,穿着金色的新潮运动短裙。墙是落地玻璃,能看到外面那个世界昂贵的绿草坪、蓝天之下的泳池和特别种植的巨大棕榈树。卡里把我带向其中一个特别卡座,桌子大到能容纳六个人,还装了电话。他像天生就有这权利似的占了这个卡座。
我们正喝着咖啡,乔丹走了过来。卡里立即跳起来拉住他的胳膊,“嘿,伙计,”他说,“跟你的百家乐伙伴一起喝杯咖啡吧。”乔丹摇摇头,然后看到我也坐在卡座里。他冲我奇怪地笑了笑,不知何故被我逗乐了,便改变主意,滑进了卡座落座。
这就是我们的初遇,乔丹、卡里和我。那一天,在赌城,我第一次见到乔丹时,他虽然满头白发,看上去却并不太糟。他浑身散发着种无法穿透的气场,令我有些不安,但卡里完全没注意到。卡里是那种连教皇都会被他拉住一起喝咖啡的人。
我仍然扮演着天真孩子。“奇科到底该死的为什么那么不爽?”我说,“上帝,我以为我们都玩得挺开心。”
乔丹的头突地抬起来,好像第一次开始注意周遭的事。他也微笑着,就像正看着想要表现得比自己年龄更智慧的孩子。但卡里可没那么买账。
“听着,孩子,”他说,“赌桌管理者两秒钟就搞清楚了你在干什么。你他妈以为他坐那么高干吗?在挖鼻屎吗?看路上的妞吗?”
“是,好吧,”我说,“但没人能说那是我的错。奇科太过分,我可很绅士。你得承认,宾馆和赌场没法抱怨我。”
卡里和蔼地冲我笑了笑。“是啊,你干得挺不错,是真聪明,奇科一直没发现,正掉进你的圈套。但有一件事你没想明白,奇科是个危险分子,所以现在我的任务是帮你打包把你送上飞机。你的名字到底他妈的是怎么回事,梅林?”
我没回答,把运动T恤拉起来,给他看我的前胸和肚子。上面有道非常丑陋的长长的紫色伤疤。我咧嘴笑着对卡里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我问他。
他变得谨慎、警觉起来,他的脸像鹰一样。
我慢慢告诉他。“我参加过战争,”我说,“我被机枪子弹击中,他们得把我像只鸡似的缝起来,你以为我会怕你和奇科?”
卡里没有对我刮目相看,但乔丹仍微笑着。我说的是真话,我的确参加过战争,也真刀真枪干过,但我从没中过弹。我给卡里看的是我的胆囊手术。他们尝试了一种新的开刀方式,留下了这个令人印象非常深刻的疤痕。
卡里叹了口气说:“孩子,也许你比看起来强壮,但还是没有强壮到能留在这里跟奇科斗的程度。”
我记起奇科被揍一拳后立即一跃而起,开始担心起来,我甚至考虑了一下让卡里把我送上飞机,但我摇头。
“听着,我是想帮你,”卡里说,“在这件事之后,奇科会四处找你,你不是他的对手,相信我。”
“为什么不是?”乔丹问。
卡里飞速地回答:“因为这孩子是人,奇科不是。”
一段友谊的开端其实很有趣,在这一刻,我们并不知道大家会变成赌城好友。老实说,我们都有点看对方不爽。
卡里说:“我会开车送你去机场。”
“你是个非常好的人,”我说,“我喜欢你,我们是百家乐的赌友,但你要是再说要开车送我去机场,就等着进医院吧。”
卡里快活地大笑。“得了吧,”他说,“你那一拳正中奇科,但他立刻就爬了起来,你可不是个硬汉,承认吧。”
我不得不大笑起来,打架确实并非我的本性。卡里继续说:“你给我看子弹伤痕,那可不会让你变成硬汉,那只能让你成为硬汉的受害者。如果你给我看一个你把子弹打进别人身体留下的伤痕,我才会对你刮目相看。如果奇科没有在你揍了他之后那么快就起身,我也会刮目相看。得了吧,我是为你好,不是开玩笑。”
好吧,他一直都对,但那不能改变什么。我并不想回去面对我的妻子、三个孩子和我的失败人生。赌城适合我,赌场适合我,赌博对我再好不过。你可以独自一人却不觉得孤单。总会有事发生,就像现在这样。我并不是个硬汉,但卡里没注意到的是,没有任何事情能吓到我,因为在我生命中的这段特殊时期,我什么都不在乎。
所以我对卡里说:“你是对的,但我这两三天还不能走。”
现在,他真正打量了我一遍,然后耸耸肩,拿起账单签了名,然后起身。“回头见。”他说,把我和乔丹留了下来。
我们俩都很别扭,不愿跟对方多待,我能感觉到我们俩都想通过拉斯维加斯达成类似的目的:躲开真实世界。但我们也都不想太粗鲁,乔丹他本质上就是个超级绅士的男人,而我虽然平时甩开别人毫不困难,乔丹身上却有种什么让我直觉地就很喜欢,那种感觉太过稀有,我可不想把他独自扔下。
然后乔丹说:“你的名字怎么拼?”
我拼给他,M-e-r-l-y-n。我能看出他对我失去了兴趣,便咧嘴对他一笑。“那是其中一种古体拼法。”我说。
他立即明白过来,给了我一个甜蜜的微笑。
“你父母觉得你长大了会成为一个魔法师吗?”他问,“你在百家乐桌上就想当魔法师?”
“不,”我说,“梅林是我的姓,我自己改的,我既不想当亚瑟王,也不想当兰斯洛特骑士。”
“梅林也有自己的麻烦。”乔丹说。
“是啊,”我说,“但他永远不会死。”
就这样,我跟乔丹成了朋友,或者说,带着情绪化的中学男生似的自信开始了我们的友情。
跟奇科冲突的第二天早上,我在写给妻子的每日短信中告诉她,我会在几天后回家。当我晃悠着穿过赌场时,看到乔丹正在骰子桌边。他显得十分憔悴。我碰了碰他的胳膊,他转身,给了我一个那种总能感染我的甜美微笑。也许我是唯一让他能如此轻易微笑相对的人。“我们去吃早餐。”我说。我希望他能休息一下,很显然,他赌了整晚。乔丹一言不发地拿起筹码跟我去了咖啡馆。我手上还拿着信,他看了它一眼。我说:“我每天都给我妻子写信。”
乔丹点头,开始点早餐。他点了全套早餐,赌城风格。水果、鸡蛋、培根、吐司和咖啡。但他吃得很少,几口而已,然后是咖啡。我吃了份三分熟牛排,早餐我很爱吃这个,但没指望在赌城能吃到。
我们一边吃,卡里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他的右手满是红色的五块筹码。
“赚到我今天的花销了,”他充满自信,“算了一盒牌,抓住机会赢了一百块。”他跟我们坐到一起,点了咖啡。
“梅林,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他说,“你不用离开了,奇科昨晚犯了个极大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