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喔!”那位绅士叫道,“我的鞭子掉了。”“温克尔,”斯诺格拉斯先生随后叫道,这位骑师正骑在那匹大马上小跑过来,他浑身都在不停的颤抖,好像剧烈的颠簸就要让他骨头散架似的。“把鞭子拣起来,好样的。”温克尔先生使劲拉紧高头大马的缰绳,连自己的脸都绷青了,才终于使马停了下来。他跳下马,把鞭子拣起来递给匹克威克先生,然后又抓紧缰绳,准备重新上马。
但温克尔先生一触到缰绳,那匹大马就让缰绳从头上滑开,然后突然后退,把缰绳拉到最长限度。
“可怜的家伙,”温克尔先生安托地说,“可怜的家伙——多好的老马。”可那个“可怜的家伙”却对这恭维毫不在意,温克尔先生越是努力接近它,它就越是躲闪到一边去,温克尔先生和那匹马就这样兜圈子达十分钟之久,可到最后彼此的距离还是和刚开始一样远。
“该怎么办呢?”在这场躲避进行了相当长的时间之后,温克尔先生叫了起来,“怎么办呢?我骑不上去。”
“你最好是牵着它走,等到了某个收过路费的地方再说。”匹克威克先生从马车上回答说。
“可是它不肯走!”温克尔先生吼叫道。“过来帮我抓住它。”
匹克威克先生是仁慈与博爱的化身。所以他把缰绳放在马背上,然后从驾驶座上跳下,小心地把马车拉进篱笆里面,生怕有什么东西会从旁边路过,然后走回去帮助他那个遇到麻烦的伙伴,把图普曼先生和斯诺格拉斯先生一起留在车厢里。
那匹马一看见匹克威克先生拿着赶马车的皮鞭朝它走来,就立即一改它先前喜欢的旋圈运动,而是快速的后退,把仍旧抓着缰绳那一头的温克尔先生拖着就朝他们刚刚来的方向猛跑,匹克威克先生跑上去帮忙,但匹克威克先生往前追得越快,马也就往后退得越急。最后,双臂差点儿因此被拉脱了臼的温克尔先生松开了手。那匹马也终于停住了,瞪着眼睛,摇摇头,随后转过身子,静静地小跑着朝罗彻斯特走去,留下温克尔先生和匹克威克先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然后不远处的一阵吱嘎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天啦!”匹克威克先生痛苦的叫道,“剩下的那匹马也跑了!”
这是事实。那匹马受到了喧闹声的惊吓,而缰绳又是在它背上。后果就可想而知了:它拉着后面的四轮马车一直向前冲。狂奔持续的时间不长。图普曼先生随即跳进了树篱之中,斯诺格拉斯先生随后也做了同样的选择,那匹马则把四轮马车撞在一座木桥上,使轮子和车身分了家,车厢和驾驶座也脱了节,最后它安静地站在那儿,注视着它造成的无数麻烦。
那两位没有翻车的朋友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他们的不幸伙伴从树丛里解救出来——这一过程令他们感到了些欣慰,因为脱险的两位都没有受伤,只是衣服有的地方被荆棘挂烂,身上被划破了点皮。接下来他们要做的是把马卸下来。在做完这项复杂的工作之后,大家又继续慢慢前进,把马儿牵在身边,而丢下了破车。
经过一个小时的步行之后,旅行者们终于到达一个路边酒店。酒店前面有两棵榆树、一个马槽和一个路牌。后面是一两个已变形的干草堆。旁边还有一个菜园子。一个红头发的男子正在菜园里干活儿,匹克威克先生朝他大声地说道:“哈啰!”
红发男子直起身子,把一只手放在眼睛上方挡住阳光,对着匹克威克先生及其伙伴们冷淡地看了。
“你好!”匹克威克先生重复道。“你好!”红发男人回答说。“从这到丁格莱谷地还有多远?”“七英里多吧。”
“路好走吗?”“不太好走。”做了这一简洁的回答,红发男子对他们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又开始忙自己的活儿去了。“我们想把马寄放在这里,”匹克威克先生说,“可以吗?”
“要把马放在这儿,是吗?”红发男子重复着对方的话,然后倚在铲子上。
“是的。”匹克威克先生牵着马走到园子的栅栏前面。“太太,”红发男子吼叫似的喊道,然后走出园子,对那匹马死死地盯着看:“太太!”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随即应声而来——她的身材从上到下十分笔直,没有一点曲线,她穿着一件粗蓝布上衣,衣服的腰身吊在腋下一两英寸的地方。 “我们可以把这匹马寄放在你这里吗,好心的女士?”图普曼先生走上前去,以他最富于诱惑性的声调问道。那个女人对他们每一个人都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红发男子还有对她耳语了几句。
“不行,”那个女人在稍加考虑之后拒绝道,“我怕这种事情。”
“怕!”匹克威克先生叫道,“有什么可怕呢?”“上次这种事已叫我们得到教训,”那个女人转身就朝屋里走去,“我不想再和你们废话。”“这辈子我还没碰到过这么奇怪的事。”感到惊讶的匹克威克先生说。“我想,”温克尔先生低声说,他的朋友朝他靠拢过来,“他们认为我们这匹马是以不正当的方式弄来的。”“什么!”匹克威克先生愤慨不已地叫道。温克尔先生又谨慎地重复了一遍他的看法。“喂,你这家伙!”愤怒的匹克威克先生说,“你认为这马是我们偷来的吗?”“我觉得是的,”红发男人,咧嘴一笑。他一说完话就转身进了屋,随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真像一场梦,”匹克威克先生说道,“一场恶梦。想想看,一个人走了一整天的路,还牵着一匹怎么也丢不掉的马!”沮丧的匹克威克同仁们闷闷不乐地继续前进,那头令他们所有人都感到无比厌恶的高大的畜生仍旧慢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当四位朋友和他们的四足伙伴走上通往迈诺庄园的小路时,已经将近黄昏。虽然他们离目的地终于近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古怪模样和荒唐处境,他们那本应该很高的兴致就大大地打了折扣。撕烂的衣服、被划破的脸、满是尘土的鞋子、精疲力竭的模样,最糟糕的还有那匹马。噢,匹克威克先生多么恨那匹马啊。他时不时地对那头高贵的动物瞪上一眼,脸上充满仇恨。不止三次,他在心里盘算割断那畜生的喉咙会让他破费多少钱。而现在,把它丢掉让它自生自灭的想法,更是以十倍的冲劲在他心头升起。这时小路拐弯处突然出现两个人影,让匹克威克先生从他那可怕的想法中回过神来。那正是华德尔先生和他的忠实仆人,那个正在睡觉的胖孩子。
“嘿,你们上哪儿去了,”那位好客的老绅士说,“我都等你们一整天了。看起来,你可真累坏了。什么!破了皮!但愿没受伤——呃?好,听你们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就是说你们翻了车,呃?不要介意。在这一带这是常有的事。乔——他又睡过去了!——乔,替这位先生把马牵到马房去。”
胖孩子牵着马跟在他们后面昏昏沉沉地晃荡着,老绅士拉家常似的安慰着宾客们——他们把一天的遭遇改头换面说了一番——然后大家朝厨房走去。他们进入厨房以后,三四个丰满的女仆迅速分头去找各种需要的东西,同时两个大头圆脸的男子从火炉所在角落的座位上站了起来,钻进一个黑暗的角落,然后很快拿来一瓶黑鞋油和半打刷子。
“赶快!”老绅士再一次说,不过这一告诫明显是多余的,因为一女仆已经倒出了白兰地,另一个拿来了毛巾,一个男仆突然抓住匹克威克先生的腿随后在他的靴子上猛擦起来。另一个男仆则拿着一把沉重的衣刷在不停地刷温克尔先生的衣服,还一直发出就像马夫们在刷马的时候常常发出的那种声音一样。
斯诺格拉斯先生在梳洗完毕之后,对房间仔细观察了一番,然后背对火炉站着,心满意足地喝着樱桃白兰地酒。那是一间很大的房间,地上铺着红砖,还有一个大烟囱。天花板上拣着火腿、大块的熏肉和一串串的葱头。墙上拣着几根猎鞭、两个马笼头、一副马鞍和一把生锈的大口径枪,枪下面的说明文字说枪是“上了弹药的”。一座庄严安详的旧钟在一个角落沉稳地嘀嗒作响。一个同样古老的银表垂挂在餐橱的一个钩子下面。
“准备好了吗?”在客人们都整理好之后,老绅士问道。
“是的。”匹克威克先生回答说。“那就请跟我来。”于是,大伙儿穿过几条漆黑的走廊来到客厅门前,原本逗留在后面的图普曼先生现在也跟了上来。
“欢迎,”好客的主人推开大门,走进去宣布他们的到来,“欢迎,绅士们,欢迎光临迈诺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