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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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是的,要在海洋上度过很长时间。”他承认道。“万岁爷在那里吗?”“不,我有一次是跟国王的亲戚伦菲亲王去搜捕敌船,还有一次是在一个商船的舰队上。”她听见这话简直如着了魔一般。竟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其至渡过汪洋大海呢!这简直像神话一般难以置信。而她,茅石镇是她足迹所曾到的最远的地方了,而且一年之中只有春秋两季才可以去。在她的熟人当中,曾经去过离梅绿村东南二十五英里的伦敦的,也只有那皮匠一个人。

“能去看看那么大的世界,一定是非常有趣的呢!”她深深抽了一口气,“你也去过伦敦吗?”

“记忆中,一共只去过两次。第一次是十年之前,第二次是科隆韦尔死后两个月,可是每一次待的时候都很短。”

现在他们站住了,他从那些树缝里向天空瞥了一眼,好像是要看看还能能耽搁多久。琥珀在旁边看见他这样,顿时恐慌起来。现在他快要走了——又要走进那大世界的纷繁、喧闹和激情里去了——而她呢,还得留在这里。她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奇怪的寂寞感,好像她是一场大宴会里的一个客人,却只孤零零地站在一个角落。他曾见到的那些地方,她是永远不会见到的;他曾做过的那些好事,她是永远不能去做的。但是最糟糕的还是她永远不能再见他。

“还没有到走的时候呢!”“是的。我还能再待一会儿。”她跪在草地上,把腮帮子鼓起来,一双眼睛流露出反叛的神气。一会儿之后,他也面朝着她坐下了。她继续向前怒视了一会,品味着自己黯淡的未来,然后把眼睛很快移到他脸上。他在专心致志地观察她。她也向他瞪过去,心怦怦的跳着,同时有—种软弱和懈怠慢慢暗袭她,使她连眼皮都觉得沉重,她身上的每一处都因渴望他而感痛楚。然而她惊慌了,怀疑着,噤着口——她的恐惧意识几乎超过了她的情欲,最后他伸出手臂,一把搂住她的腰,把她慢慢拖到身边去;琥珀仰起了头凑近他的嘴,也伸出手臂去搂住他。他那一直都装着的矜持态度此刻迅速荡然无存了,让步给一种野蛮、粗暴而且极端自私的情欲。琥珀虽无经验,却并不天真,很急切地回了他的吻。她的欲火因他口手两者的接触而被煽炽,跟他的情欲一起升腾起来,开始在她心灵的隐僻处仿佛听见莎娜在呼唤她,警告她,后来那声音和影像逐渐模糊,最终融解而消失了。

但是当他把她掀倒在地上的时候,她却做了一种迅速的抗拒并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因为现在她的知识已经达到它的限度了。她把双手抵住胸膛,发出一声惊骇的低泣,把脸拼命扭开。她现在感到的恐惧是模糊而强烈的,近乎歇斯底里了。

“不。”她嚷道,“你放手吧!”她看见他的脸扑在自己脸上,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纯粹的闪绿。她一边哭着,一边却被情欲和恐惧夹攻得快要发狂。突然让自己松弛下去了。

经过很久一段时间,她方才意识到周围的世界,意识到他们原是两个不同的身躯——这种意识是她所不愿有的。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睛仍然紧紧地闭着,只觉得浑身瘫软,连一根手指都不能动弹了。

又经过好一会儿,他才从她身上抬起身子坐了起来,把两个肘膀支在膝踝上,嘴里衔着一片长长的草叶,眼睛直愣愣地向前瞪视着。他脸上热汗淋漓,用他那黑天鹅绒紧身的袖子揩干了。琥珀纹丝不动地躺在他身边,眼睛闭着,一只臂膀搭在额头上。她觉得温暖而疲倦,满足得异乎寻常,刚才这件事使浑身每一根纤维都觉得欣喜。

似乎在此刻之前,她一直都只是一半生活着。“我对不起你。”他很温柔地说,“我没有想到你还是一个处女。”

“我高兴我还是处女呢。”

难道他就只这句话好说吗?她等着,看着他,又感到有些没有把握了,并且有些害怕了。他的神气又恢复到她初次看见他的时候一样——现在她已不能从他的表情上或者态度上看出他们曾经多么亲热了,于是她感到吃惊而且难过,因为她以为刚才的事情应该使得他跟她自己一样完全改变,他们两个都不应该再像从一样的。最后他站了起来,侧着头向太阳瞟了一眼,“他们怕可能在那里等我了,我们要在天黑边塞前赶到伦敦”。说着他伸出一只手去搀扶她,她就迅速地一下子跳起来,摇散了她的头发,抚平了她的衣服,又把两只耳环摸了摸,以便确知它并未失落。

“哦,天,我们一定要迟到了。”他一边弹去帽子上的尘土,一边很觉惊讶地向她瞟了一眼,然后把帽子重新戴上头。他满脸怒容,仿佛深恨自己在这件事上不该占这样多的便宜似的。

琥珀看见他这种神情,脸上的笑容和心里的兴奋顷刻都消散了。“难道你不带我去吗?”她快要哭出来了。

“亲爱的,你的姨妈姨爹不会允许的。”

“我不管!我只要跟你走:这梅绿村我是厌恶透了!我永远不想再见它了!哦,爷,我求求你!你带我去吧。”这时她觉得梅绿村和她在那里过的生活已无法忍受了。以前她从皮匠那里听来的那种阔绰繁华的生活,朦朦胧胧地在她心中萦回了这许多年,现在她觉得一切希冀和渴望都在他身上结晶起来了。

“一个未婚女子,既没有钱又没有熟人,在伦敦是生存不下去的。”他用一种实事求是的语气说,就连琥珀也听出了他不愿带她去受牵连的意思了。然后他怕她伤心,接着补充说道:“我在伦敦是不能久留的,那么我走了之后你怎么办呢?你要回到这儿就难了——一个英国乡村对于私奔女子的偏见我是知道得很清楚的。而且一个女人要想在伦敦谋生,并没有很多方式。亲爱的,我想你还不如留在这儿吧。”

于是她竟大哭起来了。“我不要留在这儿!我不要留在这儿,现在我已经不能再待了!我们在这儿已经有两个钟头,而且有许多人看见我们走出市场的,你想我见到迈特姨爹跟他怎样交待呢?”

他脸上掠过一阵烦恼的神色,可是她并没有注意它:“这我早就提醒过你。”他说,“可是哪怕你的姨爹要冒火,你也还不如回去的好,而且……”她截住了他。“我不回去呀!我再也不要住在这儿了,你听见吗?要是你不愿意带我去——那我就独自去!”她忽然停住了,满脸忿恨和倔强地看着他,可是同时仍然带着哀求的神气。“哦,求求你,爷。你带我走吧。”

他们站在那里互相瞪视了一会,最后他脸上的怒容逐渐消失,换出一个微笑来。“好吧,你这小淫妇,我带你走就是了。但是到了伦敦我不会跟你结婚的——这话一定要记住。”

他这番话她只听进前面一部分,最后一点似乎是暂时不计较的。“哦,爷!我能去吗?我是不管怎样都不会连累你的,我敢发誓!”

“这倒也难说。”他慢吞吞地说道,“我想你会过得优裕的吧。”

他们骑马进伦敦,时间已经已过中午了,一路经过不少小村落,虽然临近首都,外表上却跟蒙什镇或梅绿村没有区别。他们从村庄那儿经过的时候,人们认出了保驾的军士回来,都发疯地欢呼。孩子们跟着他们的马跑,都想摸摸他们的靴子,女人们从门口里冲出来,街上的男人都站住了脚,脱了帽子向他们大声呼喊。

“欢迎御驾回都!”“皇帝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