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喜欢(3)
“踢球?那我也去!”小草高兴地说。“没问题!让赵烨请你吃梦龙!”陈寻拉住她就走,走了两步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回头说,“方茴,一起去吧!”方茴摇摇头说:“你们去吧,我今天没骑车。”“没事!我带你!”陈寻看着她,笑得一脸春暖花开。
那会儿班级之间经常踢踢足球,打打篮球。F 中没有标准的足球场,他们的据点是东华门的城墙后,人少车少又开阔。那里没有什么专业设施,书包一码就算俩门,数几条明显的地缝算边线,搁两块石头算角旗,但照样踢得不亦乐乎。
陈寻那天状态奇好,一上场就灌了对方俩球。他学着希勒高举手臂转了两圈,正高兴呢,却看见方茴递给了乔燃一瓶水,两人有说有笑。
于是他心里又有点不舒服了,明明进球的是自己,跑得最辛苦的是自己,怎么不见她给自己送水?乔燃踢后卫,五班前锋那么,一直轻轻松松的,一下场倒先送给他了?
陈寻想着就跑到了场边,朝方茴那边喊:“给我瓶水!”结果方茴还是没动换,倒是小草,忙拧开了给他送过来,还夸了他好几句。陈寻郁闷地踢了下半场,换人休息的时候,他看见方茴又向乔燃走了过去。“太晚了,我还是先回家吧。”方茴说。“也行,那你回家慢点啊。”乔燃看了看天说。“好,拜拜!”方茴挥挥手,背起书包擦过陈寻身边就走了。然而,就在她刚要走上马路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陈寻喊她的名字。方茴回过头,看见陈寻站了起来,晚霞的光越过古老的城墙映在他身上,一片红彤彤的。
在这片红色里,陈寻笑着说:“先别走啊,等会儿我骑车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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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茴说她鬼使神差地就留下了。那天的陈寻让她产生错觉,也许是东华门那里太厚重,天长地久几世姻缘它都经过,所以她恍惚了。她笑着说那时她竟然想起《大话西游》的台词,在霞光中,她真的以为向她伸手的这个男孩就像电影中说的一样会驾着七色云彩来接她。
而我想,他们只不过是在青春的一瞬,悄悄彼此动心。
那天的比赛一班大胜,陈寻一个人进了五个球,乔燃也进了一个,乌龙。除了乔燃,其他的男生都特高兴,小草骄傲地从五班女生面前穿过,怀里抱着五瓶黑加仑,说要庆功。而方茴早就丧失了刚才那点勇气,她只是盼着一会儿能悄无声息地坐车回家,因为天越来越黑,红色的晚霞也已不见踪影。“等着急了吧?”陈寻走到方茴身边说,“走吧!”“嗯……不用了……我跟赵烨走吧,顺路。”方茴低下头说。
“别别别……”赵烨趴在陈寻车后架上说,“我今天可没劲儿折腾一来回了!回家还得写1500字呢,我靠!”
“啊?”方茴疑惑地看着他。“你丫老实招了吧!”陈寻揉了揉赵烨的脑袋笑着说,“他们家根本不是在德外,住朝外是真的!”“啊!”方茴瞪向赵烨。
“嘿嘿……我那不是为了跟你联络感情么!”赵烨装作无辜地说。“滚滚滚!”陈寻把他扒拉下去,自己骑上车扭头说,“上来吧,再磨蹭到家更晚了!”
他慢悠悠地向前骑,不时按两下车把上的胶皮喇叭,那呜哇呜哇的动静就像是催促,方茴忙跑了两步,蹿了上去。
她不善于蹿车,动作笨拙又不想去扶陈寻的腰,于是那辆捷安特变速车就摇摇晃晃地一路蛇行。
“小心啊!”前面的陈寻没有回头,他只是向后伸出手,轻轻扶住方茴的胳膊。车子稳下来,慢慢成为一条直线。方茴突然脸红,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刚刚忘了跟乔燃他们说再见。
那时候北京的傍晚大概还是清新美丽的。没有那么多人,没有那么多车,也没有那么多空着半拉的五A 级写字楼。北京人还没拆迁到远郊区,西直门还没有那能绕晕人的立交桥和夸张的三个馒头形建筑,平安大街还是由各条胡同连接起来的,他们还那么稚嫩年轻。
陈寻带着方茴穿梭在南池子的红墙绿瓦之间,路灯淡淡地打在他们身上,像是给他们镶了一层金边。
方茴抱着书包,摇晃着腿,跟陈寻胡乱聊天。“你别生赵烨的气啊,他啊,就是想跟你说话!”“我知道,没生气。”
“真的?女生不是都特烦男生骗人么!”陈寻笑着说,“那天跟我妈看一电视剧,别的没记住,就记住女主角,就是演《戏说乾隆》里喜儿那个女的,她歇斯底里地喊:‘你为什么骗我!你怎么能骗我!你好狠心,居然骗我!’”
陈寻掐着嗓子学港台女星的语调,方茴被逗得笑了起来。“我不怕被人骗。撒谎可以,但一定不要让我再知道真相。”“为什么?”
“如果不知道是谎言,不是就会活得轻松点么?真相对我而言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与其被欺骗之后,因为清醒地知道真相而痛苦,倒不如糊涂地一直被欺骗下去。”
“啊?那如果道歉呢?说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不要道歉,我最讨厌的词就是‘对不起’。一旦说了‘对不起’,就代表一定有所亏欠。”
“这样啊……”“嗯!很奇怪吧,呵呵。”方茴自嘲地笑笑,她紧紧抓着书包的拉锁,在手指上印下了小小的坑。虽然方茴这么说,但陈寻觉得她肯定是害怕被欺骗,害怕被辜负的。他想起她低着头在班里沉默的样子,感到心里酸酸的。这个女孩子不仅善良,而且温柔。她从来不去麻烦任何人,但别人拜托她的事情一定会好好地帮忙。也许有的时候有点笨拙,却不会刻意地掩饰。每当她抬起头的时候,眼睛总是瑟缩着躲闪,可是仔细看她的瞳仁,那里面一片纯净。
“好吧!那以后我就不跟你说对不起了,我要说没关系!就是踩了你的脚也说没关系,算你欠我的!”
“什么呀!”方茴又笑了,这次是开心的笑。既然她不喜欢对不起,那么他就不说;既然她不敢上前靠近,那么就由他来;如果她还是后退,那么就拉住她。当时陈寻大概就是这么想的,至于为什么,很简单——他喜欢上她了。
第二天上学,赵烨的检查安全过关。赵烨又恢复了活力,只是在化学课上不再折腾,不管刘老师说多少次“这个涅”,他都听得一脸虔诚。
放学的时候方茴不再等赵烨一起回家,她推着车从操场旁边走,正好看见赵烨和陈寻、乔燃他们一起打球。赵烨也看见了她,他凑到陈寻身边小声说:“我待会儿传球,你别接啊!”陈寻纳闷地点了点头,还没往回跑就看见赵烨把球朝着方茴扔了过去。
球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方茴的车后轱辘上,自行车应声而倒。“啊呀呀,脱手!”赵烨嬉皮笑脸地说。方茴狠狠瞥了他一眼说:“讨厌!”“你干吗啊?”陈寻拍了他一下说。
“嘿!你下那么狠手干吗!”赵烨揉着肩膀说,“她说不生气,结果今天我跟她说拜拜她都没理我。”
“你丫活该!”陈寻刚想去帮方茴把车扶起来,就看见乔燃跑了过去。乔燃正了正她的车把,两人亲热地说了点什么,挥手再见。“哎,你说乔燃是不是对方茴有意思啊!”赵烨捅捅看得发呆的陈寻说。“不知道!”
陈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球,站在三分线上扔了出去。篮球应声入网,一击即中。
7
乔燃的确对方茴有意思。但是对方茴有意思只是他高中生活很多事情中的一件。他还要每天安排各个小组值日,还要去教务室领白粉笔,还要在校风校纪大检查之前提醒同学记得穿校服剪刘海带桌套,还要背每周二默写的新概念课文,还要天天记笔记写作业,还要中午打球占场子,还要干好多好多没什么内容但必须得干的事。
喜欢方茴就混杂在这些事之间,时不时地让他心神荡漾一下。但可能是腼腆,也可能是没有危机意识,他并没有怎么表现。那会儿也不太流行表现,基本上就是午饭后课桌间,男生女生嘎达嘎达牙,小声议论一下“××是不是喜欢××?”或“听说××和××好了!”。但再怎么说也不会像现在的中学生,动不动就老公老婆,在班里就敢舌吻,在公共汽车上就抱成一团,放学回家手拉手一点都不避讳人。
乔燃迟迟没有作出实质性进展,当然,如果他真的有实质性进展了,估计今天我就得改戏唱另一出了。总之,他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错过了让他牵肠挂肚很久的人。
一切的开始是因为方茴出事了。那天是周一的升旗典礼。和其他学校一样,升旗典礼是每周必有的仪式。各班排成矩阵形,初中没入团的同学要戴红领巾,高中入了团的要戴团徽。七点半准时开始,不许迟到,否则多大的帽子都能扣上,不热爱祖国、不关心集体、不尊重国旗等等。如果迟到了还赶上正放国歌,那绝对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然后敬等班主任训话。
程序很简单,旗台两边分别站着高中和初中两组人,一边举队旗,一边举团旗,身后女生捧花相衬。升国旗奏国歌,少先队员敬礼,全校师生齐唱国歌。如果有活动和精神再传达一下,偶尔校长还讲讲话,表彰或批评点什么。
F 中比较特别的地方是,他们的升旗手是固定的,每个年级两个人,轮流制,而且都是男生。这些男生的学习成绩不一定很养眼,但个头长相一定很养眼。F 中校长说,要的就是这种门面,这种效应,这种气势!因此F 中的升旗仪式,绝对“有模有样”。
高一年级的升旗手是陈寻和乔燃,那天举团旗和捧花的任务也轮到一班来负责,赵烨举旗,方茴和小草捧花。
方茴早上稍微晚了点,急急忙忙地出来,没来得及吃早点,赶到学校马上就拿花上台了。她只站了一会儿,就感觉太阳晃得难受,两腿一阵阵地发软,然而这种场合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不舒服,就咬咬牙忍住了。没想到因为队列排得不整齐,德育主任在仪式开始前又训了话,眼见前面一阵黑一阵白,方茴再也撑不住,摇晃起来。可是她在陈寻和乔燃身后,被挡了个严实,没人发现她的异状。
“唉!国旗!国旗!”德育主任刚要宣布升旗仪式开始,就听见底下同学一片惊呼。回头一看,国旗竟然升了起来,再一看,原来是方茴倒下之前抓住了绳子,生生把旗子拽了上去。她那时候已经意识模糊,唯一的一点印象,是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她。
“快!把这同学送……”德育主任话还没说完,陈寻就跑了过去,他扶住方茴冲一边的小草喊:“站那儿干吗呢!快把她扶起来!我背她去医务室!”小草忙扶起方茴放在陈寻背上。陈寻往上颠了颠,拉紧了她的胳膊,向医务室疾走而去。小草在后面托着,几乎跟不上他的步子。陈寻实在动作太快,当乔燃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背起了方茴。乔燃紧忙追上他们,和小草一起扶稳了方茴的身子。“升旗手!升旗手回来一个!”德育主任朝他们喊,而陈寻和乔燃却都没有回头。
医务室在教务楼,离操场有挺长的距离,陈寻背着个人走了一段,明显气喘吁吁的。
小草在一旁说:“陈寻,你放下她,让乔燃替你会儿!”“对,我来吧!”乔燃焦急地说。“没事,不用。”陈寻摇了摇头,手抓得更紧了。那时他心里有个很清晰的想法,就是绝对不把方茴交给其他人。其实想想,那场景一点都不浪漫,方茴虽然不胖,但个子挺高,背着肯定很吃力。
原本抱着可能更省事儿点,但是在全校师生众目睽睽之下,谁敢当着校长的面这么干啊!然而,在这件不浪漫的事中,有些浪漫的小情感却更加笃定。
几个人十分狼狈地来到医务室,都很紧张。校医看了看,说没什么大事,血糖低,休息一会儿就能缓过来。
方茴一醒过来就看见了陈寻。他和乔燃、小草一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表情夸张。“老师!醒了!醒了!”陈寻扭头喊。校医走了过来,摸了摸方茴的头说:“还觉得难受么?”
“还行。”“早上是不是没吃早点?”“嗯……”
“下回一定得吃早点啊!没事,就是血糖低,”校医一边记录一边说,“你们谁给她去买点吃的,面包和饮料就行,要甜的啊!”
“我去吧!”乔燃说,“你想吃什么?”“什么都行,谢谢。”“别那么客气。”乔燃笑笑,跑了出去。
“哎哟,你可真是的!怎么也不说你难受啊!”小草皱着眉头说。“我觉得忍忍就好了……”“幸亏陈寻反应快,他要不是扶住了你,你就得磕台子上!”“啊,谢谢……”
陈寻摆了摆手,冲小草说:“去领药吧!”“好,你先躺着啊!”小草跟着校医走了出去,陈寻替方茴拉了拉被子说:“再歇会儿,第一节课别上了。”
“好。”这么近距离的单独相处,让方茴感到紧张,她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看陈寻。“刚才吓死我了。”
陈寻仿佛自言自语地低声说,方茴不由得偷偷红了脸。“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担心你吗?”
“你……是好人。”方茴轻轻地说。
“哈?我是好人?你看别人晕了我这不这样!蒋主任在后面喊我,我都没理他!”
方茴的睫毛一点点地颤动起来,她隐约明白了点什么,但这样的感觉让她一半陶醉一半畏惧。
“你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陈寻有点失望地说,“直说了吧,我……”他话没说完,乔燃就回来了。他买了醒目苹果的汽水和牛肉汉堡,还有一袋彩虹糖。
“等急了吧?我让小卖部把汉堡热了,”乔燃说,“刚才聊什么呢?气氛这么沉重!”
方茴低下头没有吭声。“没事儿,我吓唬她来着!”陈寻撕开彩虹糖的口袋,往嘴里扔了一颗绿色的糖果。
那粒糖酸酸的,就如同他现在的心情和那句缠绕在心底没能说出来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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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整天的课,方茴都上得晕晕乎乎的。陈寻的欲说还休在她脑袋里不停转悠,一会儿想,难道他的意思真的是……喜欢?一会儿想,不会不会,他怎么会喜欢自己,明明和乔燃说了是吓唬她来着,还是不要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