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落地窗外的星空(6)
出门,我对我妈说:“妈,我有种预感,我奶这份钱肯定能省下。”
我妈一愣:“什么钱?”
我说:“考大学办几桌的钱呗……”话还没说完,我妈追着我要砍死我。
一直到了高二,我学习还是那样,考试成绩依然个位数,我总说1+1=8,我奶教我的。
放学我没穿校服,书包丢了,接到电话去医院看奶奶。从我走后,我奶奶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住院,总是一口口地咯血,看得我寒毛倒竖,想哭又不像小时候那么多眼泪,想对奶奶笑笑又实在笑不出来。
到了医院,奶奶正打着氧气,她每天都需要这样呼吸一段时间,我赶到时,她刚好快吸完氧,不过还是没聊几句奶奶就说累了,让我回家也早点歇着,我刚要走,奶奶叫住我,不知道从哪里拽出了200块钱塞到我手里。
我看看奶奶没有口袋装钱的病号服,问道:“谁的?”
奶奶一瞪眼,说:“谁的?偷的!给你你还问谁的,自己想吃啥买点啥。”
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有些不习惯再拿奶奶的钱,我不要,可奶奶硬给。
第二天我再去医院,二姑问我奶奶是不是昨天给我200块钱,我说:“是呀。”
然后二姑就笑了,大姑也笑了,笑得我一头雾水,心里发毛。大姑说:“这老太太,都这时候了还向着她老孙子呢,哈哈。”
后来我才知道,钱是我大爷落在桌子上的,奶奶不知道是谁的,就给我了。没想到还真是偷的!
我死皮赖脸地对我大爷说:“哈哈,反正是我奶给我花的,不好意思啦。”
大爷笑骂说:“小兔崽子。”
出了门,我把奶奶给我的钱拿出来又仔细看了一遍,忽然心里一阵难受,内疚地明白了一个道理,直到今天依然觉得醒悟得非常受用,被一个人爱着会觉得亏欠,而爱一个人是永远的习惯。
7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半夜,我被电话铃声吵醒,急急忙忙赶去奶奶那里,我以为奶奶要带我去早市买菜,我心想,这也太早了,不到一点钟呢。
家里人都哭,我没哭。
所有人都哭,我没哭。
数九寒天还没过完,所以冷得要命,我从一辆悍马上下来,穿着呢子大衣像电影明星一样,却没有一点光彩,我手里拿着一个相框,黑间白色调,我红着眼圈跟着家里的长辈向前走。
墓园的天空蓝得透彻,四周没有更高的建筑,寒风迎面而来,不几下就吹透了大衣,虽然我的大衣里面还套着羽绒服、毛衣和内衣,可依然被风吹透,也许是大衣不合身吧,也不知道是谁的衣服,长辈们怕我冷让我穿上 ,我就穿上了,脑子一片空白,不想说话,不想扭捏。
我拿着相框,相框里的人胖胖的,我总觉得她长得慈眉善目,就是说话很糙,而且不识字,1+1还总是等于8。
墓地真大,我走了那么久还是没有走到尽头。
墓地真大,这地下不知道有多少揭不开的伤疤。
墓地真大,我不再酝酿,一直忍着,可还是忍不住泪水“噼里啪啦”地落下。
墓地真大,奶奶,你要去哪儿?
不管去哪儿,奶奶走了,我还怎么给低分找借口,说奶奶教会的我1+1=8?
我的眼睛像一架无法准确对焦的相机,周围模模糊糊,只有轮廓,没有具体。之所以会被搞成这样,都是眼泪弄的,我没完没了地哭,都没人劝我,真想再听一句:“别哭了,哭有什么用。”
到最后,我还是没有考上大学,果然让您省下了那份学子宴的钱。
我还是爱吃豆沙包,亲自去买,果然您诱惑的都正确,别人买回来的,凉了不好吃。
我还是没听您的话不玩水,我在海边,果然禁不住诱惑,刚下水,游泳圈就漏了气,我也差点被水怪带走,想去看您,可是我还活着。
不管您去哪儿,希望您会回到那个曾经破旧、有着黑漆漆、冷峻沉默大铁门的院子里,因为那时候的您还没有那么一头白发。
那时候您在门口送我,笑着又咳嗽着说:“好,吃酒,吃酒。”
现在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抹掉擦不完的眼泪在一直小声重复:“奶奶,求求您别走。”
我再也不哭了,好不好,好或者不好您都已经不在了。
我再也抓不到那神奇的一坨肉了,我再也听不到1+1=8了。
祝您一切都好,我的奶奶,我最爱的人。
余生
你既然选择了对世界沉默,那就没有理由再抛弃我。
因为见你第一眼,我要和你度过的就是余生。
1
初来北京的时候,走在大街上,我把头低到了井里,莫名其妙地觉得在我身边经过的人都好美,好酷,事业有成,都好有钱。起码觉得他们比我美,比我酷,比我事业有成,都比我有钱。那个时候看什么都是陌生的,脑子里的重点不是梦想,是面对。
2
第一份工作是在一个小公司,小得没有规模,像极了《北京青年》里何东的描述,方形的办公室,方形的电脑,方形的隔断桌,都是方形的,何东说:“我讨厌方形。”
平心而论,在当时我一点也不觉得讨厌,毕竟真理永远是在活下去和尊严两者之间,任谁都要选择先吃饭再说。
面试的时候老板不在,连副手都不在,跟我谈的是一个满脸胡楂儿、仪容不整的人,眯着漆黑的小眼睛没完没了地向我微笑,弄得我心里直发毛,问的问题一个没回答明白,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什么公司该不会是基地组织吧!武装人员都落魄到抽中南海了吗?严肃点面试,你把烟掐了不好吗?
带着狐疑,我环视一周,没看到办公桌下面隐藏的枪支,才逐渐安下心来,稀里糊涂地答了几个他的问题熬过了面试。
临走他送我出去,到门口说:“明天没事,你就来上班吧。”
我靠,这可是首都啊,别乱来好不好,我就这么不清不白地加入组织了吗?还没来得及拒绝,他说:“对了,工资就先按你简历上写的吧。”
我听完,瞬间正义、真理、民族大义统统化成灰烬,让泪化成相思雨,让工资来得更容易吧,要知道工资可是我故意高填了很多的啊。我一扭头马上满脸堆笑:“好的,好的,那麻烦你了,明天见!”
握手,离开,脚步轻快,当时心想,我爱北京,非常爱,爱完了又想,呜呜呜呜呜,我好几天没吃肉了。
3
胡楂儿、小眼的邋遢男成了我同事,同事的同时也是我领导,我总贱贱地叫他杨杨哥。
每次我工作完成不了,他让我加班的时候,我都说:“别这样,杨杨哥。”
他说:“叫我杨哥。”
我说:“好的,杨杨哥。”
说完,我每次都是关电脑走人,水中捞月打卡,大步流星地留给我们公司大门一个潇洒的背影,扬长而去,以至于他不止一次地被领导叫到办公室拍桌子挨骂,说我们部门进度整体偏慢。
慢就慢吧,所谓稳中求发展嘛,领导慢慢也习惯了我们部门的节奏,以为我们是真的很有困难。可人总是不满足,有一次我被公司提出的新制度压得心里难受,觉得每一条、每一款都是在针对我们,郁闷无比。晚上找杨杨哥和几个同事喝酒,同事喝到憋不住尿,拉帮结伙地不去厕所非要跑到外面找墙根儿,整桌剩我们俩。
我说:“我想辞职了。”
他说:“上班规矩都很多,到哪儿都一样。”
我说:“这样我觉得太累了,我想换份工作。”
他说:“换工作赚的还不一定有这里多,公司的制度是人定的,可守可不守,一定有漏洞,总辞职可不是好事,老板也不一定就比谁牛。”
我抬头看他一眼,以为他喝多了,干吗这样严肃,说话都开始跑偏了。人家是老板,我是打工狗,当然是老板牛了,还比个什么劲,我举举手里的酒杯示意干杯。
杨杨哥这样牛,结账还要AA的。
4
同事告诉我,他确实牛,不为别的,就冲北京拆二代,身份证上写的住址北京市西城区这几个字,再映衬背后的国徽,连我都觉得他好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