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醉生梦死(2)
那恶霸此时的注意力已完全不在盲女身上,而是将怒火烧到我的身上:“所以公子的意思是——”
我漫不经心地从衣袖里摸出一把匕首,漫不经心地将匕首插到桌子里,朝前倾了倾身,慢条斯理道:“这个问题,你要问我的刀。”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原是男儿本色,可惜我大沧的男儿一向柔弱,放眼整个茶馆,所有男人加起来,都还不如我一个姑娘家剽悍,可见当今大沧的男儿有多么烂泥扶不上墙。就连这些以恃强凌弱为业的恶棍,全部加起来都还不如一个苏越来得过瘾。
想起苏越,他的功夫我只要学三分,打遍帝京的地痞流氓应该没多大压力,这大概也是他放心我在街上乱晃的理由。
我轻松地打完这一架,对一旁拿着算盘正计算我为茶馆带来多少损失的小二道:“知道永乐巷的苏府吗?去那里的账房领你要的银子,哦,暗号是‘榻前明月光,月月都花光’。”
说着,朝避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爷孙俩走去。
老者感激万分,一个劲儿谢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公子是活菩萨在世,小老儿给公子磕头……”说着颤颤巍巍就要跪下,还拉着身畔盲女道,“珠儿,快快给恩人跪下,磕个响头,快……”
盲女的眼里蓄了一层水泽,哑声道:“公子的大恩大德,奴家无以为报,只好……只好……”
我怕她说出“以身相许”这四个字,忙笑盈盈地上前扶他们两个,道:“姑娘不必多礼。”
刚刚靠近她身畔,我便隐约察觉出不对来,只见她在我的搀扶下抬起秀气的眉目,楚楚可怜的眼神陡然一变。
我戒备道:“你……”
还未反应过来,后脑勺就蔓延开一阵钝痛。
身后是老者的声音:“珠丫头,事成了,该去交差了。”又道,“这笔生意做得可真轻松啊,哈哈哈。”
我暗自叹了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就连面目和善的老头和纯良无害的少女,都是他大爷的骗子,这个世界真心不会好了。
昏昏沉沉地睡过去,醒来的时候浑身像是被什么东西碾压过,所有的骨头都酥酥软软。身侧是一个颜色颇为俗艳的帐子,我费了番功夫,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盖了层薄薄的锦被。
不知为何,浑身滚烫而燥热,身子的每个角落都有些汗湿,口干舌燥的。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管弦声,空气中一抹淡淡胭脂味。
此处是哪里,是谁将我送来此处,将我送来此处又是想做什么?
我想这个问题,想得头痛欲裂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在一股对水的欲望下,我翻身下床。在往茶案旁走的过程中,几欲站立不稳。终于哆哆嗦嗦摸到了茶壶,里面却干得见底。
片刻后,我对着房间中的鱼缸沉默了半晌,努力说服自己口渴这件事其实还可以再忍忍。
鱼缸里有尾金鱼同情地看着我,还对着我炫耀似的冒着水泡。
我蹙起眉尖对它道:“我警告你别看我啊,再看我,我就让你再也冒不了泡。”
结果它冒泡冒得更欢快了。
我不跟一条鱼计较,撑着略有些古怪的身子往大门处走去,觉得如果门打不开,我还是干脆折回去。
谁料门一推就开了,我不由得想:难道这不是绑架?又为自己的天真感到一丝忧虑——这如果不是绑架,一定比绑架更令人难以招架。
我如履薄冰地控制着绵软的身子朝门外走去,这似是某个楼阁的二楼,建筑的样式雅致中带着些俗气,一侧的阑干外面挂了许多帐子,红红绿绿的,我印象中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
刚走出没两步,我突然撞上令人尴尬的一幕。
一个青年男子搂着一个穿得很少的姑娘,在楼阁的转角处搂抱在一起,姑娘酥胸露了大半,男子埋首于她白花花的胸脯前,如狼似虎地……呃,啃着。
我何曾见过这样非礼勿视的场景,登时受到了惊吓,那姑娘却忽然朝我望了一眼,而后媚眼一挑,非但不躲闪,反而玉手扶在青年男子的肩头,声音糯糯地开口:“李公子,奴家的味道好不好,嗯?”
男子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同我寻常听过的男声有些不大一样:“玉娘的滋味自是销魂。”
不知何故,听到那样的声音,我的身体里竟似有根线被蓦地牵起,而后那口渴的感觉更加排山倒海。
渴死了,若是再没有水……
水?可是我好像并不是想要喝水。
丝竹管弦的声音在耳畔萦绕不绝,那停在阑干处纠缠的男女的声音激起我身体的一阵战栗。
我指尖陷进手掌里缓了半晌,觉得自己这种情况有可能是中了毒,而这毒有可能会让我一失足成千古恨。刚刚有了这样的念头,身体里便又有一股难以抵挡的火热席卷而来,霸道地占据我的所有知觉。
不行,我想要,想要……
我再次看了一眼那对男女,目光落到那个男子身上时,突然有些把持不住。
我竟有些想变成同他做苟且之事的那个女子。
就在我为这个念头惊惶无措时,身后忽然递过来一只修长的手,将我的手臂一拉,有个略耳熟的男声凑到我耳边:“跟我来。”
三
宋诀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我,像是在古董铺子里打量一个青花瓷,或者一个白玉盏,带着点儿品鉴的味道。
我艰难地开口:“你别光看着我,想办法干点儿什么。”
他的眼里揉进一些细碎的笑意:“哦?殿下希望臣干点儿什么?”
我继续艰难道:“离我远一点儿。”口中说着,却反而将手撑在了他身后的雕花木门上,俨然一副调戏良家妇女的样子。方才他抓了我,就进了最近的房间,一关门,我的身子就擅自兽性大发。此刻我瞧着他,觉得他的眉目比平时还要生动,而且越看越顺眼,我想了想,觉得自己身上中的毒果然丧尽天良。
我蹙了蹙眉,另一只手挑上他的下巴抱怨道:“你怎么不躲开?”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我:“臣为什么要躲开?”
我的头脑不大清明,脑子里想的竟然不是他话中的意思,而是在想,他既然不躲开,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对他做点儿什么,可是做点儿什么好呢?
想了半天,仍旧是一团模糊。他提点我:“殿下好像在伤脑筋,说出来听听?”
我认真地打量他一眼,对他说:“我也不知道在伤什么脑筋,就是突然觉得你长得有些好看。”
他眉头一动,低笑道:“殿下会觉得臣好看,说明殿下的眼光还算正常,这件事并不值得殿下伤脑筋。”
我老实道:“哦。”
他这句话说得对,可是又好像哪里不对,我一时间竟然忘了他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信。
他仍旧保持着被我围困的姿势看我:“殿下,你打算这样看着臣到什么时候?”
我的关注点全在他的形状好看的唇瓣上,看了一会儿,竟问他:“我亲你一口,你不介意吧?”
像我这样做坏事之前还事先告诉对方一声的人,天底下哪里找,宋诀不知是感动还是太感动,一下子怔在了那里。这于他而言挺罕见的,我觉得很有意思,不等他回答,已经踮起脚封上他的嘴。
那大约是我成为云岫以后第一次放纵自己,我这个人一向克制,知道有些东西不该去碰,碰了就是错。
这世上属于我的那一份总会留下来,不属于我的也不是强求就能够得到。他们送我去佛寺,是让我无舍无得,而不是让我舍不得,可是舍得还是舍不得,到了真正要选择的时候,是由不得自己的。
我一直觉得,不得到就不会不舍得,不会不舍得也就不会犯错。
而如今,我奉行十数年的信条就这样在一种毒药和一个男人的面前土崩瓦解。
我突然有点儿想得到他。
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我紧紧贴上去,像是久旱的土地渴求一场雨。领口处已经微微汗湿,头感觉极沉。他没有动,既不躲开,也不迎合,倒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
均匀而温和的气息在我脸上扫过,像是沾衣欲湿的雾气。
那一刻我也隐约意识到自己在轻薄他,可是被轻薄的人都这般淡然,我若是乱了阵脚,反倒让他笑话。
于是,我的胆子便被他坐以待毙的态度激发得更大了一些。想起宫中那些女眷对宋诀的一贯评价就是风流,而且提到他时总要提到他的那些风雅韵事。虽然捕风捉影也有可能,但既然被这样多的人津津乐道,证明他的那些风流事也不仅仅是空穴来风。我原本因为这样的风评对他没有好感,此刻却忽然因为此事而恶向胆边生。
就算今日同他发生了什么,也不过是为他的风流韵事锦上添花。他放在心上,或者不放在心上,于我而言都没什么打紧。太后要赐婚他和昔微一事,早在宫中传开,我无意与昔微争个高下,可是真要争我却未必会输给她,今日便是一个例子,宋诀与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想将他怎么样,就可以将他怎么样。想想他将来有可能是昔微的夫君,我便又多出些胆量。昔微长年压榨我,报仇就趁今天了。
我贴着宋诀的唇,低声道:“你抱着我,好不好?”浑身已经难受得无法言喻,能这样强撑着同他说话,已属于定力好。
他却不为所动,低低问我:“殿下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
我将衣领扯一扯,道:“我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宋将军,我很热。”说着继续扯身上的袍子,大半个肩膀快要露出来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他握住。
他的大手凉悠悠的,别提多舒服。
我盯着他的双唇开合,仿佛在盯着一朵初绽的桃花,他的声音落下来,将人撩弄得有些心痒。
“殿下是来真的吗?”
“不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后悔?”
“也许会后悔,但现在顾不得了。”
“殿下方才唤臣什么?”
“宋将军……”
“不要唤臣将军。”他说着,打横将我抱起,凑到我耳边,语气氤氲,“唤臣的名字。”
我勾紧了他的脖子,望着他长长的睫毛,和睫毛下泼墨一般的深眸,颤声道:“宋诀……”
他听后勾唇浅笑,低低道:“岫岫。”这一声岫岫又唤得人身子骨软上了几分,我不等他将我抱到软榻上,就伸手撕扯他的衣服,他低沉着嗓子,对我说:“殿下急什么,臣还能跑了吗?”
我不理他,继续撕他的衣服:“有个词叫夜长梦多,万一昔微派人捉奸就不好了。”
他正要将我放在软榻上,听到我的话手臂一抖:“关昔微公主什么事儿?”
我立刻道:“不关她的事,她一定不会知道我和你今天的事。”他手撑在床柱上看着我,目色愈发幽深。
我的心一提,心想他莫不是因我提到昔微便犹豫了?这个时候别犹豫啊,你犹豫了我身上的毒可怎么办。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跟整个人一样绵软:“宋诀,你怕了?”
他挑眉:“怕?臣有什么好怕的。”
我道:“那你犹豫什么?”
他道:“臣只是在想,有件事臣很想做,只是做了也许要后悔……”
我已经快要忍到极限,强撑着问他:“那如果你不做呢?”
他想了想道:“也许会后悔一万倍。”
我果断勾了他的脖子,道:“与其后悔不做,不如做了后悔。”
将他揽入怀中时,身体里终于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花,耳畔是他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殿下既然有这样高的觉悟,便不要怪臣对殿下无礼了……”
四
第二日一早,我揉着后脖颈从被窝中坐起来,浑身都像是散了架。昨日的记忆模模糊糊,我简单梳理,想起自己偷偷出宫,在锦歌楼宿醉,又历经茶馆的打抱不平,后来……
后来?我因这个词而身子一震。
目光落到身畔躺着的人身上时,身子又是一震。
一大早被震了两下子,饶是不该想起来的也全都想了起来。
我望着被窝中睡得安之若素的男子,想起昨日那一记手刀,不由得咬牙切齿。此人的锱铢必较简直已到达人神共愤的境界了好吗——我在千佛寺中赏他的那一记手刀,不知被他惦记了多少年,昨天总算被他找到机会,连本带利地还了个干干净净。
只是,他既将我砍晕,便是不愿意同我发生什么,他既不愿意同我发生什么,此刻又为何会与我同床共枕?
难道又被人算计了?
我陷入了思索,目光不经意落回被窝中男子的脸上,不由得咽口口水。
男子下颌处的线条清冷瘦削,往下看,是突出的喉结和锁骨,结实的胸膛在白色单衣下若隐若现,让人脸颊微烫,却又移不开眼光,也许是昨日的毒效还残留着,又也许我吃错了别的什么药,只觉得此刻映入眼帘的人那一头黑发虽然凌乱,可凌乱中却又带着些美感。
我紧盯着宋诀闭目沉睡的安静模样,恍惚觉得他不该是在西北的风沙漫漫中长大,而应该是在某个江南小镇长大。
仿佛看到杏花烟雨江南,眉目如画的公子临桥而立,手执一柄油伞,有乌篷小船缓缓从他脚下经行,行到烟雨的深处。无论是青石板,还是白玉桥,都同他很相称。
他从画里走出,又走回到画里去。
我正望着他发呆,却听到一个慵懒沙哑的嗓子问我:“好看吗?”
我回神,看到他不知何时已经转醒,明明已经醒了,却不立刻起来,只懒洋洋地用单手撑脸,侧身在锦被中看我,眸子带着初醒的朦胧,像是刚从江南的雨中归来。
我是个多么处变不惊的人,自然没有被他吓到,语调如常地问他:“大将军昨夜睡得可好?”
他道:“托殿下的福。”
我继续镇定地问他:“敢问大将军,昨日是如何知道本公主被人算计的?既然将军已找到本公主,又为何不将本公主带出火坑?这也便罢了,又为什么非要与本公主在火坑中过夜?”
一句话里带了四个“本公主”,说得我累死了,缓了会儿提醒他:“你倒是说话呀。”
他气定神闲地坐起身子,我忙往旁边让了让。他懒洋洋拉一拉身上的单衣,抬眸瞄我一眼,道:“殿下是想听实话,还是想听场面话?”
我板起脸:“自然要听实话。”
他很坦诚,道:“昨日臣与苏大人在宜安楼喝酒,喝到一半听说他们把殿下跟丢了,臣笑话苏大人的手下太没用,苏大人不服,便与臣打赌,赌的是臣若比他先寻到殿下,他便要答应臣一件事。”他边理衣服边道,“从结果来看,这个赌臣赢得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