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的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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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们,不再是两生花(1)

1、我们不再是两生花

沈微微对骆驼的爱,欲加激烈汹涌。

同学们中间,流行起一种文身纸。正面是防水的,在背面抹上口水就能贴在身上。从动物植物到动漫人物妖魔鬼怪形形色色都有。西米露买了一大张蝴蝶,我买了一大张泰迪熊。她贴在手腕上,我贴在脚背上。用风油精一抹,就没了。

沈微微也贴了。是几个英文字母c-a-m-e-l,camel,骆驼。我说沈微微你可真有心啊。我心里有点酸酸的。我想,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她把我的手拖着,放到那块纹身上,说,糖果你仔细摸摸。

我当场就石化了。

那是真的纹身!不是塑料纸的,而是用小刀子一刀一刀,一笔一画刻进皮肤里去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稍微有点红肿,但蓝黑色的痕迹,却清晰分明。

我的心突然揪了起来,沈微微,她是真的,以一个女人的心,爱上一个男人了。如果我是骆驼,我肯定会感动得浑身颤抖的。我问她,痛吗?

她晃晃脑袋,笑,以为很痛的,却不过如此,远远比不上心痛那么刻骨。

这一刻的她,不是骄傲的校花也不是老师的宠儿父母的宝贝了,她只是沈微微,一个爱着骆驼的姑娘。

后来纹身完全愈合,那些字母像是与生俱来一般嵌在脚踝上的时候,她脱下细带子的白色凉鞋,展示给骆驼看。而骆驼,沈微微说,骆驼,他瞄了一眼,打了一个冷颤,沉默了半天,说,穿上鞋子吧,把它洗掉吧,我不想看到你这样做。

高二快结束了。

我爸依旧没有消息,我妈对他的咒骂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狠心。我猜,她越来绝望,也越来越想念那个让她绝望的男人了。

流浪歌手果然信守诺言,在每年西米露生日这天,带着她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几天。余下的300多天,西米露都靠反刍过日子。这种反刍也成了一种祈祷。

我很想理智地敲她的头说,老西!那种混江湖的男人,不值得你浪费大好年华啊!

可我一想到苏长信,我就立刻闭了嘴,就那样一个男孩,连牵手也不曾,连许诺也不曾,我还一直念念不忘啊!

其实我的念念不忘,其实也是一种祈祷不是吗?

骆驼要去参加一个英语竞赛,去成都。

他并没有得意洋洋,他和我一起坐车回镇子看他妈妈时,他的心情总是有点低沉。

可那天他不知哪里抽筋了,他说,糖果。我给你讲一个笑话吧。

有一个人,有一天,他想去称体重,就跑去会说话的电子秤那儿,在他前面,有一只兔子和一只猪,兔子跳上去,电子说,3公斤,体重正常。然后猪又跳上去,电子秤说,120公斤,好大一只肥猪!完了那个人又跳上去,电子秤立刻报警,说,请一个一个来!

这个笑话,又旧又老,一点也不好笑,但我还是噼里啪啦笑得前仰后合。我只是想掩饰我心里的不安和不满,你是在暗示我很胖吗骆驼?

说实话,我有一点介意啊。但我,还是决定,一点点地,挣扎着忘记这个玩笑,让自己变得不卑不亢起来,就如他赞许的一般。

骆驼去成都的那天,沈微微跑到宿舍来找我。她背了一只大包,戴着一顶遮阳帽,她一进来就说,糖果,马上收拾你的东西,简单一点,跟我去看骆驼!

我根本没有问为什么怎么去,我就从绳子上扯下毛巾,从箱子里翻出一条裤子一件T恤匆匆塞进书包,说,走吧。

我被她那种毅然决然不容分说的气势蛊惑了。

我们坐了3个小时的班车,到达成都南边的长途汽车站。沈微微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兴奋地叫一辆出租车,说,去某某路。英语竞赛的主办学校就在那条路上,沈微微拖着我,在附近找了间小旅馆,住下,洗了个澡。然后又催着我,去采购了一大堆东西,什么铅笔橡皮尺子饮料口香糖雨伞饼干牛奶,甚至还有一只奶瓶!她解释说,考试会很累的,会累得不想动弹的,骆驼可以把水灌进奶瓶躺在床上喝!。

第二天,我们一早就起床,躲在骆驼住的宾馆楼下,看着骆驼走出来,我们就跟踪他,一直跟到考场。然后顶着日头等在考场外,看着他出来,又跟着走回去。

骆驼和平时差不多,走路的时候迈着大步子,目不斜视。看着他走在前面,沈微微领着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已经热得晕乎乎的我,忽然心头一凉,这件事,其实与我无关。就算是虚荣,我的虚荣,在沈微微面前,也不值一提。

何况,面对我刻意的殷勤,骆驼,他也刻意在疏远我,冷淡我,甚至,打击我。

比赛完了,沈微微才拉着我从街角跳出来,把骆驼吓了一跳。

与我们一起坐车回家。我一路都在睡觉,不清楚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也错过了沿途美好的风景。

甚至,还错过了和骆驼道别,等我醒过来时,车子已经到终点,沈微微说,骆驼在城东车站就下车了,看你睡得死,就没叫醒你。

我晃晃脑袋定定神,看看窗外,已经灰蒙蒙一片。车上不知是收音机还是录音机,正在播着一支歌,那个歌手的声音,恍惚像苏长信,又恍惚像流浪歌手,他在唱: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醉却不堪憔悴,轻轻的风轻轻的梦轻轻的晨晨昏昏,淡淡的云淡淡的泪淡淡的年年岁岁……

我恍若置身苏长信在阿婆家住过的那个房间里,黄昏的雨珠,滴落进湿润的草丛,一颗颗砸得粉碎。

我再次祈祷起来。

接下来的暑假过得沉闷而辛苦,我和西米露都不是成绩优异得可以睡大头觉都能考上大学的姑娘,我们各自在家里,埋头默默努力。

开学后,整个高三年级的气氛也变得紧张沉闷了许多,连沈微微都安静了下来,不再对骆驼频频进攻。

西米露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平房,说是为了安静地学习,其实,她是为了流浪歌手一年一度的光临做准备。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凳子,我也常常去,坐在唯一的一张凳子上,和蹲着的她,一起用唯一的一只煮牛奶的小电锅,煮绿豆汤,煮番茄蛋汤,煮银耳汤,煮可以在小奶锅里煮的一切汤汤水水。

这是我们的闲暇时光,像黑夜里擦亮的一根火柴,光芒短暂而难得,转瞬即逝。

秋天的时候,一个男人走在青石板路上,穿着闪亮的皮夹克和皮鞋,脖子上戴着一根粗粗的澄黄色金链子,他踏在地上的声音,比我妈挑着货物的“噔噔”声更加响亮。他径直走到我家的杂货铺前,轻松而大大咧咧地说,我回来啦。好像从前他下班时回到家里一样。

他是我爸。

他腰粗了,肚子大了,脸上皱纹多了,连五官都有点陌生了。

但他的确是我爸。离家7年几乎杳无音信的我家的顶梁柱。

我妈怔在那里,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爸。她看了好半天,最后,她双手掩面,放声大哭,她一边哭一边说,老天爷呀……

我站在柜台旁,默默流泪。眼前的男人,这个给予我生命的男人,却在我的生命里,整整缺席了7个年头。这缺席的7年,我很难一步跨越,像他一步跨越,把我们搂在怀里一样。

他回来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不是“我要好好和你们母女俩一起好好过日子了”,而是不停地,反复地说,我要补偿你们,我要补偿你们。

我不知道他究竟赚了多少钱。反正从邻居的目光和议论里,从他给我们买的吃穿用一切的东西里,从他说起钱的神采里,我肯定,他真的发财了。

他果然马上去镇子新建的街道,物色了一块地皮,然后马上召集工人开始盖房子,材料源源不断地运输过来,房子建成的速度之块,令人难以想象。

然后是装修。

然后是租了大卡车去市里买家具和电器。

我妈把杂货铺关了,她眉飞色舞,叉腰挺胸,为新房子忙来忙去。我爸说,新街肯定是将来张庙镇的经济中心!新房子的一楼,全建成店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