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发:大数据时代预见未来的新思维(经典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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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人类看待自身和世界的传统思维

第1章 在无数个“显微镜”下现形

扩散理论

人类跟悬浮在水中的花粉微粒其实没什么不同。我们大部分时间也是运动不止。不同的是,我们不是受到微小而不可见的原子的撞击,而是被转化成一系列任务、责任以及动机的不可见的神经元的颤动所驱使。很多新工具都能追踪人类的活动,都能预见我们的下落:不是当下的,而是未来的。

2002年之前,唯一能激起盖瑞·卡尼斯(Gary Kanis)兴趣的就是那些便于携带的美钞。2002年1月12日,他坐在桌子前,桌面上整齐摆放着一盒盒雷明顿和温切斯特子弹,还有点44口径的镍铜合金、平头、硬铅芯马格南子弹,他根本没想到他与钞票之间的简单关系即将结束。很快,他将有机会在一沓沓美钞上做标记,而这将带给他极大的满足感。

他的展台只是俄亥俄州奈尔斯市的伊斯特伍德枪展中心(Eastwood Expo Center Gun Show)上百个展台之一。很多展台都展示着各式枪支——从20世纪90年代德意志武器弹药制造公司(DWM)生产的鲁格手枪,到雷明顿700P警用狙击步枪,应有尽有。还有一些展台迎合了人们对枪支亚文化的扭曲幻想,那里的商品大多是一些军服、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头盔、军刀,以及纳粹徽章。这是男人们引以为傲的男性气概中极不和谐的一笔。

如果你对盖瑞客户的价值观感兴趣,看一下他隔壁展台所搜集的印有各种标语的贴纸,你就会豁然开朗。只需花3美元你就能买到一张印有“欢迎来到美国,请讲英语,不然就走开”的醒目黄色标语贴纸。再多掏3美元你就能惹恼美国的半边天——“女人应该待在家里,但绝不是那个白色的家(白宫)”。

盖瑞,五十多岁、胡梢泛白、两鬓染霜但打理整齐、额间稍显皱纹,他跟你印象中的老枪商可不一样。虽然稍微有点大肚腩,而且看上去也不怎么细心,但他的穿着还算整洁,举止也算优雅。他曾经在老家沃茨堡开了一家子弹商店。

沃茨堡位于宾夕法尼亚州,离该州西北角的伊利湖大约25公里。在沃茨堡这样一个只有378人,17%的家庭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而且人均年收入达不到1.4万美元的小城,做什么生意都难,就算是卖枪弹也不例外。

单靠这么一个小城人们的消费根本就赚不到钱,所以盖瑞经常去外地销货。他每年都带着一箱箱从批发商那里批来的子弹,准备好一大摞零钱,在全美20个枪展上兜售他的商品。另外,他还开了个装点门面的网店。如果价钱合适,他很乐意包邮。但从网上买子弹的人很少——大部分人都喜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所以,像在奈尔斯举办的这种能够当面交易枪支的枪展,就成了盖瑞维持生意的一线希望。

“被乔治”的钞票

1月12日,这天跟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一位客人从盖瑞那里买了一盒子弹,然后递给他10美元。但盖瑞注意到那张10美元纸币上有点儿古怪——有人用醒目的红色墨水印上了WheresGeorge.com这一网址。好奇的盖瑞特意将这张钱收好,打算以后再研究。

3天后,盖瑞终于有时间坐在自家的电脑前,打开那个网站。输入网址后,他按下回车键,出来的画面竟是乔治·华盛顿那直视人的双眼,上面的标题用大家熟知的美国财政部的字体煞有介事地写着——美国货币跟踪项目。

打开了这个网站后,盖瑞马上意识到,他轻点鼠标进入的这个世界与几天前还在奈尔斯时的世界完全不同。

一次枪展能吸引5000~7000人,人们来自五湖四海,大多行为谨慎。我曾经问盖瑞能否给我一张他在枪展上跟那些商品在一起的照片,他一口回绝了。为了消除我的误会,他马上解释说,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跟我分享,而是因为他干这行25年来从没拍过一张照片。

“如果警卫发现你在枪展上携带相机,马上就会把你赶出去。”他在给我的邮件里如是说。他还补充道:“想了解枪展的最好办法就是亲自参加。”我真的亲自去了一次。在我还没进去之前,我就明白了盖瑞那么谨慎的原因。入口处一条醒目的黄色大条幅明确表明了那里的规矩:

枪展

21岁以下必须由父母陪同

枪支不得上膛

所有枪支务必自行拿出以接受检查

不准携带相机及其他记录设备

这个保守、多疑、隐私重于一切的枪支销售世界,跟打开天窗找寻我们的钱在哪里的WheresGeorge.com网站形成了强烈对比。这个网站跟哈桑·伊拉希那个把隐私抛诸脑后的网站有些类似——那么多的现金,毫无保密也没有隐藏,它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追踪并且还公之于众。没错,这就是我要说的重点。

德克的发现

2004年3月,德克·布洛克曼(Dirk Brockmann)飞往蒙特利尔参加美国物理学会的年会。每年都会有7000多位学者和学生蜂拥至美国某个重要城市参加美国物理学会3月会议,但这一年会议在加拿大召开。一场5天之内有6000多人发言的大会,对演讲者和参与者来说,就像跑马拉松一样令人精疲力竭。

三十多岁、留着光头的德克周身散发出一种魔鬼般的冷静。2004年,他还是德国马普动力学与自组织研究所(Max–Planck–Institute for Dynamics and Self-Organization )一名资历尚浅的物理学家。他演讲时恰当的停顿给人留下了一种善于思考的印象。

“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不过说真的,我不太喜欢这种大型会议。”他有一次这样跟我说。停顿些许思考了一会儿,他又说道:“我飞了一万多公里去那里听了所有演讲,但可能只对两个演讲还有印象,效率太低了。”但是,他还是会去参加会议,做演讲,听听其他学者的意见,兴致勃勃地跟同事和朋友们共进早餐和晚餐,共度美好时光。5天高强度的会议结束之后,筋疲力尽的德克离开了蒙特利尔,去拜访大学时的好友丹尼斯·戴瑞巴里(Dennis Derryberry )。

丹尼斯是德克在杜克大学读书期间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两人一见如故。在德克的印象中,他的这位好友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做什么事都毫不费力,但却没什么野心。丹尼斯写过诗,还当过词曲作者,而且挣到了不少钱。最后,他和家人一起定居在佛蒙特一片青翠森林的舒适木屋中,靠做细木工匠维持生计。

德克去他家拜访的那晚,两人穿得厚厚的坐在木屋的门廊上,就着山里的寒气小口抿着冰凉的啤酒。丹尼斯问:“你最近都在研究些什么啊?”

德克最近感兴趣的这个问题一眼看上去似乎跟他物理学家的头衔不怎么沾边——他想弄清流行病是怎么传播的。

鉴于最近各大媒体大幅报道猪流感或非典型性肺炎,大家都意识到在全球化的今天,病毒的威胁日益严重。

14世纪时,30%~60%的欧洲人死于洪水猛兽般席卷欧洲的黑死病。几十年间,这种病通过步行或骑马的旅人传播开来,摧毁了一个又一个村庄。相比较而言,如今的病毒可以通过受感染的墨西哥人或是香港人乘坐的飞往多伦多的飞机,而在几天后扩散至整个加拿大,令那里的疾病防治官员手足无措。

所以,现在的问题不是下一个致命的传染病会不会出现,而是何时出现。还有,一旦它传到了美国,将有多少人被传染?

怎样避免下一次的流行病突发不是一个生物学和病毒学的问题,因为研发预防新病毒的疫苗可能需要数月或数年,到那时已经没人需要治疗了。最好、最快的病毒防治方法就是阻止它的扩散。要做到这一点,我们首先要弄清人类是怎样活动的。

但面对丹尼斯的问题,德克认为要讨论病毒的话题肯定会破坏这诗情画意的佛蒙特之夜,因而他只简单地说道:“我想知道人们是怎么旅行的——比方说,他们多久旅行一次。”

德克的问题引起了丹尼斯的注意,所以丹尼斯问道:“你听说过WheresGeorge.com这个网站吗?”

过去15年,德克一直在德国生活,所以并没有接触过这个网站。第二天早上,热心的丹尼斯给他看了这个网站,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找到了宝藏。

人类活动的追踪者

通过WheresGeorge.com,大家可以追踪每一美元的下落,这主要归功于数以千计的美国人的一个嗜好。这个网站的工作原理是:输入一张钞票的序列号以及你所在地的邮编,网站很快就会标示出这张钞票的位置。然后,你在这张钞票上写上或印上WheresGeorge.com这个网址,像往常一样将它花出去。看到这个网址的人,可能会出于好奇打开网站,然后他就会输入这张钞票的序列号以及自己所在地的邮编,这样,这张钞票的新位置就标示出来了。它对人们的吸引力就是,满足人们追踪钞票历史的好奇心,因为网站会在美国地图上标示出这张钞票以前到过的所有地方。一张钞票去过的地方越多,点击率就越高,那么第一个在网站上注册它的人就越有可吹嘘之处。

纪录保持者是一张2002年3月15日在俄亥俄州代顿市被标记的钞票,用乔治网的老网民的行话说就是“被乔治”的钞票。两个月后,它在369公里外肯塔基州的斯科茨维尔再度现身。又一个月后,它两次在田纳西州现身,一次在教堂山,一次在尤宁维尔。

在消失了半年后,它又重现于佛罗里达州的弥尔顿。在接下来的5个月中,它在得克萨斯州多次被注册,之后才辗转到犹他州的潘圭奇。它最后一次现身是在2005年3月26日在密歇根州的拉迪亚德,此时距离它首次被注册已3年多。

利用这些数据,我们可以算出这张钞票以每天6公里的平均速度走完了6745公里的路程。恰恰相当于一个成年人悠闲行走的速度。

跟“被乔治”的钞票在枪展上初次相逢的数月后,盖瑞·卡尼斯一直关注着那些印有WheresGeorge.com字样的钞票。他在2月的时候发现了一张,在花出去之前,他将它的序列号输入了系统中。接着,他在3月时发现了两张,4月时发现了两张,11月时又发现了一张,他将这些钞票一一在网上进行了注册。到了12月中旬,他更加仔细地观察了这个网站,然后无奈地笑笑说:“它在走下坡路啊。”12月10日到12月底之间,他在网站上注册了1024张钞票,大都是单张一美元的,然后将它们都花掉了。

事后看来,盖瑞刚开始时只是偶尔标记一张,但后来就近似疯狂了。实际上,在6年中盖瑞已经标记了110多万张钞票,共计350万美元。这样算下来,他大概一天标记340张。不管是工作日,还是节假日,他都一如既往。通过尽职尽责地标记经手的每张钞票,盖瑞已经成为这个游戏的顶级玩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努力也为我们打开了一扇前所未有的窗户,供我们了解人类行为的详细信息。

神秘的永动力

1905年经常被称为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奇迹之年。年中的时候,26岁的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给他的朋友康拉德·赫博瑞奇(Conrad Hebrich)草草地写了一封信。这封信表面看来语气轻松,因为爱因斯坦在信中称赫博瑞奇为“冷冻的鲸鱼,你这被熏干的罐装人精”。但揶揄之下却是封急函,因为他要催赫博瑞奇交出他推迟已久的博士论文。作为鼓励,爱因斯坦表示,如果赫博瑞奇交了论文,他将与他分享自己正在准备的5篇研究论文。

他称这五篇中的第一篇“具有革命性”,因为它“涉及光的辐射和能量特性”。事实上,14年后他就是凭借这篇论文获得了诺贝尔奖。第二篇论文集中于“找出原子的真正尺寸”,这是现在人们广为引用的一个论点。不过,令爱因斯坦享誉盛名、家喻户晓的理论来自于第四篇论文,关于这份手稿,他在信中却这样写到,那“只不过是份草稿”。但完成后,它就是我们熟知的相对论。

但我们感兴趣的是第三篇论文。

1905年,爱因斯坦向朋友承诺他会专注于研究微小物体落入液体中时的“不规则运动”,这一研究主要是基于1828年英国植物学家罗伯特·布朗的发现,即落入露水中的花粉会进行剧烈而不规则的运动。

布朗观察到的最奇怪的一件事是,露水中的花粉从未停止过运动。他很快又发现悬浮在水中的灰尘会跟露水中的花粉一样进行剧烈而不规则的运动,从而排除了花粉微粒会那么运动是因为它们存在生命活力的推断。

布朗的发现留给他以及同时代的人一个难题:让花粉保持运动的那种神秘的永动力是什么?

一种可能的解释是,快速运动的水“分子”不断随机撞击花粉微粒使其运动。想象一下,一个大气球被放在情绪激昂的人群中时是怎样一幅情景。随着人流涌动,气球被抛向不同的方向。其结果是,气球时而向左运动,时而向右运动,整体上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激烈运动。这种想象是非常合理的,花粉微粒大约是水分子的25万倍,它在水中恰如一个大型气球飘在密集人群中。

这种解释只存在一个问题:1905年,原子和分子的存在还未得到物理实验的证实。当时最富影响力的物理学家威廉·奥斯特瓦尔德(Wilhelm Ostwald)指出,原子只是虚幻的存在;而爱因斯坦的偶像以及后来的劲敌恩斯特·马赫(Ernst Mach )也对任何不能直接用眼睛看到的物体表示怀疑。

爱因斯坦,这位当时不受权威人士推崇的物理学家,对人们的批评不予理睬,下定决心“要找到能证实确实存在一定大小的原子的最有说服力的事实”。他先提出了一个简单的问题:如果我们承认是原子的撞击使花粉呈现不规则的随意运动,那么花粉每次能运动多远?

起初这个问题的意义并不大,因为如果花粉的运动轨迹是不规则的,那么根本就不可能预测到它未来的位置。爱因斯坦并没有对此表示异议。

不过,他意识到自己还是能够推算出花粉运动轨迹的一些特征。利用相对简单的数学知识加上一些直觉,他推测花粉微粒在某一方向上位移的距离跟它在水中的时间的平方根成正比。也就是说,如果你等上4倍长的时间让它做杂乱无章的往复运动,花粉也不会飘到4倍远的地方,而是飘到离落入点两倍远的地方。

然而,这只不过是个推测,并没有花粉运动轨迹的相关实验证实。不过,3年之后,法国物理学家让·巴蒂斯特·皮兰(Jean-Baptiste Perrin)发明了一项能够追踪水中悬浮微粒运动轨迹的技术,最终证实了爱因斯坦的推测。实验结果与爱因斯坦所做的假设吻合,结束了人们对原子是否存在这一命题长达一个世纪的争论。同时,它还帮助皮兰赢得了1926年的诺贝尔奖。如果爱因斯坦在1905年只是发表了关于原子不规则运动的论文,那么他将和皮兰一同分享这个诺贝尔奖。但是他早在5年前就因为在1905年发表的5篇论文中的第一篇获得了诺贝尔奖,所以他只能放弃这次的奖项。

人类运动轨迹的本质

人类跟悬浮在水中的花粉微粒其实没什么不同。受到某种跟左右花粉运动一样神秘的原因的驱动,人类大部分时间也是运动不止。不同的是,人类不是受到微小而不可见的原子的撞击,而是被转化成一系列任务、责任以及动机的不可见的神经元的颤动所驱使。我毫不怀疑,只要进行简单的回忆,我们就能详细描述出自己昨天,甚至是两周前的经历。但对于那些不了解我们日常生活和工作的人来说,我们的活动轨迹可能跟布朗显微镜下的花粉所做的曲线运动一样不可预测。

虽说我们在什么时间到哪儿去跟别人无关,但正如德克在佛蒙特向他的好友说明的那样,我们的不断运动确实是传染病威胁地球的主要原因。如果我被某种病毒感染了,只要我离开屋子,就有可能将病毒传染给所遇到的任何人。所以,要想推断出某一流行病的传播轨迹,我们必须先弄清那些受感染的人在哪儿,以及他们是在哪儿被传染的。由于人类的活动跟花粉微粒的运动一样不可预测,所以我们有理由假定我们也是随机运动的。因此,爱因斯坦在1905年提出的关于原子随机运动轨迹的理论,就可以用来追踪欧洲的瘟疫史,以及解释近来疯牛病的传播。事实上,他的随机假说已经被应用到科学领域的各个分支当中。

你想知道你吞下的药丸是怎样进入你的细胞中的吗?这个答案,至少是部分答案,可以在爱因斯坦1905年发表的论文中找到。你想了解思维或创新的扩散规律吗?请参见扩散理论。实际上,随机和扩散理论影响了从纳米材料的设计到新药品的市场营销等各行各业的发展。

然而,现在人们所面临不是原子和药物的问题,也不是那些携带鼠疫的中世纪祖先们所面对的问题:现在的人们可以携带病毒以更快的速度到更远的地方去。实际上,我们只需钻进车里,几分钟后就能带着病毒出现在数公里以外的地方;我们只需登上飞机,数小时后下了飞机,就会把病毒带到另外一个国家。所以,如果我们想预测出传染病的蔓延规律,首先需要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爱因斯坦的理论能否捕捉到我们的运动轨迹?

有人可能会说,现代的交通工具只不过提高了我们的速度,将我们从原子变成了速度更快、跳得更远的类固醇罢了。但是人类运动轨迹的本质依然没变,而且我们的运动仍然跟原子一样不可预测。哈桑的活动轨迹——从美国到阿姆斯特丹,再到里斯本和巴黎等,无疑证明了这一点,证明了人类运动有着明显的随意性。

爆发洞察

我们不能排除人类的运动轨迹与原子和分子在本质上有所不同这一可能性。而且,解释一个人怎样运动和旅行肯定比预测原子或花粉微粒的运动轨迹有意义得多。这一研究不仅能帮助我们制止下一个致命性疾病的传播,而且还有可能帮我们建造更好、更稳定的城市。也许我们可以利用它升级我们的电脑,使其能够预见我们的下落,为我们提供所需的任何信息——不是当下的,而是未来的。

诚然,要想获得这样的进步,我们必须像让·皮兰在1908年处理分子那样对人类进行实验:设计一种能够追踪人类行动的方法。但问题是,没人知道我们在哪儿,我们要到哪儿去,因为除了哈桑这个特例外,没人愿意将自己的生活放在显微镜下任人观察。但是丹尼斯·戴瑞巴里,这个住在佛蒙特的万事通,马上就意识到我们能通过WheresGeorge.com追踪人类的行动。事实上,钞票能够运动的主要原因就是人们带着它一起旅行。所以,像盖瑞这样一丝不苟地记录每张钞票的运动轨迹的乔治网网民,就是21世纪的让·皮兰,是人类活动的追踪者。

无规律运动的规律之处

跟朋友在佛蒙特的星空下畅谈后不久,德克·布洛克曼就回到了位于哥廷根的家。然后,他将WheresGeorge.com这个网站介绍给了自己的同事拉尔斯·胡夫纳格尔(Lars Hufnagel)及老板西奥·盖泽尔(Theo Geisel)。拉尔斯是出了名的惜字如金,除非特别必要,不然他绝不开口。这次他只说了句“嗯,很有意思”,然后就开始从WheresGeorge.com上下载每张钞票的运动轨迹。几天之后,他拿出对那些钞票所覆盖的距离的初步分析给德克和西奥看。

他发现,57%在纽约被标记的钞票,两周之后的位置距离它们首次被标记的位置都不超过10公里。同样,相同时间间隔内在佛罗里达州杰克逊维尔被标记的钞票有74%仍然待在附近——它们从一个人的钱包跑到出纳的抽屉里,然后又到了另一个人的钱包里,随后又在两个街区开外被花了出去。

这样的发现并不令人吃惊,而且几乎跟原先的预测一致,即钞票的运动是随意的。鉴于钞票是因人们携带而四处运动钞票当然是经常在我们的钱夹外四处晃悠——它们偶尔会从商人手中回到银行,然后又转移到另一家银行或另一个商人手中。但比起我们带着它们四处旅行所走过的距离,这样的距离我们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作者注,它们的运动轨迹也就说明人类的行动也是不可预测的。

然而,有些钞票的运动轨迹并不是随意的。在最初的循环过去两周之后,大约7%的纽约钞票以及3%的杰克逊维尔钞票都到了至少800公里以外的地方。它们不仅运动速度比其他钞票快,运动模型也跟其他钞票的扩散性有所不同:它们的运动轨迹受很多长距离运动的左右。爱因斯坦的理论适用于钞票在小范围内的运动,但却无法解释这种少数的超长距离的跳跃运动。

如果你好好想想,就会发现这些长距离的跳跃并不奇怪。

比方说,在去肯尼迪机场等待飞往西雅图的航班之前,你在纽约皇后区的自动取款机上取了些现金。等到了西海岸需要打车的时候,你可以从钱包里拿出现金给出租车司机。这样一来,你就带着钞票走过了4500公里,随后它们就开始在西雅图当地的经济圈内进行随意运动。

德克和他在哥廷根的同事们饶有兴趣地发现,这些远距离运动的钞票遵循一种不同于爱因斯坦理论所推导出的运动模型。利用这种模型,他们能对钞票的运动轨迹做出相当准确的推断。

一滴红色染料坠入一杯水中之后,会在它的坠入点留下痕迹。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染料会与周围的水充分混合,它的坠入点就看不清了。染料受到水分子的随机撞击才会跟水混合,而根据爱因斯坦在1905年提出的理论,我们能准确计算出坠入点消失在混合水中所需的时间。同样,利用德克的超级扩散理论,我们也能推断出在皇后区被花出去的一沓钞票会在多久之后失去线索。这是一项非常重大的发现。特别是如果你有一箱子假钞,又不想让警察查到的时候,利用这个理论就能办到。

德克预测,68天之后你的老窝就安全了。也就是说,在两个月内你的假钞就会遍布整个美国,而联邦调查局根本没办法查到它们的来源。

这个推测只存在一个问题:它完全错了。事实上,德克经过计算发现,大部分源于纽约的钞票在100天之后会重新在附近出现。尽管德克的超级扩散理论没有错,但有只无形的手放慢了钞票的运动速度,使它们无视这一规律,再次回到了原地。

钞票真的会说话吗

德克·布洛克曼一开始在《自然》杂志上发表有关钞票移动的论文时并没想到会受关注。

“追踪钞票有助于建立疾病传播模型”,《新科学家》2006年1月26号的封面上这样写道。同时,英国《卫报》的头条是《钞票会说话:钞票追踪有助于解释疾病传播方式》。总之,包括CNN和中国的《人民日报》在内的多家新闻媒体都对此进行了报道。

对那些根本不认识德克的乔治网网民来说,这个消息显得更是意外。而且,即使是那些太专注于标记钞票而没有看到新闻的网民也注意到WheresGeorge.com的速度变得很慢,几近停滞,最后竟然崩溃了。媒体曝光后,大量网民涌入乔治网,网站的服务器根本应付不来。

可能有人会觉得乔治网网民面对如此严重的混乱会感到沮丧。但恰恰相反,随着网站的崩溃,网民一片欢欣雀跃。

●已经标记了13686张钞票的来自圣路易斯的珍高兴地说道:“这是对那些反对我们这个兴趣的人最好的回应,”然后她又补充道,“不,我们不仅没有损坏钞票,还科学地帮助人们进行实验研究!这真是太棒了!”

●已经有3560张个人标记过的钞票在市面上流通的托尼说道:“现在,我很高兴自己是个乔治人!”

●来自纽约的安德鲁也有同样的感受:“多年来大家一直嘲笑我这个嗜好,但现在我终于可以说,我们所做的一切是有实际用途的。”

●一个网名为休比的乔治人想到了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我想,如果下次收银员再质问我,我就告诉他这是科学实验的一部分,是通过分析钞票的运动轨迹来追踪疾病传播的方式。”

●来自匹兹堡的迈克则回应道:“我不建议这么做。除非你愿意花很长时间跟他们仔细解释,不然他们就会觉得这些钞票已经带有传染病毒了。”

这同样也给德克造成了很大麻烦,因为他发现自己不得不不厌其烦地向媒体解释说,不,我们并没有发现艾滋病是通过钞票传播的。

数据让追踪成为可能

爱因斯坦在大家根本没见到原子的模样的时候,就想弄清它们是怎样运动的,但他不得不等到让·皮兰观测到不可见的原子撞击微粒后呈现的颠簸运动的报告发表。虽然皮兰没见到原子的真身,但他观测到的现象足以说明它们的存在。同样,德克·布洛克曼想弄清人类的运动轨迹。虽然他不可能一个个地进行追踪,但是通过追踪钞票,他发现了追踪人类活动轨迹的方法。

爆发洞察

爱因斯坦和皮兰的诺贝尔获奖作品为原子存在提供了充足的证据;而德克的努力让我们第一次真正地看到总有一天我们能推断出人类行动规律的希望。本着良好的科学精神,这一发现也让人们产生了一个重要的疑问:

为什么钞票不像超级扩散规律预测的那样快速运动?是爱因斯坦的方法错了,还是我们错误地应用了他的理论,将适用于原子和分子的理论运用到了人类的活动上?毕竟,还原到最简单的问题上,人类并不是原子,我们的行为总是含有一种不可预测的因素。

爱因斯坦和皮兰的研究问世后的那一百年里,实验方法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人们不再需要依靠花粉微粒证明原子的存在,通过一系列功能强大的显微镜,我们亲眼看到了它们。同样,随着手机、GPS以及其他手持设备的迅速普及,很多新工具都能追踪人类的活动。有了这些机器设备,如今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无数个“显微镜”下现形。然而,各种设备所采集到的数据并不是装点门面的:

●企业利用它们来提高生产力,并追踪从装船到发货等各方面的信息;

●政府利用它们来追捕恐怖主义分子;

●无数个新兴企业想利用它们追踪人类的一举一动,期望变成下一个谷歌。

爆发洞察

我们生活在一个信息丰富的世界。利用这些有利可图的数据,人们不断推动科技往更高的方向发展,立志发现有关人类的更多东西。我们终将看到,一些科技会证明德克的发现中存在的那些矛盾显示出了人类行为的基本属性。这些矛盾迫使我们重新审视我们对时空的特性以及实验方法所抱有的很多神圣认识。

现在,让我们暂时忘掉这些可爱的钞票,发扬爱因斯坦式的精神,越过时空的界限,重回1514年的Nándorfehérvár,也就是现在我们所熟知的塞尔维亚语中的贝尔格莱德。在那里,我们将遇到一个人。在接下来的旅程里,我们将被他那杂乱无章的行踪所主导。

决斗在贝尔格莱德

地点:贝尔格莱德

时间:1514年2月28日,距教皇选举11个月后

“为什么要无谓地自相残杀?”正当骑兵队即将全速前进时,这位奥斯曼土耳其首领突然叫停并这样喝道。他的部下不得不在斗志昂扬时勒住马缰。最终,他们只是跟匈牙利人打了个照面。这位首领个子虽小但身体很结实,宽阔的胸膛再配上坚挺的盔甲使他显得更加威武。穹顶状的头盔遮住了他部分脸颊,颈甲护喉和肩部防护甲装备齐全。他强壮、敏捷而又泰然自若,他就是来自伊派瑞斯的艾利,令人生畏的桑多最高统领。他在匈牙利是无人不晓的勇士——他杀人无数,所有活着的人都能说出一两个死在他刀下的人。

“我们之间的战争已经使你们的国家变成了不毛之地,我们也没有什么可掠夺的了。”艾利继续说道。放眼望去,万亩土地闲置,千家万户篱栅残破,牛舍萧条,处处证明艾利所言非虚。只有环绕贝尔格莱德的那面雄伟的白石城墙还完整地屹立在骑兵团身后,在二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这座堡垒是匈牙利南部防御工事的重中之重,南、西两面崇墉百雉,北临渊深难越的多瑙河。内部的城堡和宫殿由上城的主要兵力把守,外围是位于下城的市中心和教堂,港口位于多瑙河之上。这三部分被千条沟、万道门和高耸的黄墙巧妙地隔开,整座城简直固若金汤。

离那些躁动不安的奥斯曼土耳其骑兵更远处,距贝尔格莱德城两万步开外的地方屹立着桑多的壁垒要塞,其中21座堡垒都是模仿强大的君士坦丁堡建成。桑多城是匈牙利为了防止奥斯曼土耳其人的侵犯而在摩拉瓦河与多瑙河交界处建立的战略三角要塞。然而,1459年这一要塞失守,现在是艾利的管辖之地。他的骑兵团正蠢蠢欲动,面对匈牙利骑兵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这片荒凉之地已经不堪一击。”艾利又开口说道。此时,教堂的钟声正好响起,与他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尽管在两国的血腥交锋下这里已经荒芜一片,但没有一个匈牙利人愿意放弃自己的土地。他们守卫的这片土地非同一般,信仰基督教的欧洲人早在大约六十年前就将生死押在了这里。1456年,穆罕默德二世率领战船200艘、士兵7万人抵达这里。贝尔格莱德的防线弱不禁风,仅集结了7000多人,只有易守难攻的城墙还算有利。他们满心希望能得到特兰西瓦尼亚的总督、匈牙利的统治者约翰匈雅提的救援。然而,对贵族而言,匈雅提日益壮大的力量对贵族的威胁比奥斯曼土耳其人横扫欧洲更大。因此,他们承诺将派出的救援部队迟迟未到。尽管教皇卡里克斯特三世因为害怕贝尔格莱德一旦陷落,基督教将就此终结,所以大力呼吁军队出兵,但大家仍然无动于衷。焦虑不安的教皇为了提醒大家危险即将降临,下令正午时分鸣钟,为绝望的防卫者祈祷。

匈雅提的唯一支持者是一个年长的圣方济会修士乔凡尼达·卡皮斯特拉诺。这个70岁的修士虔诚地为十字军祈祷,感动了成千上万的农民,促使他们拿起弹弓和镰刀加入了匈雅提的军营。多亏了这个口才极佳的老修士,匈雅提的军队迅速扩充到了3万人。这支大部分由毫无经验的农民组成的军队根本不是奥斯曼士耳其7万精兵的对手。不过,匈雅提这位天才军事家率部出其不意地偷袭了奥斯曼土耳其军队,给了穆罕默德二世一次重创,使其不得不全线撤退。

这场令人难以置信的胜利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欧洲,教皇下令正午时分继续鸣钟,以庆祝基督教最终得救。

如今,当教堂正午鸣钟的时候,很少有人知道这是为了纪念打败奥斯曼土耳其人的那场战役。然而,就在匈雅提打了胜仗的五十多年后,面对新的进犯者,鸣钟对匈牙利军队来说仍然没有失去意义。

“让我们好好想想,别一味地好大喜功。”艾利对敌人喊道。此时,教堂的钟声正好响起。

事实上,匈牙利人很清楚这一小队奥斯曼土耳其骑兵如果没有大炮的帮助,根本动不了贝尔格莱德城一根毫毛,所以他们根本就不需要从这个要塞撤走。或许,他们心中还有一丝骄傲,一线能够击败敌人的希望。不管怎么样,对阵与否取决于他们的队长,一个高个子、宽颧骨、留着马蹄形浓密小胡子的人。他身穿一件几乎罩住整个身体的锁子甲,跨坐在马背上。他的头盔是一顶插着羽毛的旧制钢盔,盾牌饰有纹章,头盔上面有一个倒置的已然破旧褪色的皇冠。

在他身后不远处,他的弟弟也跨坐在坐骑上。这对形影不离的兄弟被战友称为塞克勒,这也是他们部落的名字,该部落位于特兰西瓦尼亚东部。据当代一位历史学家指出,塞克勒人“不会向任何人纳税,不会给国王,更不会给其他任何人”。在当时,只有贵族阶级才享有这种特权。作为交换,他们立誓为国王战斗,他们的部落每次都要接受血之剑——一种传统征军方式。

实际上,几百年来的戎马生活使得塞克勒变成了一个军事社会。在塞克勒,即使是最卑贱的人一旦受到征召,也会立即带上头盔,佩上短剑,拿起战刀出去战斗。

有了这样的渊源,在匈牙利王朝和奥斯曼帝国交界的这片危机重重的无主之地上,两兄弟在这场决战中的表现并不会令人吃惊。不过,令人不解的是为何他们甘做佣兵,而不是待在自家部落中做贵族。由于这两人此前从未有过骄人的战绩,所以他们的部下大多很期待两人在这场生死决战中的表现。

尽管兄弟二人体格相似,但他们的性格却宛如白天和黑夜。哥哥乔治塞克勒意志坚定、脾气暴躁。这使他在这片凡事要用拳头和刀剑说话的土地上非常受人拥戴。相反,弟弟格瑞格里塞克勒则稳重而心思缜密,没有考虑周全之前绝对不会开口做决定。虽然他的剑术也很高明,但他此前能够多次帮助乔治脱离险境,凭借的是过人的智慧而非高明的剑术。很多人都猜测,既然这两兄弟同时出现在贝尔格莱德,那么乔治之前因忽略弟弟的建议而导致的麻烦将不再重演。不过,没人知道真相,因为没人问过这个问题。

“如果你们中哪一个匈牙利人想证明自己的价值,并且自信不会输的话,”艾利在交界处大声喊道,“那就站出来,跟我一对一决斗!”他的话在匈牙利骑兵中掀起了一阵骚动。作为地主,站在坚不可摧的城墙之上,他们没什么可怕的。但独自对阵艾利……这个,就没人有这个胆子了。

艾利的挑战发出之后是一阵长长的沉默,一秒接着一秒,伴随着教堂的钟声,时间被画上了分节符。当、当、当……过去辉煌战绩的纪念钟声现在却变成了对沉默骑士们的嘲弄和羞辱。大家都谨慎地不去与他人对视。

根据多年并肩作战的经验,格瑞格里几乎能够感觉到哥哥的热血在沸腾。他的肌肉紧绷而扭曲,身体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格瑞格里很清楚哥哥去应战等于是送死,但他又不知道怎么去阻止自己的哥哥。直接劝他别去无疑会产生反效果。但怎么办呢?最后,格瑞格里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只有他哥哥能听见的话:“乔治,如果我们两人中有一个人必须去送死的话,那个人肯定不是我。”

这位队长并未退缩,从眼角微微泛起的细纹来看,一丝笑容已经化解了他脸上的冷酷。他紧张的姿势也有所缓和,盔甲下面的肌肉似乎也开始放松下来。然后,乔治点头表示同意。格瑞格里松了一口气,形势总算缓和了一些。

但乔治突然扬鞭抽打战马侧翼,一声嘶叫打破了沉默。很明显,格瑞格里的激将和挑衅失败了。战马扬起前踢,乔治身体前倾,把脑袋藏在马鬃后面,冷静地松了松缰绳。马箭一般冲向前去,每飞奔一步就更靠近艾利一步。

如他扬鞭般突然,乔治又猛然间勒住了缰绳,狠狠地盯住艾利。然后,他从鞘中拔出长剑。与此同时,艾利也举起单柄弯刀对准对方。

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推了一把,两名勇士突然向着对方加速,锋利的剑锋在空气中嗖嗖作响,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双方砰然给对方以重创。艾利的弯刀狠狠地砍在了乔治的盾牌上,如果不是有盾牌,乔治的手臂就被砍断了。就在同一刻,乔治的长剑遭受震创,瞄准无效,从艾利的盔甲上滑落。

长剑施加的余力再加上击打对方盾牌的反冲力使得艾利失去了平衡。尽管艾利自认无碍,但他最终无法恢复平衡。沉重的铁甲将他拉下了战马,艾利跌倒在尘土飞扬的地上。

看到艾利跌下战马、丢了军刀,匈牙利的骑士们爆出一阵欢呼声。但就在艾利试图重新站起来拾起军刀的那一刻,欢呼声又戛然而止。

正当艾利爬起身试图重拾战刀的那一刻,乔治塞克勒掉转马头,令马儿一个飞身跃起,径直向仇敌踏去。乔治丢掉缰绳,双腿用力夹紧战马两肋,双手齐下,紧握剑柄,右倾,俯身。

眨眼间,乔治的长剑已经平行于地面。而后,在艾利握紧战刀的瞬间,乔治的长剑直逼艾利盔甲之薄弱处,从他的腋下深深地刺了进去。就在大家还没从一连串动作中缓过神来的时候,艾利的右臂已经从肩部脱落,飞向了空中,而他的五指仍然紧紧地握着刀柄。断臂“砰”的一声重重摔在二月寒冷的地面上,战刀也跟着摔在石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