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无法无动于衷
看哪,荣耀之王,红杉木王!看哪!看哪!我能说的似乎只有这两个字。我在林中、林中、林中,林在我心、我心、我心,树王与我誓言爱永不渝!
英国国教圣公会有这样一句祷语:“喜乐的,求你护卫。”很奇怪吧,跟上帝求这个。通常,人们会祈求上帝看顾生病的人或绝望的人,祷告的其余部分就提到了这点:“哭泣的,现今就求你看护;疲倦的,求你使他们得安息;受苦的,求你安慰。”喜乐的,就随他们高兴吧;热情洋溢的,更该随他们去。
情形大致就是这样。我们这一行老早就善意地把热情洋溢的人给忽略了。心理学家或因临床需要,或因个人癖好,埋首研究并记录的全是病态情绪——忧郁、愤怒、焦虑,那些更重要的、较积极的大都没人研究。恐怕在这一点上,这一行跟上帝没什么两样:对在黑暗里的人,我们照顾得多一些;对在光明中的人,我们照顾得少一些。我们对忧伤着墨甚多,对热情却惜字如金。
然而,热情是有感染力的,人生许多妙事都因这股能量而生发,也靠这股能量发扬光大。热情洋溢把我们带到意想不到的地方,带我们越过草原、登上月球、迈进想象世界。如果热力不够,那些热情洋溢的人身上那股欢乐会感染我们,让我们也能跟着一起向前。热情洋溢以乐趣为手段,引我们离开惯居的地方和较平静的心情。接着,又让我们得胜利、有收获、发现新思维或新地方,于是找到了再一次冒险的好理由。冒险的奖赏就是快乐,冒险的奖赏就是乐趣。热情洋溢是一种丰富的热情、沸腾的情绪,活跃、无法约束,喜悦、压抑不住。类似于快乐,但不等于快乐,本质上汹涌,不安于现状。当然不是那种平静满足的感觉,热情洋溢会跳跃、冒泡、满溢,像飞舞的蜜蜂携带的花粉,向上、向外扩散。过程中,想法来了,行动产生了。不过,热情洋溢和欢乐都是脆弱的东西,如泡沫会破;一遇反对,口哨就可能戛然而止,筋斗就可能翻不成。有热情的人冒出头来,但却毫无遮蔽,无比脆弱。
热情洋溢有时与忧伤相伴,忧伤会得到更多的关注。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深信:“哀伤悲痛里,喜乐丝丝系。”这是大家普遍的想法。美谚有云:最大的喜乐和悲伤,都是在同一棵葡萄树上成熟的;英国人则说:危险和喜悦同根共命。强烈的情绪全住在互相关联的同一个地盘,或许欢乐成了翅膀,或许悲伤成了靴刺,但心境之间的疆界却是开放的。高昂的情绪往往是易碎的,喜乐的确需要护卫。
热情洋溢是一种重要情绪,不仅需要保护,也需要能见度,因为诗人和学者同情绝望,远胜于同情喜乐。痛苦轻而易举就叫人觉得庄严,喜乐却让人没那种感觉。缺了反省的喜乐,不过转瞬即逝;少了平衡的喜乐,不过轻如鸿毛。但是,大家也可换个想法。
喜乐事关生存。热情洋溢是喜乐家族中较有活力的一个,自古就在哺乳动物身上占有一席之地,人类的生存与胜利有不少得归功于它。在我们求爱、玩耍、打猎、冒险,甚至发动战争时,热情洋溢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它是一股活跃的动力,能预示胜利,能登高一呼,告诉大家该加把劲儿了、该集合了、该欢乐了、该庆祝了。热情洋溢这个概念年代久远,重要又深奥,法国化学家路易斯·巴斯德(Louis Pasteur)写道:
希腊人知道万物的内里隐藏了一股神秘力量,于是遗留给我们一个词:“热情”(en theos),也就是说有个神在里面,这是人类语言中最美丽动人的词汇之一。人类的作为能有多辉煌,要看灵感从何而来。心里有神,且顺服,人必快乐。
热情洋溢跟人类别的重要特质一样,在某些人身上很明显,在某些人身上却看不到。热情洋溢是一种无法压抑的生命力,虽有高低起伏,但它那股带来欢乐的潜力,却像一个人天生的黑眼睛一样是不会变的。但多数人不是这样,他们偶尔才迸发热情,只有在爱情和成就达到辉煌时,才有这种感觉;年轻时体验过,但过了那段时间,就没了。没热情的人兴奋不起来,也笑不出来,得靠别人的热情来提携,得靠舞蹈或药物来刺激,得靠音乐来振奋,没办法自己燃起火花。
性情的多样化是非常必要的。如果大家都热情洋溢,天下就会大乱;如果大家都沸腾,世界就成了累人又混乱的地方。人类跟多数物种一样,性情有别,活力和情绪也有别。热情洋溢是一股会发酵、往上提、向前冲的力量,但想生存的话,有时得靠定性。快乐的人和不快乐的人必须互相扶持,这样大家才能生存下去。
我认为热情洋溢远比大家所认为的要重要。人们常说,热情会找到机会,活力则会善用这些机会。如果是这样的话,结合了热情和活力的那种情绪就不可小觑了。热情洋溢的人理解和应对世界的方式跟较不活泼、较没活力的人有所不同。他们对自己的想法充满热情,并会迅速付诸实践。他们对生活充满热情并欢然以对。他们热爱生命和冒险,这一点是很明显的。热情洋溢是一种独特的快乐状态,这种快乐蕴藏着能力。
美国著名飞行家查尔斯·林德伯格(Charles Lindbergh)曾道:“人为什么会想飞呢?大家常问这样的问题。但哪个文明不是靠冒险建立的?若不冒险,文明还能再持续多久?有人说,靠知识就足以让文明存活下来;有人说,靠财富或权势就够了。我认为正是对生命的热爱,让我去冒险。”林德伯格还提到,人控制不了自己丰富的冒险精神,他说:“古籍记载,人不畏困难和危险,咬下了苹果来充当龙的诱饵。推进人类进步和文明的,或许就是这股内力。从陆地到海洋,到天空,再到太空,一代接一代,人类的抱负越来越高。”
近年来,心理学家已开始着手研究积极情绪。他们发现,快乐能开阔人的视野、拓展人的想象力,能把人激活,让人更愿意对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进行探索;而一旦解决了问题或完成了冒险,快乐还会提供奖赏。快乐有积极能量,因此有医疗效果。中国人相信一笑解千愁,而快乐的确是疲劳和灰心的解药,它能在那些遭受挫折的人们心里注入希望。
热情有快速感染力。美国有限电视新闻网CNN的创办人特德·特纳(Ted Turner)认为,能“创造有感染力之热情”的人才称得上是领导者。伟大的教师、政治家和冒险家的特质正是如此。大体来说,热情洋溢是一种恩赐和祝福。虽然有危险性(稍后我们会深入探讨这一点),但大致说来,它美妙极了,不仅美妙,有时候还会使事情改观。
精力无穷的老罗斯福
美国第26任总统西奥多·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的一个朋友曾说,对老罗斯福而言,人生就是“拆不完的圣诞袜”。老罗斯福应该不会对这句话有意见,因为他就连到了五十几岁,还觉得圣诞节让人“欣喜若狂”,此外,他还认为,人生就是一场大探险。他“懂得什么叫伟大的热情”,一生做了许多大事。
1858年,老罗斯福出生于纽约一个极其富裕的家庭。一个全然热情洋溢的人,就这么跳进了世界。他的性情得归功于父亲,老罗斯福曾写道:“我从没有见过有谁活得比我父亲更快乐。”他沐浴在父亲的爱和热情里,童年过得“乐趣无穷”。他从小就沉浸在生命的欢乐中,10岁那一年,他写了一封热情得让人透不过气的信给母亲:“真的好高兴收到你的信。知道人家送你那么多花,我惊讶到嘴巴张得好大。那些有虫的花可够我玩了。知道你听见了仿声鸟的叫声,我高兴得跳了起来。”
老罗斯福就这样“跳”了好多年。有位刚进入社交圈的女士说,他好多舞都是用“跳”的;还有位女士形容他有种“无法压抑的快乐”,每逢正式宴会场合,他就是有本事让人笑到不行,这位女士后来笑得站不住了,只好离席。哈佛同学则说,他很热情,动作快,说话也快,经常精力充沛地喧闹不休,弄得别人精疲力竭。他兴趣广泛,房间堆了好多书,还养着一只大乌龟和不同种类的蛇,还有很多龙虾。他走路横冲直撞,姿势多得不得了。
父亲一过世,老罗斯福立即生气尽失,他说自己好像“快崩溃了”。这是个晴天霹雳,父亲那极具感染力的欢快性格和他对公共责任感的强烈意识,罕见地重叠在一个人的性格中,令老罗斯福毕生怀念。父亲过世后几个月,老罗斯福在日记里写道:“一想到所失去的,就觉得快发疯了。”
热情洋溢的人往往精力无穷,老罗斯福就在这股力量的驱使下,化悲伤为行动。父亲过世后的那几个星期,他拼命划船、徒步旅行、狩猎、打拳击、游泳。为了点小事,再加上心里烦,他冲动地把邻居的狗给杀了;他在长岛蚝湾的原野快马加鞭,差点把马给折腾死。他对自己同样毫不留情。有个医生谈到老罗斯福的疯狂行径时说:“总有一天,他还没来得及喊累,就把自己害死了。”但无论如何,他那股热情是压抑不住的。父亲过世后没多久,他就写信跟姐姐说:“我是个非常快活的人。”对他来说,这种性情有好有坏,但好的居多。
父亲过世后的那几年,老罗斯福热恋、结婚、从法学院毕业、出版了第一本书,并且后来接连写了近40本书。1881年他当选纽约州议员,他形容自己在议会好像“火箭窜起”。他对改革很热衷,从政以来,热情始终不减。他精明、势不可当,让共和党同僚觉得如芒刺在背。
1884年情人节这一天,老罗斯福的政治生涯突然被迫中断,因为妻子和母亲在这一天同时过世了。他的日记里,2月14日那一页画了个十字架,写着:“人生的灯火已然熄灭。”但他仍凭着一股无穷的精力,突然跑去达科他州,在那里身体力行自己的信念,也就是“愁云惨雾、自我怀疑和骑快马的骑士从来毫无关系”。他打猎、写了多得不可思议的书、经营牧场。辛苦的工作终于治愈了心伤,他随后在自传里写道:“辛苦的工作叫人觉得生气勃勃,工作叫人觉得荣耀,生活叫人觉得喜乐。”尽管忧伤,他还是说:“我太享受生活了。”
他回到东部,再婚,并且再度热切地投入政治。他在华盛顿刮起了一阵旋风。美国第23任总统本杰明·哈里森(Benjamin Harrison)任命他到美国公共服务局就职,并说老罗斯福像打圣战一样,“想在一夕之间,把世界上所有的恶事一网打尽”。英国作家罗德亚德·吉卜林(Rudyard Kipling)则被老罗斯福的温和说服力给迷住了,而且跟多数人一样,完全被他折服。有天晚上,他跟老罗斯福在华盛顿的宇宙俱乐部共餐,才吃完饭他就知道自己着魔了:“我蜷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听着、想着,然后宇宙就天旋地转起来,都是老罗斯福给弄的。”
老罗斯福的职位迅速蹿升。他当海军助理部长,做得干劲十足,之后又参加美西战争,领导一支名叫“莽骑兵”(Rough Riders)的志愿骑兵团。他对人生无限热爱,对战争也是如此。有个记者就写道:“他的精力和热情足够激发整支兵团。”老罗斯福渴望品尝跟死亡短暂接触的滋味,其热情程度不亚于他对生命中其他东西的热爱。老罗斯福获颁荣誉勋章,以传奇战争英雄之姿重返政坛,之后他当选纽约州州长,隔了没几年,就当上美国副总统。
1901年9月,美国第25任总统威廉·麦金莱(William McKinley)遇刺身亡,年仅42岁的老罗斯福继任,成了美国有史以来最年轻也最精力旺盛的总统。《纽约时报》的记者捕捉了这名新总统活力十足的模样:
总统像花蝴蝶般到处奔走……他讲话非常生动,手势变化多。其实他是用整个身体在讲话,嘴巴、眼睛、额头、脸颊、脖子,全用上了……总统每天笑100次,而且笑得跟说话一样卖力。他总是大笑,平均5分钟笑一次……严重一点时,频率会加倍。你没办法对着老罗斯福先生微笑,你会跟着他大笑,一听他对大家说“好了,各位先生,大家严肃点吧”,你又会爆笑一场。
白宫不仅有笑声,还有孩子的尖叫嬉闹声,以及他们的宠物小马在大理石阶梯跑上跑下的碰撞嘈杂声。常有人看见老罗斯福在白宫周围的空地,追着自己的孩子和孩子养的宠物跑,或是反过来让他们追着跑。有个英国外交官说:“大家得牢记,总统大概只有6岁。”老罗斯福则任由大家这么看他,一点也没打算改变形象。他的热情是有感染力的,有位观察家就说:“他身上有一股让人无法理解的磁性,只要到他面前,就无法抗拒,一定会被吸引。”老罗斯福发挥了这项特质,通过联邦政府的一系列动作,做了史无前例的改革,其中最显著并影响深远的莫过于对美国原野的保护。
老罗斯福对美国大地及自然历史的这股热情,可追溯到童年时代。老罗斯福小时候在纽约家里弄了个“罗斯福自然历史博物馆”。他父亲是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创办人之一,一直热切鼓励这个孩子要多为自办的博物馆收集并制作动物标本。他在自传里写道,他曾经“很想以科学为终身职业”。念哈佛时,他的生物学成绩全班第一,多少反映出他当时的雄心。老罗斯福离开达科他保留地重返纽约后,创立了布恩和克罗基特协会(Boone and Crockett Club),提倡保护大型狩猎动物,并鼓励保护森林和国土。协会很有作为,日后在设立黄石公园和拯救大片林地时发挥了相当大的影响力。
美国的天然资源在老罗斯福担任总统前就已经饱受摧残了:野牛遭大量屠杀,原本的6000万头在那时只剩800头;很多鸟类和哺乳动物濒临绝种,林地有半数遭滥垦滥伐。老罗斯福曾写道:“人类在地球出现以来,一直是残杀其他动物的元凶。”
老罗斯福快速采取行动来终止这种灭绝行为。他宣告:“美国最首要的议题就是保护自然。我们不希望天然资源只被少数人利用,以致违背多数人利益;我们不希望任何人以破坏、浪费的方式使用资源,以致后代子孙只能继承饱受蹂躏的一切。”
老罗斯福凭着特有的旺盛活力,对美国国会和大众展开一连串说服工作:必须采取行动、行动必须大胆、要做就趁现在。他的愤怒发自内心,口才超群,极具说服力。根据博物学家约翰·巴勒斯(John Burroughs)的观察,“他就算不是这个地球上精力最充沛的人,至少也算得上当今美洲大陆精力最充沛的人。他有很多面,每一面都散发出无穷的生命力与活力”。
老罗斯福热情洋溢的说服行动显然成功了。他让国家公园的数目翻了一倍,划出150处国家林地,把将近1.5亿英亩的林木划入国家保护,设立50多处国家野生保护区,展开30项重要灌溉计划,建了16处国家纪念碑和纪念馆。有个记者评论说,如果老罗斯福继续这样下去,到时候“可能找不到能埋葬乡亲的地方了”。对于自己在保护自然方面的努力,这位总统有不一样的结论,但说法同样扼要:“到1909年3月4日为止的这7年多来,美国在野生生物保护方面的成就胜过以往所有努力的总和。早年所做的不过就是设立黄石公园而已。”
老罗斯福拯救大自然的热情未曾稍减。过世前几年,他写了这段话:“野兽和鸟类不是我们现今在世者的财产,而是下一代的财产,因此我们无权随意耗用。破坏林木和原野,把五月花连根拔起、攀折山茱萸的枝叶,拿它们当装饰品,这些都是野蛮行为。”“要像保存美丽的大教堂那样来保护红杉林。”这些话显出他的热情不移。老罗斯福凭着这股伟大的热情和热忱成了行动家,若不是这股热情和热忱,现在的美国恐怕不会有那么辽阔而且美好的原野。
1910年,老罗斯福前往挪威领取诺贝尔和平奖,顺道先到法国巴黎第四大学发表演说。他的演说强而有力,他认为把热情化为行动才是该受推崇的:
功劳不归批评的人,不归指出强人过错、指导别人哪里还可以做得更好的人,而是归投入其中,脸上沾满尘土、汗水和血的人,归勇敢奋斗并懂得什么叫伟大热情和伟大奉献的人,归为了高尚目标奉献自己、成功时懂得什么叫丰功伟绩、失败时知道什么叫敢作敢为的人。
“原野大学”毕业生缪尔
约翰·缪尔(John Muir)跟老罗斯福起码有1000个不同点。他是苏格兰移民,父亲没那么慈祥,身世没那么显赫,宁可跟山林为伍,也不肯与人为伴,没兴趣当官,不愿在都市麻醉自己。但是他跟老罗斯福一样,对野生世界充满热情,生气勃勃,充满说服力,能把热情化为行动。
缪尔1838年生于苏格兰东岸。他曾说,童年对他影响最大的就是海和山冈,以及父亲那些近乎苛求的长老会福音教义。大自然拯救了缪尔,他写道:“幼年我在苏格兰时,人类遗传自大自然的那股野性,就已如同星辰般在我们的血脉中荣耀奔流,它无往不利、势不可当。学校里的烦恼、责罚,身心经受的摧残,全在大自然洋溢的欢乐野性中化为乌有。”
缪尔尽力不让“荣耀”这个字眼在著作里出现,但一讲到大自然,却还是一用再用。“荣耀”“喜乐”“愉快”,不管他写了多少遍,又擦了多少遍,他描写对世界的体验时,这些字眼照旧不时跳了出来。
1849年,缪尔一家移民美国。缪尔那时还年幼,却得在威斯康辛的农场夜以继日地工作。他后来设法逃走,先是到麦迪逊,后来又跑到威斯康辛大学就读。缪尔还没拿到学位就离开了,然后照他自己所说的,到“原野大学”去游荡,这趟“植物与地理的荣耀远足”一走就是50多年。他在日志的首页写了一行跟其波澜壮阔的人生与气势磅礴的作品相吻合的话:“缪尔,地球,宇宙。”
30岁那年,缪尔第一次来到优胜美地(Yosemite),他爱上了这个地方。他写道,那里的万物“洋溢出止不住的热情……面对壮阔雄伟的山景,我兴奋得打起颤来,但能做的也只有凝视与赞叹”。太阳从优胜美地的山巅升起,他感觉“营地的树叶在烂漫的光中颤动,万物苏醒,充满欢欣……每个脉搏都激动着,每个生命细胞都欢欣着,连岩块也似颤动着生命。大地焕发热情光彩,像人的脸庞那样闪闪生辉”。冬天寒风刺骨之际,他爬上30多米高的花旗松,抓着枝条,跟着树一起“摇来晃去……一同享受树的野性狂喜”。他说,“那种优雅、愉快的律动”是他从没享受过的。
不管是在西雅拉山区翻山越岭,还是在阿拉斯加的冰河缝隙探险,缪尔始终跟大自然维持着热烈欢愉的关系。朋友形容他在阿拉斯加看到满山遍野繁花盛开时的反应:“缪尔突然疯狂了……在花丛间跑来跑去,跪在那里叽哩咕噜些听不懂的话,像在讲科学术语,又像在讲儿语。”但有时缪尔也会担心自己会失控,他写信跟姐姐说:“好像有条鞭子抽着我,支配我的一举一动;挡不住的水波载我顺流而下。”
缪尔洋溢的热情只有大自然能匹敌。他从阿拉斯加写信给未婚妻,说:“每年夏季,我都在上帝的原野斩获良多。最后这一回,收获最丰硕。刚开始这几个星期,我兴奋莫名,森林、荒野、大冰瀑以及那些神似沿海群岛的彰显圣言的冰原,正在显出无限洋溢的热情。”
“彰显圣言”这几个字道尽一切。缪尔以大自然为乐,与山林合一,所以能体验宇宙的奥秘。对他来说,大红杉不仅华美,也神圣。他曾用红杉树汁写了一封史诗般的信给朋友,道出他的虔诚奉献之心:
看哪,荣耀之王,红杉木王!看哪!看哪!我能说的似乎只有这两个字。不久前我抛开一切,好驻留在红杉跟前……我在林中、林中、林中,林在我心、我心、我心,树王与我誓言爱永不渝……多希望自己能醉倒在红杉里,能化为红杉,如此一来就能把这片褐绿色的森林传赠给这干涸的世界!
对缪尔来说,旷野的救赎能力是千真万确的。他懂得大自然、感受得到大自然,也把大自然呈现给那些不懂的人看,残害大自然就是残害他,他无法忍受这样的行径。
缪尔展现无穷精力,投身拯救优胜美地的红杉林和山岭。他把所看见并所感知的东西写成文字,成了大自然的通译。缪尔的编辑罗伯特·安德伍德·约翰逊(Robert Underwood Johnson)说:“他像《诗篇》作者般颂赞大自然的荣耀,他是个真正的艺术家,毫不以自己的情感为耻。”1889年,缪尔带约翰逊到优胜美地露营,还一起草拟计划,打算把优胜美地推动成为国家公园。西雅拉山区一带之所以获得保护,缪尔的著作和令人折服的热情是主要推动力。1892年,从事美国原野保护的西雅拉社(Sierra Club)成立,缪尔担任第一任主席,到去世为止,他一共做了22年。
原野的状况让缪尔痛心,他希望把所知道的烙在别人心里,让他们也感受得到。有个朋友谈到他们一起到阿拉斯加探险的经过,说:“缪尔总是发现一些我绝对看不出来,绝不会认为有新启示、新赞叹的事物。我常期待缪尔在身边,好让他用狂喜来带动我的喜悦,或向我揭示那些我看不到、看不懂的。我就像个瞎子,他就是我的眼睛!”越来越多的人觉得自己所知不多,有个人就说:“跟缪尔一起到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冰河探险、到优胜美地和国王峡谷(Kings River Canyon)游历,就如同在借助他的热情和眼光,进一步窥探大自然隐藏的奥秘。”
爱默生曾到优胜美地拜访缪尔,他说缪尔的心是全美国最具原创力的。缪尔善用了这股原创力,把它化为有说服力、让人欣喜的言语。听过他演讲的人都说,他讲起话来滔滔不绝、吸引力十足。
有人注意到了缪尔,老罗斯福就是其一。他亲自写信给缪尔,说:“希望你能带我走一趟优胜美地。除了你,我不希望有别人作陪。”缪尔同意了。1903年5月,他跟总统会合,脚夫和驴子随同出发。他们在西雅拉山区徒步、扎营了好几天,事后两人回想起都觉得乐趣无穷。缪尔写信给妻子:“跟总统同在山间,我备觉荣幸。”老罗斯福则说:“我永远忘不了那3次露营。第一次在高耸的红杉林围起的庄严殿堂里;第二次时值狂风暴雪,在靠近悬崖边的冷杉林里;第三次在优胜美地开阔的山谷底下,旁边就是巨大的船长岩,随处可听到远处瀑布传来的轰然雷鸣。”
我们无法得知缪尔感染人的热情和红杉林对老罗斯福的后续行动影响到什么程度。老罗斯福早就有自然保护观念,但跟缪尔同行之后,必然更觉得事不宜迟。一结束优胜美地之行,老罗斯福立即对萨克拉门托的人发表了一篇著名演说。他谈到保护美国林地的必要性,请求大家顾及后代子孙的权益:“我请求大家把这些美妙的天然资源毫发无伤地传给我们的下一代。国家不是只立于一时,而是要世代长存。”
缪尔表达了同样的愿望,但用词不同,他说:
西部森林这些树,有些得花3000多年才能长到今天这个程度。多年来,散发着力与美的树坚挺站立,在西雅拉大森林里吟唱、摇曳。基督降临以来,我们历经了诸多美妙、多事的世代,这期间,甚至比这更早之前,上帝就已经在眷顾这些树了。但上帝却没办法拯救它们脱离愚人之手——只有政府有办法。
缪尔打从心底知道,原野是不可或缺的,“到山里就像回家”,原野里“存有世界的希望”,拯救大自然就是拯救自己。他说:“恼人的文明枷锁一脱落,伤痕就会在我们还没警觉之前自行愈合。”
缪尔和老罗斯福都是热情洋溢的人,他们的热情有感染力、活力无限,美国能有这么多原始、美丽的地方,全因为他们有眼光、有行动。这两个人对山林感受强烈,以致无法坐视其受到威胁,只能尽快采取行动。他们天性包容,所以能感受并看到大地的真正需要以及它的独到之处。一看到有那么多事要做,他们就无法坐视不理。这两个人有天生的说服力,能让别人相信他们的想法在道义上被认为是必须的。保护自然已融入他们的血液里。
对缪尔来说,保护大自然是他人生唯一长存并始终如一的热情。对老罗斯福来说,他的政治生涯长久并且多样化,有很多别的使命需要他投注心力,但正因为他是个政治家,正因为还有其他方面的热情与信念,他反倒能以更宽广的视野发挥更大的能力,来为两人都珍惜的土地效力。
老罗斯福曾写道:“所有从事公职并随时打算鞠躬尽瘁的,都是扛火炬的人。我们扛着火炬,一路跑到倒下为止。只要能把火炬传到下一个人的手里,我们就心满意足了。”缪尔谈心路历程时写道:“我只是出去散个步,后来一直待到夕阳西下。我发现,出去其实就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