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长沙】像荷尔蒙鼓舞你
【白色裁纸刀】
念久在小镇街头的店里买了两把白色裁纸刀，当时黄昏渐逝，光线消沉，夏天的夜闷热无比，在喧嚣里难以沉默。溪流边篝火燃烧不止，火光耀眼通红，所有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的记忆，印象一片鲜艳。玩乐尽兴的人们彻夜不眠，醉了酒困觉欲睡的，自觉退后，退到村寨后面的民宿小旅馆。
后来，念久还会梦见身下木床传来的潺潺流水声音，以及呼吸声，听着让人催眠又失眠。
【猫的吃饭问题】
大学毕业找到工作的念久，会按时上下班，以及在下班以后，去附近的超市买一份鱼。然后，卖鱼的师傅帮她杀好鱼，把鱼肉块沉甸甸包装好，从水箱水柜那边递过来。念久再要求师傅把鱼鳃之类装好附赠给她。为了解决猫的吃饭问题，念久有时候红烧鱼块，有时候清蒸，有时候做出丸子，还有时候干脆干煸。
作为一个一天只在晚上吃一顿的猫，津津有味地与念久分享鱼的全部。就是在感冒休假的一个下午，念久才搞清楚，为什么像她这么养猫，猫居然不瘦……
她的猫灵巧地跳跃过窗户，顺着晾衣竿飞纵而下，熟练地凑向那只花红柳绿的搪瓷盆子。
偷偷喂猫的男人瞥了一眼念久，转身回房。
念久意识到她被轻慢地鄙视了。逆光的角度，她没法看清楚那个男人的完整模样。但模糊中，她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于是念久隔空喊话：“我的猫你凭什么多喂？养那么胖你知不知道对它的健康不好？”
“隔空回话的嗓音很没脾气，有些人没条件养猫又硬要养，那么怕寂寞就找个男朋友啊！养猫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念久语塞了一下，反手打猫，猫“喵呜”一声，窜上高处。
回话的时候男人端着一只大汤碗，拿着不锈钢汤匙，哧溜哧溜又吃又喝。这男人还冲着猫展开引诱：“喂，煮的又香又烂又甜的山东大花生，想吃吗？”
猫可不是狗，忠诚对它来说不可以当饭吃。那货飞奔而去，张嘴就吃，跟男人混得一片融洽。
一瞬间念久不得不想起了她买的那把裁纸刀。
【一个女生的名声】
友历、念久、折折跟宝宇两男两女睡在小镇的那个晚上，一切复杂又简单。四个头脑热血又青春无畏的大学生，在豆瓣上呼啸发起外省游。出行计划履行的非常顺利，他们顺利地碰头了，乘车一起抵达目的地。游在溪涧和木楼之间，每个人都吃了很辣的食物，还喝了当地的米酒。房费被分担到最低，安全也要第一。
念久买了两把裁纸刀，一把塞自己的枕头下，一把给折折。折折边笑边试验了一下，报纸遇刃而裂，这个看起来很傻很天真的女生就惊叹叫喊道：“好锋利啊！”
不过到了半夜，念久被身旁的动静吵醒，她装睡，看见折折扬手一下，裁纸刀就抛出窗。折折跟宝宇抱在了一起。
折折还冲着坐起身的友历说：“你别乱来，念久有刀的，不像我。”友历就笑骂一句：“就你刚才丢的那种刀？那可不管用。”念久翻个身，抓紧裁纸刀。
她是偷偷给了折折刀，但折折出卖了她。过度的信任，真的就变成真正的天真了。念久后悔自己的轻信和友爱精神。
事实上同游前聊天，他们彼此交换照片，本来就各自有好感，慢慢来迟早会玩到一起。
念久在友历靠近她的时候，挥了一下手臂，下半夜就乱七八糟了。友历用光了一整盒创可贴，每个人都默不出声。天微微亮念久第一个出了房间，闪人。
这事情，念久当成人生里一条对男生的认知经验。也许，还是一条重要的经验。虽然这经验闪烁着破坏之光，让那些自少女时代而来的憧憬和想象，零碎了。
他们很急，真急。像是饿坏了的猫，一旦遇到食物就迫不及待，闹心闹肺的想要。
后来念久正式交往了一个男生，就像看一幕话剧，出尽百宝住到了一起后，清理东西时男生很奇怪念久干吗带着一把生锈的裁纸刀。
“喂，是这样的。”念久笑着解释道，“我喜欢你啊，愿意跟你亲亲热热。但是呢，我不想的时候，你就不能任性了。”
过后，这个男生胳膊上像打着补丁一样被包扎了。他满腹闷气地跟念久分了手。被惊吓到的男生，嘴巴不是很紧闭。人遇到超出想象和经验的事情，就会变得乱糟糟的。
总之，念久的名声变得好笑又恐怖，就像某个电影里的说法，春十三娘的桃花过处，寸草不生。念久也拥有了同等待遇的说辞：小刀过处，小命不保。传闻总是添油加醋、变本加厉。
该怎么说呢？念久第一次挥刀真的是惊慌中自保而已。当时的脑袋里也没有过滤什么想法，纯粹是出于生物本能的戒备之心、警惕之心。而第二次、第三次，就好像开戒的出家人干脆大啖神仙肉。
第三次是念久晚上出去买碗面，遇到拦路的劫匪，她挥刀吓跑了那个装腔作势的胆小鬼。是的，她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那男人说得对，她养猫当然是因为讨厌寂寞。
这几年她没敢再找男生，男生也不敢找她。
命运真邪恶！
【舍弃】
一个人跟另外一个人建立起亲密的关系，有时候就像背靠在墙上，脚踩在地上。念久的猫开始由那个男人专属照料，她也不再付房东房租。距离太近，搬家也特别方便。
就这么回事，搭讪有千百种花样，结果只有两种。念久像个心思凝重的小孩子，紧盯着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与她一起完成同居生活。他们喂猫，吃饭，上班，接吻，拥抱。有时候男人回头望向念久，像在望一棵果实。
念久则仿佛在期待，偏偏她的期待一直在落空。然后这落空她却并不难过。
她携带的裁纸刀，略为陈旧，刻度分明，尚有七成新，廉价但实用。念久还是没能用上它，因为念久没遇到那种觉得勉强不开心的时刻。这个男人对她很好，嘴巴挺贫，但君子动口不动手。如果要动手动脚，那就是念久心甘情愿的两情相悦。
至于猫，作息饮食日渐规律，愈发一脸福气。念久的时间忽然变得充裕了，她多了闲心会给猫拍照，然后发到网络上跟人分享。在镜头里猫被迫扮演各种角色，摆出各种pose。然后赢得一片文艺小男女的追捧。
裁纸刀本来的功能，其实也没有荒废。收信收快递包裹，念久手起到落，干脆利索划过，割开。包裹得再扎实严密，也能轻易分解开。念久的刀法越发精湛，绝对排进一流高手队列。
她跟这个男人住在一起满一周年的时候，念久收拾垃圾，裁刀日常用久用多了，终于钝磨殆尽，被她与垃圾一起扔掉。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点点难舍的惋惜。
扔掉之后的一个周末，念久再见到故人。
在周末他们一起散步，念久认出了卖化妆品的折折。折折在人群里分辨出他们，然后露出大惊小怪的神态，她嚷出困惑地质问：“你们，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友历，你不怕吗？”
“怕。当然怕，是个男人都怕。”友历怪笑了一下，幽默感直奔下三路。
【荷尔蒙的鼓舞】
一个男孩被锋利地留下疤痕后，怎么会不怕？他怕得要死，低头看看胸口，惊心动魄。
年轻的友历真的挺喜欢当年相约同行的念久。他准备了告白，准备了循序渐进。但是，男孩容易被其他男孩影响，尤其是，当他看见另外那对轻而易举就搂抱在一起。
真的，说是一种模仿也没什么不对。当折折象征性地出示了裁纸刀，再对着宝宇投怀送抱时，友历心里就像是塞了一只着火的兔子。
那种心跳急促的记忆，证明了荷尔蒙在全力鼓舞他。
在荷尔蒙的鼓舞下，他猪油蒙了心，带着粗野的蛮横凑近了念久。
【给男孩的教训】
世界上的事情常常像钻石，不同角度看完全不一样。
站在女孩子的角度，事情是这样的。念久的表现和反应，非常合情合理。她只是给了友历一个教训：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女孩子，你再想得到她，也还得尊重她。
念久没法告诉任何人，她在返程路上有多么难过多么茫然。怎么会这样呢？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出手。
为什么她不能像折折那样呢？为什么呢？
也许有的女孩比较放松随便，但有的女孩相反。不能够因为别人怎么样，你就得怎么样。不管是先天基因，还是后天家教，总之念久是一个认真的人。
她更加没想到的是，为此她得承担一系列麻烦的后遗症。为此，她要度过很多个可恨的日日夜夜。
时间让男生变成了熟男，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时间也让念久开始反省。挥刀的确是一件很有快意的事，看见男生露出战栗恐怖的表情，有一种自身足够强大的判断。让人迷恋的快意是有魔力的。
可也别忘记了，最初是为了保护自己呀！
她难道要做一个独孤求败的女刀客吗？——破人皮肤，于裁纸刀下。
念久被自己这个滑稽的自嘲逗笑了。
她不愿意。
【裁决】
友历也没法告诉任何人，念久那一刀，划开他胸前夏天所穿的薄薄的棉T恤，以及胸口的皮肤。
他不敢碰女孩子了。当他半年后试图接近又主动又顺从的女生时，他发生了一些羞愧的事。很快，他把两件事联系起来，搭积木一样，构成了详细的前因后果，真让年轻的男生焦虑和畏惧。
他在念久那得到了阴影。他的良好外表，像个纸上谈兵的笑话。为此，他去咨询了心理医生。
大概他找的是一个水平不大优的咨询师，来来回回很长一段时间的疗程面谈之后，仍然效果不明显，友历放弃再继续下去。
不过他在咨询师那里翻看了一些书，很专业的书里，也有一些很通俗的说法。比如面对、解决、放下。
随着念久毕业、求职，成为了单身女白领。
友历同样成为了一个孤独的男白领。
严肃又痛苦地考虑再三，他决定去面对，不惜辞职。本来，念久变成这样他是最大的责任人。所以，友历带着触目惊心的回忆，又来找念久了。如今这时代，要找到一个人，真是不难。甚至没有发动人肉，只是顺藤摸瓜搜索一番，友历就搞清楚了念久的行踪。
出于小心至上安全第一的意识，他观察了念久一段时间，在喂猫事件之前。
看着她买猫，喂猫，下雨回家，自己做饭，身边空荡荡的。友历酝酿了足够久的勇气，发动正面交锋。
在他们终于因为喂猫事件打了个久违的照面时，念久认出了友历。很多个为什么盘旋在念久的脑海里，就像这个城市里最大的湖，湖面飞翔着无数只白鸥。但是她很快想清楚了，她得原谅，原谅男孩们的荷尔蒙，也原谅自己当初的坚定、凌厉。否则，她就真的要变成独孤求败了，还是女版的。
扔掉那把实体的有形裁纸刀，像个真正的高手，无形之刀，裁决心结。绳结迎风而散，化为尘埃。念久哼唱着，扬手打车回家。
高手也要吃饭。物价飞涨的年代，他们在超市买了很多打折菜，回家自己动手。友历下厨，念久洗碗。而他们的猫，在阳台眺望主人，等待着美味的晚餐。